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清澈的小溪岸上满铺着光滑的鹅卵石,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蛙鸣。
“咚,咚,咚。”三声有规律的沉闷声响起,与山谷里的景色极不协调。
乐言默默地陪在唐华身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他眼睁睁地注视她一次次下跪、再叩首,直至将自己原本光滑的额角再次磨破。
几日前,他们来到了西方极乐世界,想要求见如来佛祖,而守门的菩萨却说欲见佛祖的信徒须得诚心诚意、三跪九叩由来处到彼处,如此,佛祖才能感受到来者决心,方能为其答疑解惑。
三跪九叩从青要山走到西方,这必得花上三五个月的时间,况且一直下跪叩首又会多么痛苦,乐言自己都不敢想象,可是唐华却坚持听佛祖的话,要从青要山重新来过。
乐言看着唐华不顾头上的伤,还是反复地下跪、叩首,并为了做到“诚心诚意”,每一次叩首都是实在地将头贴在地上、石头上,次数多了,她额头上的伤也就更加重了,现在更是流下了一道红艳的鲜血。
那道鲜血如此醒目,乐言终于控制不住,出手止住唐华正要下跪的身子,冷冷道:“够了!你跟我回去!西天佛祖又如何,也不能这样折磨人吧!”
唐华摇了摇头,有些无力地道:“不,我一定要见到佛祖,问到破解《鬼命》的方法才行。”说完,她就仍挺着身子跪下去了,可是她还没接触到地面,自己就有些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地上。
乐言面上黑了一下,但仍蹲下身子扶起唐华,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休息。
他抬手抚上唐华额角的伤口,很快,伤口就在他的治疗下痊愈了。
见唐华有些犹豫,乐言有些生气地安慰她道:“那个菩萨只说要三步一跪,九步一扣,可没说有了伤也不能治。”
唐华想了想,只好点了点头。
治好了伤,唐华欲站起来,乐言将她小心扶起,有些担心地问:“你已经连续好几天一刻未歇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不然你随我歇息一会再继续吧?”
唐华又摇了摇头拒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太憔悴。
天色突然变暗,乐言抬头望着天空中正在聚集的乌云,继续劝道:“快要下雨了,怎么也要躲躲雨才行啊。”
唐华想都没想,又固执地拒绝:“不行的,已经过了三日,我才走了这么短的路,以这个速度,想到西天还得再花上三个月的时间呢,我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说完,唐华很快跪下,乐言伸手去拦,手还没触到唐华,她就已经跪在了地上。
乐言看着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哑声笑了笑。他感觉到了自己这辈子从未感受到的苦涩滋味。
大雨滂沱落下,雨点打在小溪上,激起无数水花。雨点很快也将两人的衣衫湿透。男子望着前方女子一跪一扣柔弱又执着的身影,脸上的雨水自眼角缓缓流下。
唐华冒着雨沿着溪岸前行,溪边的鹅卵石因为雨水变得更加湿滑,唐华一个没踩稳,脚下一滑,身子就向一旁倒去。
她没跌到地上,因为乐言及时接住了她。
乐言望着怀中昏睡过去的女孩,叹了口气,将她横抱起来,见离溪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茅草屋,便抱着唐华往屋里走去。
这茅草屋十分简陋,但幸好不漏水。乐言先用法术烘干了两人的衣衫,又生起一堆火来取暖。
他看着怀里的唐华,用手将她脸上湿漉漉的发丝拢到耳边,让她稍稍舒服一点,就抱着她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雨落。
过了许久,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傻丫头,值得吗?”
“那你呢,又值得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在寂静的茅草屋中,乐言抬头一看,是他师父熏池。
将唐华轻轻放在茅草堆上后,乐言又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她身上,然后他转过身,看到师父正在默默望着他。
“师父,您怎么会到这里来?”乐言开口打破沉默。
“两个徒弟都不在门下好好呆着,偷偷跑出来不知道做什么呢,我这当师父的只得自己出山抓人啦。”熏池一想到这俩徒弟竟然瞒着他私自下山,气就不打一处来。
乐言知道自己和唐华做得不对,只好想法子抚慰师父。“我和师妹下山是有事,不过我们也是想为师父多搜集一些人间美酒和美味,回山的时候好能带给师父享用啊。”
“哼!你还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师妹是个糊涂蛋儿,你怎么也跟着一起糊涂了?”熏池有些恨铁不成钢。
乐言轻笑了一下,道:“是啊,没想到徒儿有一日竟也会如此。”
熏池望着这个从小便跟着他修习的弟子,心里也有些感叹。
这个孩子从小就因为上辈子的情债自己拧巴了半辈子,现在又因为自己情深而心伤,或许这也算是对他之前招蜂引蝶的惩罚吧。
他叹了口气,对乐言道:“破解《鬼命》难于登天,就算找到了如来佛祖那,也不会怎么容易的。你师妹太过执着,最后苦的还是她自己。你是她师哥,应当好好劝她勿做傻事。”
乐言看着一旁睡得正酣的唐华,苦笑着道:“我要是能劝得了她,又怎会跟着她来到这里?”
熏池也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又一甩袖子道:“唉!我是看不得我的俩小徒弟这么受苦。你师父我现在就带着你们去西天找如来佛祖,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会把破解之法如实相告的。”
乐言大喜,立刻点头向师父道谢。果真如此,唐华也不用再受那么多皮肉之苦了。
乐言叫醒唐华,与她一起随着熏池驾云往西天飞去。
勾吴妖宫内,婢女们端着药碗来去匆匆,宫殿最深处,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
“哐当”,药碗被打翻在地,黑色的药汁溅上了床被、地面、甚至床榻边的白衣身影,眼疾手快的婢女们迅速收拾起满地狼藉,很快又有人端上一碗新药。
“父皇!求您喝药吧!”
止戈跪在妖帝床边,双手拉着妖帝的右臂,一次次地哀求着。以往这样拉着妖帝右臂撒娇的人都是思梧。想到这,止戈与妖帝心里的悲伤又重了一分。
“咳咳……”妖帝晏丹举起手帕又咳嗽了两声后,用沙哑的声音道:“思梧与凡人私通一事,你为何帮着她瞒着我?你难道不知道这触犯了《天地法典》,是要天诛地灭的吗!上青要山修习法典这么多年,你都学了什么!你害了你姐姐啊!咳咳……”老妖帝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旁的婢女忙把药又往前递了递。
止戈眼里涌起了水雾。
没错,如果当初她在知道思梧与顾良佑私自成婚之时便坚定地将他们分开,而不是因为思梧苦苦哀求而心软,思梧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思梧的死,她有一半责任!
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姐姐,害得他们夫妻二人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父皇说得没错,是我害死了思梧!”止戈哽咽着说,“但是如果姐姐还在世,一定不希望看到父皇整日为她伤耗身体,父皇,请您喝药吧!”
晏丹摇摇头,沉思了片刻,他拿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药,晏丹遣退了奴仆,低头对止戈道:“我喝药治病,是为了妖界,也是为了你这个还活着的唯一的女儿。止戈啊,自你出世起你我便缔结了妖约,我必得活着等到你一千岁的时候将妖帝之位传给你。在这之前,我得为了妖界、为了你好好活着。”
止戈低声答道:“是,谢父皇。”
晏丹又道:“你杀了魔族那最好战的伯吴,魔君也跟着你师父去了,如今魔族受了重创,那仲庭一贯是个温和软弱的性子,魔族千年内都不敢再肖想妖界了,如此我也就不用担心我走以后你一人担着妖界重担会太过辛苦。”
“止戈生为妖帝,不论何时,都将用性命守护妖界。”
“好!”
“只一事!那天界诛了你姐姐,虽有法典的缘由在,但我是到死都不能释怀的。现今你已是新神,就连天帝也得对你敬让三分,为父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嫁入天界,成为仇人的儿媳,让妖界在天界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戈儿啊!你要想让我继续留在这世上喘口气儿,明日就派人去取消你与离忧太子的婚事。”
止戈垂下头,闭口不言。
“戈儿,难道你对那离忧……”
“不,离忧的母后害死了姐姐,我怎么可能继续与其成婚,明日我便遣使官将婚帖退回,只是父皇一定要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按时吃药才行。”
敲门声响起,门外有婢女来报:离忧殿下已至前厅,想求见妖王。
止戈望了望妖帝,妖帝转身躺下,闭目不言。
止戈望着父皇的背影,坚定道:“父皇,今日正好与离忧说清楚,往后儿臣不会再让离忧出现在您面前了。”
见妖帝仍无反应,止戈默默躬了一礼,退出了他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