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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第74章

作者:王觉仁 字数:3061 书籍:血腥的盛唐

  在武德九年六月四日清晨,当李世民在玄武门前一举除掉太子和齐王之后,当守门禁军与东宫齐王卫队激战正酣的时候,太极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否真如史书所载,高祖和近臣们正悠然自得地“泛舟海池”,沉浸在一片诗情画意之中,对宫门前正在发生的惨烈厮杀一无所知,直到尉迟敬德满身血迹、“擐甲持矛”地前来“宿卫”,高祖和一帮近臣才如梦初醒?

  如同我们所知道的那样,这天早晨是李渊召集三兄弟入宫对质的时间,为此一帮宰执重臣也都早早就位了,在此情况下,李渊怎么可能有闲情逸致到海池去泛舟?其次,就算李渊和近臣发现三兄弟全都迟到了,许久等不到他们,百无聊赖之下才跑去泛舟,可是,就在宫廷的北正门,几支军队正杀得鸡飞狗跳、人喊马嘶,而高祖李渊和那帮帝国大佬怎么可能对此毫无察觉?

  如果此刻的李渊还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还是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他会继续悠然自得地泛舟,等着尉迟敬德前来逼宫吗?

  显然不会。这个时候,一个正常的皇帝只可能做三件事:第一,第一时间离开海池,进入太极宫中某个最隐蔽且最易于防守的地方,命近卫禁军刀出鞘、箭上弦,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第二,火速下诏,由身边的宰执重臣到玄武门宣旨,命令所有人放下武器,听候裁决;第三,立刻调集皇城中所有未参与政变的禁军,逮捕兵变各方的首脑和主要将领,随后调查事变真相,严惩政变者。

  一旦皇帝采取上述举措,李世民的这场政变还有几分胜算?就算李世民不会马上溃败,但是他必然要与皇帝开战。而我们知道,在玄武门事变前夕,李渊对皇权的控制仍然是有力的,并未出现大权旁落的情况,所以,秦王斗胆与皇帝开战的结果,恐怕无异于自杀。

  由此可见,如果我们所见的正史记载是真实的,也就是尉迟敬德是直到前方战斗接近尾声时才入宫去找高祖的,那么李世民就等于是在打一个天大的赌。

  赌什么呢?

  赌好几支军队在玄武门前乒乒乓乓地打仗,而整座太极宫中的所有人在那一刻全都丧失了正常的视觉、听觉和行动功能。

  这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那么李世民要如何保证在玄武门前开战的同时,太极宫中的所有侍卫、嫔妃、宦官、宫女都不会去向皇帝报信呢?

  答案只有一个——控制他们。

  如何控制呢?

  不言而喻——派兵入宫,用武力控制他们的人身自由。这才是真正可行、真正有效的“定身术”。

  到这里,一个被李世民和贞观史臣刻意隐瞒的重大真相就浮出水面了——玄武门之变事实上有两个战场:一个在玄武门前,一个在太极宫中。

  前者是我们熟知的,是公开的第一战场;而后者是我们完全陌生的,是被遮蔽的第二战场。

  那么,这个战场的范围有多大?是整个太极宫吗?最需要控制的目标是谁?是所有侍卫、嫔妃、宦官、宫女吗?

  李世民绝不会笨到把有限的兵力放到整个太极宫中去漫天撒网,而且就算你控制了九十九个,只要有一个漏网,跑去跟皇帝报信,整个行动照样是前功尽弃。所以,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直接派兵进入皇帝所在的地方,直接控制皇帝。

  由此可见,李世民要想确保整个政变行动万无一失,就必须在袭杀太子和齐王之后,第一时间入宫控制高祖。就像我们前面分析的那样,作为一个精神正常、大权在握的皇帝,高祖李渊如果不是在第一时间被李世民控制,那他绝对会采取应变措施,也绝对有能力进行镇压,而玄武门之变最终也可能功败垂成。由此我们基本上可以断定,史书中记载的高祖“泛舟海池”的一幕肯定是出自贞观史臣的虚构,而事实很可能是——李世民在玄武门前袭杀太子和齐王后,立刻派兵入宫,把高祖和一帮近臣囚禁了起来,而囚禁的地点有可能就是海池。

  这就是李世民在太极宫中开辟“第二战场”并“囚慈父于后宫”的真相。

  那么李世民囚父的目的是什么?

  答案很简单,当然是逼迫父亲交出政权。

  假如李渊坚决反抗,誓死也不交权,那李世民该怎么办?

  答案只能是一个字——杀。

  至此,我们已经逼近了李世民竭力向我们隐瞒的那个真相的核心。

  也就是说,在李世民的计划中,他入宫控制高祖的行动必然会分成三步:第一步是“囚父”,即消灭有可能顽抗的禁军侍卫,将高祖和近臣们彻底控制起来;第二步就是“逼父”,即让某个将领出面,逼迫高祖下诏,把军政大权移交秦王;最后一步,也是李世民最不希望走到的一步,那就是——假如高祖誓死不从,李世民就不得不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被迫“弑父”。

  这样的“三步走”是任何一场逼宫行动都不可逃避的内在逻辑。因为对于高祖李渊这样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来说,假如他始终不肯屈服于李世民的意志,坚决不肯以他的名义发布诏书,将军政大权移交给李世民,那么李世民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杀了他。

  或许有人会说,采用软禁手段,然后矫诏夺权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是如此一来,李世民无疑要承担一个很大的政治风险——只要高祖不死,那么即便秦王要矫诏夺权,那些仍然忠于皇帝的文臣武将们也有可能会识破秦王的阴谋,因而拒不奉诏,发兵与李世民对抗。到时候不光京师会爆发大规模的流血冲突,整个帝国也完全有可能陷入内战。所以,在李世民率兵入宫的时候,他心里肯定已经做好了“弑父”的思想准备,因为这是代价最小、成本最低、最能避免上述政治后遗症的唯一办法。

  当然,谁都希望事情在第二步结束,谁都希望最后的结局是高祖妥协,与秦王达成政治和解,双方相安无事。可是,谁敢保证事情不会发展到第三步呢?在尚未知悉高祖的反应之前,李世民又怎敢保证自己不会走到第三步呢?

  可见,在武德九年六月四日,李世民所面临的一个最可怕的道德困境和最艰难的人生抉择,恰恰不是应不应该在玄武门前袭杀兄弟,而是如果形势逼不得已,他应不应该痛下杀手、弑父弑君?

  对于一个以“爱敬君亲”为最高行为规范的社会而言,对于一个以恪守“忠孝之道”为人生准则的古代臣子而言,还有什么行为比弑父、弑君更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呢?还有什么比这种行为产生的道德和舆论压力更让人难以承受的呢?

  虽然后来事实的发展让李世民有幸避免了这样的罪恶,但是对于李世民本人来讲,这样的罪恶只要在他的心中预演过一次,就很可能在他的记忆中留下永远无法抹除的阴影。

  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时隔多年之后,李世民尽管可以大胆地把弑兄、杀弟、屠侄的真相昭示于天下,但唯独不敢公开他在太极宫中开辟“第二战场”并“囚慈父于后宫”的真相。

  对李世民和贞观史臣而言,当年那场逼宫行动确实难以在道义上重新包装,也难以在道德上自我说服,因而只能尽力掩盖。但是考虑到事件的完整性,有关高祖的情况在史书的编纂中又不能只字不提,所以贞观史臣最后只好挖空心思地编造了高祖和近臣“泛舟海池”的荒诞一幕,之后又大而化之地抛出了“尉迟敬德入宫宿卫、请降手敕”的粗糙情节,试图以此掩人耳目,把整个玄武门之变最重要的一部分内幕和真相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

  第四章年号:贞观

  【派系斗争,李渊主动退位】

  武德九年六月七日,亦即政变的三天后,李世民被李渊册立为皇太子。虽然李世民还没有登基继位,可朝野上下都很清楚,从这一天起,李渊已经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空头皇帝,而新太子李世民才是大唐帝国真正的掌舵者。

  随着李世民成功入主东宫,原秦王府(天策府)的一批核心成员也摇身一变,于六月十二日一同被任命为东宫官吏:宇文士及为太子詹事,长孙无忌、杜如晦为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龄为右庶子,尉迟敬德为左卫率,程知节为右卫率,虞世南为中舍人,禇亮为太子舍人,姚思廉为太子洗马。同日,李世民将齐王府的所有财产全部赏赐给了尉迟敬德。一夜之间,尉迟敬德就成了长安城里最富有的人之一。

  与此同时,李世民不断宣传他的宽大政策,顺利招抚了前东宫和齐王府将领薛万彻、冯立、谢叔方;随后又迅速起用了原太子集团中的骨干人物魏徵、王珪和韦挺,任魏徵为东宫詹事主簿,任王珪和韦挺为谏议大夫。

  面对李世民刻意表现出的这种宽大为怀、既往不咎的政治和解姿态,原来的政敌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然而,长安的政局虽然是稳定了,但是由政变引发的派系斗争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各个地方相继爆发,其中以益州和幽州发生的两起血案最为引人注目。

  当时的益州(今四川成都市)还是行台编制,尚书令是李世民兼任的,左仆射是窦轨。窦轨是李渊元配夫人窦氏的族侄,算是比较显赫的外戚,在统一战争中又立了一些战功,而且由于李世民的尚书令一职只是挂名,所以窦轨就被委以“便宜从事”之权,成了益州实质上的一把手。当时益州行台的兵部尚书韦云起与弟弟庆俭、堂弟庆嗣及整个宗族都与前太子李建成私交甚笃,可韦云起却和他的顶头上司窦轨素来不睦,所以当玄武门事变与李建成之死的消息传到益州时,窦轨就动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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