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2年
医生躺在太阳底下晒着自己的兔子布偶身体,身为一个布偶,为了干净也是要洗澡的,只是每次洗完澡都浑身湿乎乎的难受,身体也沉重了数倍,让他站起来都费事。所以每次老板帮他洗完澡,他都直接躺在太阳底下一直到晒干为止。
喏,这一面好像晒得差不多了,医生艰难地翻了个身,趴在地面上,让阳光晒着后背。
这样颓废的宅偶生活,医生已经过得非常习惯了。只是,他砸吧了一下兔子嘴,身为一个吃货,好多个月没吃过一点东西了,实在是有点难熬。
好怀念对面小店的蟹黄汤包!街口的吴山酥油饼!还有医院门口的西湖桂花粟子羹!
对了,刚刚好像听到有快递上门,真是很奇怪,老板居然还会买东西?或者说,谁给老板邮了东西?
医生好奇心大起,也顾不得自己还没完全晒干身体,手脚并用地从窗台上爬到了柜台上,正巧看到老板正对着一个锦盒发呆。
“是谁邮来的东西?咦?是一个骰子?”锦盒并不大,医生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骰子。是一枚看起来很普通的骰子,姜黄色的质地,应该是象牙所制。医生又扭头看向了一旁快递包装上的单据,盯着上面寄件人的那行地址,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地址……这地址不是我工作的医院吗?”医生失声惊呼,现在那医院里能有谁和老板有交集?这答案不是明摆着吗?医生立刻警惕万分,围着柜台上的锦盒团团转,生怕里面夹杂着炸弹什么的危险物品,“这骰子是扶苏邮来的?他打着什么主意啊!”
老板看医生吧柜台上弄得湿乎乎的,无奈地把他拎起来,然后用夹子夹着他的两个兔子耳朵,挂在阳台上晒太阳加吹风。一边擦拭着柜台,老板一边把这枚象牙骰的故事说了一遍,最后叹气道:“这枚象牙骰我原本收在天字号柜子里,我前一阵还在找它,没想到居然被送回来了。”
“那扶苏居然还是个小偷!”医生立刻义愤填膺,只是他现在被晾在绳子上,只能凭空甩甩胖乎乎的爪子。
“应该不是扶苏拿走的,多半是鸣鸿那家伙和三青打架的时候,随手叼走的。”老板撇了撇嘴,鸣鸿和三青那两个家伙打了不止那么一次,鸣鸿吃过一次大亏之后,时不时就会挑时机过来和三青一战,虽然它们都会注意不会破坏哑舍,但弄得一团糟的情况时常发生。老板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单独给三青找个空旷的房间来当专门的比武室了。
医生轻哼了一声,不解道:“听你刚刚说这象牙骰的来历,你当初也给他讲过的吧?那小赤鸟肯定也不是真的气不过叼走这枚骰子,绝对是因为他知道这枚象牙骰是帝王级古董,想要干扰你的计划!”医生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的对,双手环胸,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他自然知道老板这个月还没有去破阵埋古物,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帝王级古董。不过,医生把目光落到柜台上的锦盒里,不解地说道:“奇了怪了,如果扶苏是要阻止你破阵,为何又要把这枚象牙骰寄还给你啊?难道是赝品?”
“不是赝品。”老板的眼眸低垂,深深地谓叹道,“他是在问我,敢不敢和他赌上一局……”
“赌?”医生越听越迷糊了,他挣扎着从绳子上蹦下来。
老板拿起锦盒之内的象牙骰,入手依然如一千多年前一样的柔滑细腻:“其实当站在人生岔路口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最终做出抉择。无论选择哪条路,多年之后再回头看,都会觉得后悔。因为没人知道选择另外一条路会有什么结果,也不会可能知道。”
“然后就会无限幻想也许当初这样会更好?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医生撇了撇嘴,倒也不足为奇。
“所以根本不存在赌还是不赌的问题。”老板摩挲了一下久违的象牙骰,又把它放回了锦盒之中,“世间安得双全法……”
医生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我觉得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哦!”
老板想要收回锦盒的手一顿,并未回头。
“他应该是提醒你,不要后悔选择现在所走的这条路吧……”医生的长耳朵都耷拉了下来,有点泄气。老板是那么熟悉扶苏,又怎么可能看不透他的意思。只是不想说透,让他多心而已。
老板收好锦盒,回头拽起医生的长耳朵,继续把他挂在绳子上晾干。
“既然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会后悔,那么还纠结什么?无愧于本心即可。”
哑舍里的古物,每一件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承载了许多年,无人倾听。因为它们都不会说话……
小剧场
医生:老板,再把那句话说一遍呗?总觉得很耳熟……
老板:哪句?
医生:世间安得双全法……下句应该是什么来着?
老板:……你听错了……
第八章哑舍·震仰盂
公元前209年秦二世胡亥元年沛丰邑中阳里
才三岁的刘盈,脚踏草鞋,身穿破布麻衣,手中拿着刚从林间捡的松果,跌跌撞撞地在山间行走着。
他其实也不想一个人走在这么荒凉的山里,但他父亲已经好久没有回家,母亲多日前孤身一人去寻。后来母亲便甚少归家,就算回来也是收拾钱粮然后在离开。邻居们都说他父亲因为私放役徒,犯了大罪,才藏在山里不敢回家的。
可他父亲不是亭长吗?
刘盈扁了扁小嘴,决定要自己去找父亲,虽然姐姐说父亲多长的山理他们家很远,但他还是偷偷跑出来了。
此时正是盛夏之际,林间虽然阴凉一些,但仍然酷热难当。抹了一半脸上的汗水,刘盈觉得喉咙有些干渴,便毫不浪费地舔了舔掌心的汗珠。
咸咸的,好像更渴了……
左右环顾了一下,刘盈眼尖地看到前面的山林间影影绰绰坐着一个人,他迈着小短腿走了过去,注意到那人正捧着一个盂碗,低头看得专注。
因为那人是席地而坐,所以刘盈也很容易地看到那个盂碗之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盂是装饭和盛水的器具,刘盈是认得的,因为自己也有一个小盂碗。但这个盂非常精美,是髹(xiu)漆成器,内里是鲜艳朱红的赤漆,外面是尊贵的黑漆,还用赤漆绘以云纹。黑红是当下最有身份的颜色,即使母亲吕雉的家境较好,带来的嫁妆非常可观,刘盈也没有见过如此精致的盂碗。
可是就算是这样精致的让人移不开目光,现在在刘盈看来也不敌一碗水珍贵。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人,发现他浑身污浊不堪,也不知道在外面流浪了多久,和他手中那一尘不染的盂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人头发散乱,又低着头,所以看不清面容,但刘盈觉得他应该年纪不大。因为姐姐说过他这样的小孩童叫垂髻之年,头发是随意垂下,姐姐说等他长大了才能把头发梳上去,才叫及冠。
刘盈有些失望,因为他发现这人身上除了手中的漆盂外,没有任何包袱。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刘盈觉得他还是打道回府的好,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晚上姐姐做的馍馍。看来父亲说的没错,再大的雄心壮志,都要拜倒在吃喝拉撒之下。
在走之前,刘盈还是好心地对那个人说道:“快点回家吧,山里会有妖怪吃人的!”
小刘盈刚奶声奶气地说完,一阵山风正好吹过,让他打了个哆嗦,更加害怕起来。他立志离家出走去找父亲的时候,自信满满,现在却打退堂鼓了,才想起姐姐说的这句话,更让他瑟瑟发抖。
而且同时有一个念头无法抑制地从心头升起,难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妖怪?
刘盈浑身僵硬,想要离开却不只是因为饥渴还是害怕,竟无法挪动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缓缓地抬起了头。
在看清那人真面目的时候,刘盈更加惊怖了,那人年纪并不大,脸容清秀,一派书生之相。但此人脖颈之处竟有一道还未愈合的伤口,像是被人横砍了一刀,狰狞的伤口从破旧的衣衫领口延伸而出,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刘盈觉得山野精怪不可能沦落到这种地步的,此时秦二世暴政乱天下,各地流民四起,也许是他遇到了什么事才逃入山中的。刘盈虽然年纪小,但却因为姐姐教导得好,便好心的建议道:“没地方去吗?不如去我家也可。”
那年轻的男子双目本已死灰,听到了刘盈这句话后,才缓缓地眨了下眼睛,扯了扯嘴角吐出几个字:“不用,多谢。”声音晦涩嘶哑,像是许久都不开口说话的样子。
刘盈见他说话,好奇心便压过了恐惧,指着那人手中的漆盂道:“这漆盂是你的吗?”这其实也不能怪刘盈之一,因为看这人如此落魄,却又拿着如此珍贵的漆盂,实在是很诡异。
那年轻男子并未回答,反而问道:“汝知何为漆器?”
刘盈歪着头,他周围的人说话都没有这么文绉绉的,但好歹也能听懂这人说的是什么。什么是漆器?他疑惑的摇了摇头。漆器都是很神奇的存在,又轻又结实,那么光亮诱人,宛若珍宝。
“阪有漆,隰有栗……虞舜做食器,斩山木而财之,削锯修之迹,流漆墨其上……禹作为祭器,墨染其外,朱画其内……”也许是找回了说话的感觉,那人越说越流畅,声音也越来越大。虽然依旧嘶哑,却透出一股凌冽的味道,在山林间顺着山风传出去很远,隐隐还有回音出现,刘盈其实十句有九句都听不懂,但他觉得这声音抑扬顿挫很好听,便连一时的饥渴都忘记了,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听得异常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