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那夜天枢院铁骑在皇城前弑神是一次神迹,这次,无数的天枢院军士亲眼目睹了无数次的神迹!虽然被抬出来的人面色苍白,神志不清,但身上的生机开始隐隐增加,不再消退。
都是刀口舔血的汉子,哪个天枢院黑衣军士手下没有几条、几十条、上百条人命?谁不知道受伤重到这种程度,居然在鬼门关打了一转,又开始恢复生机?这些已经可以称作死人的袍泽肯定活了。况且赵连成又安排了尽可能多的木系治疗师,刘大先生打开天枢院内库,搬了上千枚高品的晶石帮助治疗师回复天地元气。治疗不间断,这些伤员能死,才叫奇怪。
宛州本来就以木系治疗师闻名于世,况且这里还是宛州的天枢院,旁处宝贝似的木系治疗师在这里一点都不稀罕,真的不稀罕。
院落里支起上百帐篷,虽然无数的人蚂蚁一般辛劳的奔碌着,却鸦雀无声。只是快速走路的沙沙声和木系治疗法术特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凭空让人肃然起敬。
这是救治,这是生命的延续。
外面的天枢院的军士知道沈旭之在做什么,抬进一名伤者,转身出去之前,有一人默默跪倒在地,拜了沈旭之一下,不敢打扰这里沉寂静默的环境,转身出去。
沈旭之心头微酸。深深吸了一口气,指挥赵连成身边的找来的胆子大的黑衣军士帮自己洗手,清洁重伤的天枢院军士的身子。一切顺其自然,看得多了。那黑衣军士虽然粗糙了一些,但这些小活还是能帮得上手。
一个又一个,沈旭之根本没有休息。也没准备休息。像是当年在成都的野战医院里,忘记了疲劳,忘记了时间,眼前只是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天色从黑到亮,再黑,再微亮。当沈旭之发现没有天枢院黑衣军士被抬进来的时候,知道终于完事儿了。心神一松,缓缓栽倒。
赵连成也熬了二十多个时辰,疲倦异常。见沈旭之栽倒。连忙扶起少年郎。沈旭之微微苦笑,小声道:“累的腿软了,没事儿。”
“给你找一间屋子歇歇,回复一下元气。”赵连成见沈旭之这般惨样,也是心中恻隐,说道。
少年郎轻轻点头。身边羊皮袍子早睡了醒。醒了睡的,没事儿一般站在沈旭之身前。前窜后跳。
赵连成扶着沈旭之走出斗室,屋外已经鱼肚白泛起,刺得少年郎眯起眼睛。
见沈旭之出来。为首的一名黑衣军士默默跪倒,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没有蹦蹦的声音,只有一股浓浓的谢意,肃然起敬的感激在空气中流淌。从淡到浓,流入沈旭之心中。化作一股酸涩。少年郎想要搀扶起这人,全身却混不着力。略一使劲儿,差点没摔倒。赵连成瞪了那人一眼,像是忘记让磕头致谢是自己的主意。
“你们为了天枢院出生入死,都是我天枢院好儿郎。不必如此。”沈旭之轻声道,肩上羊皮袍子也傲然而立。
黑衣军士听沈旭之这么说,也没说什么感谢的话,只是又站起身,躬身送着沈旭之。院子里变得静寂异常。
刀山火海,赴汤蹈火,都不如此刻的沉默。
此刻沉默如山,包含着黑衣军士不动的信念。此刻沉默如海,满腔谢意难以说。纵有千言万语,不如不说。
此时甚静,沈旭之在赵连成搀扶下蹒跚而行。所经之处,不断有天枢院黑衣军士跪倒,起身,恭送。如林涛,似海浪。
沙沙声此起彼伏,像一首歌。
“都是天枢院的好儿郎!”沈旭之轻声喃喃的说道,一名军士听见,勾下两行清泪。
赵连成搀扶着少年郎,一步步走出天枢院二处的院落。刚出大门,要上车,忽然长街口奔驰而过十八骑。黑衣黑氅,马鞍上长刀,腰后劲弩。俊朗无比的黑马,四蹄包裹着黑色马蹄金铸造的马掌。一身黑,如同一片阴云从天际压了过来。
天刚蒙蒙亮,长街上虽然行人稀少,但讨生活的苦哈哈们早已出门,肩上挑着担子,或埋头走路,或高声叫卖早点。
阴云压了过来,十八骑骑术精湛,在略有稀疏的人群中穿行而过,竟然连一个挑子都没碰到。有的苦哈哈埋头赶路,身边一溜风响,吓了一跳。抬头想骂,一看是天枢院的黑骑,心中万分庆幸没有骂出口。
十八骑天枢院黑骑奔腾到二处门口,动作整齐的一拉马头。胯下黑马像是通灵一般,如此快的速度,没有被直直拉起,也没有希律律的叫声,只是那么随意的站住。轻巧,如意。
为首一人跳下战马,来到沈旭之身边,一只手把羊皮袍子抓到自己肩上,一只手使劲拍了拍沈旭之的肩膀,朗声大笑,其态甚豪。
刘大先生听到沈旭之已经走出斗室的消息,放下手头所有活计,连车都没有坐,直接骑马赶来。即便手头有要事,沈旭之这面的事儿也是第一要务,没有其余。
首先,这次用人命堆死天启境的魔修,刘大先生本来预计当场死亡上百人,事后还要有三倍左右的死亡人数。虽然这一切都很值得,但是谁家的孩子谁不心疼!日后还有一处大事儿,能少死几个便多几分力量。没想到沈旭之操劳了两昼夜,硬生生的拉了上百重伤员回来。这份功德,说是天枢院感激涕零,也不为过。
不过沈旭之是天枢院的人,这些个感谢的话能免则免了。
其次,刘大先生到宛王处被痛骂了一顿。虽然刘大先生心黑脸厚,却也要防备那面之后的反击。知道沈旭之还没走,心中着急,赶紧来看少年郎,安排出行的事情。得够了好处,能避一避,虽然在外人面前折损了点面子,还是好的。
面子多少钱一斤?这玩意刘大先生从来不曾在乎过。
“你很好,很好。”刘大先生的手拍的沈旭之肩膀一斜,龇牙咧嘴。赵连成赶紧把刘大先生的手挡开,像是沈旭之身边的召唤兽一般,看见少年郎有些疼,便冲着刘大先生吼道:“作死啊!”
刘大先生这么多年来,一直只头疼赵连成一人。见赵连成发飙,一转头,装作没听到。沈旭之身子虚弱,大手按在少年郎肩膀上,宽厚,阴冷。
“你很不错。”刘大先生又重复了一句,道:“不能歇息了,要赶紧走。”
“去哪?”沈旭之笑问。这种事儿之后,要说没有麻烦,那是假的。但麻烦大到连刘大先生都要让自己先出去避一避宛州城内的风雨,怕是这风雨还当真不小。
“跟老赵走,去什么狗屁的炼丹会。一帮老不修,聚在一起你夸你我夸我,都这么大岁数了,知不知道害臊?!”刘大先生对赵连成的炼丹会根本不感兴趣,借着机会刺儿了几句。
赵连成刚要发作,被沈旭之按下去。对沈旭之的话,赵连成听到不能再听。只是对着刘大先生瞪眼睛。
“行啊,准备辆车,我这就走。”沈旭之很听话,这让刘大先生十分诧异,本来以为少年郎会暴跳如雷,撕开黑衣和宛州皇亲贵族拼个你死我活。没想到风雨过后,这莽撞少年也渐渐成熟了起来。
刘大先生笑了笑,说道:“知道你辛苦了,给你准备了传送阵。”
“狗日的,老子管你要了那么久都不舍得给我。”赵连成眼睛瞪的圆的像是鸡蛋,咽了口口水,小声骂道。
传送阵需要大量的晶石,赵连成也觉得为了赶几步路浪费这么多晶石有些不值当。但是为了体验一下,软磨硬泡了刘大先生许久,刘大先生从来就没有松口的意思。没想到这次,竟然沾了沈旭之的光,看样子自己的这个小师弟水平能耐超人一等,旺人的运势也是不俗。
沈旭之虽然不太明白,但是看了赵连成的模样,心中也有了数,笑道:“那就多谢大先生了。小子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如今这个鬼样子,也只好笑纳。”说完,凑到刘泽宇耳边,小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丹药?随便说,别客气,我炼给你。”
刘大先生一瞪眼睛,笑骂道:“你要是有心,就给我小心点,别惹祸就行了。记住,杀人是不能解决全部问题的。有些时候,不杀要比杀强。等你明白这个道理,你就成熟了。”说完,轻轻拍了拍椅子扶手,看着沈旭之,也不知这孩子明白了多少。
“知道了,知道了。”沈旭之笑着摆了摆手。心头却在想,这次要找到机会给刘大先生带点好丹药回来。从刘大先生肩头接过羊皮袍子,道:“在哪?”
“跟我来。”说完,刘大先生一把提起沈旭之的衣领,越回黑色骏马上。赵连成在身后急得大声喊道:“我呢?”
“院子里,你还找不到?赶紧来,等你一个时辰。”话说到最后,已经飘渺远去。来如风,去如风,只留下哒哒马蹄声回荡在长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