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曾投奔项羽,在其帐下做了一个持戟侍卫,因为没有得到重用,转而来投奔他父亲刘邦。
自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得官职,他只当了个看守仓库的卫兵,甚至还被莫须有地定了个谋反的死罪。若不是临行刑前的一句自辩,让监盏的夏侯婴觉得其非常人也,这一代名将便会就此陨落。
虽然刘邦后来并未重视他他却和丞相萧何来往密切。可在汉军中依旧得不到重用的韩信终于选择离开,引得萧何月下追韩信,传为汉军中的美谈。
其后官拜大将军。
自此,战神无敌!
刘盈静静地听着旁人七嘴八舌说着韩信的事迹,有人艳羡,有人崇拜,有人轻蔑,也有人不以为意。
刘盈还小,但他却觉得,这样能屈能伸的,才是真正的男人,即便被人踩入了最卑贱的污泥之中,也能再次顶天立地地站起来。
他很想找机会去问问他,这震仰盂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惜他的父亲不可能让他手下的大将军与自己的儿子接触,第二日他便被立为王太子,送往关中。据说荥阳的防守全部交予韩信手中,立刻就像被施展了巫术一般,胜负倒转。雍丘外黄等地接连被汉军夺回,又在荥阳、成皋、洛阳一带建起了防御线。
这条防线,项羽至死都没有跨过去一步。
战火的血腥与残酷,被牢牢地隔绝在这条防线之外。刘盈在关中的日子过得很平淡,母亲回来了,但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父亲也多了一个侍妾戚姬,为他添了一个弟弟叫刘如意。父亲视如珍宝,母亲如临大敌。
刘盈一点都不觉得嫉妒,那种人的爱,如燃烧着的烈火,看起来很明艳温暖,但靠得太近就会被无情焚身。就像那日,明明相见时喜不自胜,转眼间便讲人踹入深渊。
前方战事的消息不断传来,三年之间,韩信一连灭魏、徇赵、胁燕、定齐……一直到垓下与项羽展开决战。
灭楚!
那韩信上了战场之后居然从无败绩!这才是真正的百战百胜!国士无双!
关中一片雀跃,但也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传出,谣称韩信想要拥兵自立,称王称帝。
刘盈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父亲的基业可以说是韩信一手打下来的,父亲他又做了什么?彭城大败之后,夺了韩信的兵权,封其为相国,让他自己征兵伐齐。而就在垓下决战之前,刘邦还被楚军大败,若不是韩信力挽狂澜,父亲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消息又传来,韩信的军权再次被夺,被封为楚王。
录音万分不解,为什么他那么听父亲的话?不自己做皇帝呢?
父皇登基的那一夜,他捧着那个有着大半碗清水的漆盂,喃喃地问出声。姐姐早就已经出嫁,他也养成了和漆盂自言自语的习惯。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呢?”有个声音从窗边传来,有着熟悉的嘶哑。
刘盈一惊而起,立刻推开窗户。在清冷的月色下,那个名震天下的大将军,正一身素服,按剑而立,英姿飒爽地站在他窗外。
“将……将军!你怎在此地?”刘盈被吓得不轻,他虽然才九岁但也知道如果让别人发现他回到了关中,肯定掀起一片轩然大波。
“特来见大公子最后一面。”年轻的将军风度翩翩地施了一礼,随后站起了身看着刘盈,那双丹凤眼中透出复杂的神情。
刘盈低头看着自己,因为母亲和张良的努力,甚至请来了商山四皓,父亲才没有改立刘如意为太子。他依旧是大汉的皇太子,身上穿着的是最尊贵的玄色礼服。刘盈抬起头,感觉这位年轻的将军是在透过自己,怀念着某个人。
“将军,盈不配如此。”刘盈黯然,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孩童,愚笨迟钝,甚至没有他六岁的弟弟刘如意聪明伶俐。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呢?”年轻的将军又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这回带上淡淡的嘲弄,“其父已经不把他当儿子看待,其妻已经不把他当夫君看待,其子也不把他当父亲看待,他会怀疑他身边的所有人,谁都不信任,最后会孤独而亡。”
“这对其来说,是一种惩罚。”
虽然此时已经入夏,但刘盈忽然产生了一股寒意。这些话就像是诅咒一样,缭绕在他的心头,却让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大抵应该不会出错。他多少也知道之前的事情,在广武涧两军对垒之时,项羽曾用祖父和母亲的性命胁迫他父皇,但他父皇却道“若为肉糜,请分一羹”。
“那……将军你……怎么还……帮我父亲?”刘盈期期艾艾地问道。他突然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六七年,但这个人依旧如同当年他在林间相见时一般年轻,毫无任何改变。
“吾要走了。”年轻的将军微勾唇角,打算转身离开。刘盈着急了起来,他有许多事情想问,也隐约知道这次相见之后,恐怕就再无见面之日。“将军,你回报那个救助过你的漂母,一饭千金,无可非议。但为何没有惩罚那个侮辱过你的人,反而让他当上中尉?”
年轻的将军停下脚步,平静地说道:“那种屈辱并没有什么不好,让吾看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他回过头,看向刘盈手中的漆盂,淡淡道:“汝知何为漆器?”
刘盈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当年他就被问过,但如今他依旧不知道这个答案。
“表面精致华丽,髹漆成器,能保不腐,但究其本质,仍是木胎。”年轻的将军喟叹一声,迈步继续向黑暗中走去,断断续续的声音随着风声缓缓传来。
“莫将过去握得太紧了,然,汝还如何把握现在?”
刘盈闻言捧着漆盂的手松了松,却复而又紧紧地抱住了。
刘盈还是没有机会问出这震仰盂中为何会有清水存在,他也有预感,即便他问出口,也不会得到答案。
这一年,刘盈又多了个弟弟,叫刘恒。
母后这回并没有太在意,因为这个弟弟的母妃薄姬并不受宠,她唯一防着的只是戚夫人而已。
刘盈却觉得这个弟弟有些可怜,据说父皇只宠幸了薄姬一夜,就算得知有孕生子,也再无任何探视。刘盈派人送去一些物事,虽不能亲自照拂,但好歹也是自己的亲弟弟。
自从和父母生分了之后,姐姐又出嫁了,刘盈就越发觉地看重亲情。至于他仰慕的那个韩结局,再见之时,却无任何熟悉之感,刘盈觉得他定是离开了,虽然现在的那个韩将军和以前的相貌一样。
日子一天天地过,刘盈依旧装着愚笨木讷,冷眼旁观父皇母后的斗争,不发一言。
他对自己这个太子的位置并不看重。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去当一个普通的农夫。
震仰盂中的清水,在一天天地减少着,只是他也并不在意。
他甚至觉得,那清水代表的应该是他的希望。小时候,他希望得到的东西很多很多,但他不断地失望。希望慢慢干涸,也就变成了绝望。
在他十六岁的那一年,父皇驾崩,他在浑浑噩噩中坐上了皇位,国家大事被母后一手操持。他也乐得轻松。
反正他也不太懂。有丞相萧何在,定出不了大乱子。
只是母后和萧何在一年前的长乐钟室合谋杀死了韩信,刘盈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韩将军,但闻言时也无比愕然。
他知道母后变了,却没想到已经变成了陌生人。
“皇兄,看臣弟写的字如何?”已经十五岁的刘如意双手捧着一卷竹简,举到了刘盈的面前。刘如意遗传了他母妃戚夫人的大半相貌,虽是少年,却清丽隽秀,一双杏目又透着讨好的味道,让人看之便不忍苛责。
原本刘如意便被分封赵地,却被太后一纸诏书宣到了长安。刘盈怕母后对其不利,便亲自出长安城迎接,直接把刘如意接到了自己的寝宫,同食同寝,不让母后有下手的机会。刘如意也知道现在京城之中唯一能够救他的,就是面前这位皇帝哥哥了,所以也越发依赖他。
刘盈接过刘如意的竹简,随意地看了一眼,赞许道:“甚好。”其实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看着穿着厚厚的袄袍也显得削瘦的刘如意,刘盈皱了皱眉道:“如意,汝应随朕早起练箭。”
看着外面的大雪,刘如意打了个寒战,他这些天顶多是陪着刘盈早起哇,他在猎场旁围观而已。这殿内烧了火炉,温暖如春,若不是生命受到威胁,他又怎么肯大早上的起来练箭?刘如意已经和刘盈混熟,知道他的这个皇帝哥哥心肠很好,便故态复萌。归根到底,他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所以他一个劲地摇头拒绝,使出十八般撒娇大法,让刘盈无力扶额。
刘盈有时候觉得这个十五岁的刘如意还不如八岁的刘恒懂事,也许当年他父皇最吃他撒娇的这套吧。
小黄门送礼餐点,刘盈率先举箸将每道菜都尝了一口。这并不是他讲究,而是怕送进来的餐点有问题。就算是旁人试毒他也不相信,宁肯自己来。
刘如意看在眼中,更是心中感激。
刘盈吃过了几口之后,察觉没有什么异样,便点头示意刘如意可以吃了。
刘如意指着一旁道:“皇兄,这床头的漆盂,为什么里面总是有着半碗水啊?”
刘盈的视线顺着刘如意的手指,落在了床头放着的震仰盂上。他怔忪了好久,才淡淡地岔开了话题,并未回答。
刘如意吐了吐舌头,不以为意。
翌日,刘盈起身的时候,看到身旁的刘如意睡得正香,便不忍叫醒他,悄然起身独自去练箭了。回来之时,却见殿门前随侍的小黄门一个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