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沈旭之悠然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既然已经打算只带着羊皮袍子,拿着弹弓,装上一袋子水和一些干粮,还有那把跟了自己不知道多少年的柴刀。
沈旭之下了很大的决心,决定剩下的就不用再收拾了。这些,总有机会回来的。这里除了自己,就连蚊子都不愿意来,更别说军营里面那些老爷们了。
懒惰,总是会给自己找出各种合适的借口。而沈旭之总是在各种借口里面找到一个自己需要的来说服自己继续懒下去。
沈旭之正在午后的树荫里面恰意的琢磨着,猛然间,在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羊皮袍子一下子跳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跳到门口,背上的毛略略炸了起来,侧耳倾听。
“袍子,回来!”沈旭之见状,知道似乎有人要来,连忙喝住了护家心切的小狐狸。这些年,羊皮袍子这小家伙没少给自己惹祸。幸好这家伙还知道分寸,没有伤人,只是偶尔去偷鸡摸狗,打打牙祭。当然,受罪的是沈旭之那干瘪的荷包。每一次偷鸡摸狗之后,沈旭之的荷包都会比羊皮袍子的脸都干净。
大门不敲自开,一身藏青sè长袍,身披鲜红大氅的老人像是在自家院落里遛弯一般随意的走了进来。一抬手,手魔术一般出现了一把澜洲特产的紫砂壶,自顾自喝着。陈年普洱的香味慢慢散出。
羊皮袍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随着老人慢悠悠的步子一点点向后退了去,全身紧绷,渐渐呈了一张拉弯的长弓,头上的毛发全炸了起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瞪着这不约而至的老人。
沈旭之向老人一拱手,笑了笑,弯腰捡起一枚石子,向小狐狸扔了去。
石子极准,极快。却没打那雪白雪白的小狐狸。羊皮袍子似乎知道沈旭之的意思,低低的吼了一声,一瘸一拐的窜回沈旭之的肩上,还是紧紧盯着那老人,仿佛生怕这老人会拿走那已经泛酸的破碗一般。即使那里已经没有了隔夜的红薯。
“老人家见笑了。”沈旭之笑着道。“来,请坐。那两位大哥怎么没跟来?”说完,摸了摸羊皮袍子的脑袋,示意小家伙安静一些。羊皮袍子只是舔了舔沈旭之的手,告诉沈旭之自己知道,却仍盯着那老人在看,生怕李牧会偷走自己都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放了多少天的红薯一样。
“看见你这儿的棋盘,一时技痒,便自己来了。这军营之,又能有什么危险。孩子们也累了,明天还要赶回京都,该歇着就歇着吧。”
“老人家也好棋道?”沈旭之有些惊喜。毕竟每天搜刮肚肠自己和自己对弈,已经让这个前世自诩天才的少年背下来的棋谱都已经打烂。而这个世界里面,虽然棋风大为盛行,但那毕竟是有钱有闲的人干的营生。海角军营附近百里之内,除了自己,再没人听说过这玩意。惊喜之下,就连这老人是木系**师的事情都忘的一干二净。或许,这人是将死之人,沈旭之并不想多接触,但下两盘棋还是可以的。
以棋会友,可以稍解寂寞。
“略懂。”李牧点了点头,看着那磨得有些发亮的石桌,那十路纵横,不由得手痒,道:“手谈一局?如何?”
“好啊。”同样的跃跃yù试。羊皮袍子却没有丝毫的兴趣,在沈旭之肩头打了一个哈气,垂下头,已经准备开始睡觉。
海边黑白sè的鹅卵石,不够jīng心的打磨。每一个棋子都不是浑圆,像那少年一般,奇怪而不规矩,看上去让人有些不舒服,但看久了,也就习惯了。这棋子被摸的久了,也就圆滑了。
沈旭之执黑,大气磅礴的国流,步步紧逼的下法,凌厉紧身的厮杀。开局便毫不客气,一路杀将过去。
海边风轻,初chūn,天气还有些微寒,一百余手过后,李牧不知怎地已然汗流浃背。左下角的厮杀,一条大龙蜿蜒而出,倔强求活的大龙无论如何都做不出第二个眼。黑棋贴身厮杀,全然没有围棋飘逸的气质。不似李牧眼那一直接触到的棋道,如若两个白衣飘飘绝世侠客,会当临绝顶,荡气回肠的一战。无论输赢,都是那么潇洒。而这少年的棋风简直就是街头流氓的私斗,招招直逼要害,无论棋形下的多难看都不会在乎。胜负,是唯一的主题。
大龙即将被屠。沉吟良久,李牧挥袖打乱满桌黑白。“罢了,罢了。少年可畏。老夫输了。你这棋下的太过霸道,有违棋道啊。”
“承让承让。”沈旭之拱手客气了客气。略略一顿,见李牧没有复盘的意思,便一抖肩,把羊皮袍子甩到头上,开始动手收拾棋盘上混做一团的黑白两sè。像是没有听到李牧说的有违棋道这句话。
“算路jīng准,杀气凛然。不知从师何人?”李牧见桌上黑白sè一点点的淡去,才从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厮杀回过神来,问到。
“小子没事儿瞎玩的。哪有老师傅教。”沈旭之略有羞赧的一笑,低声应道。或许吧……这辈子的确没有人教。要说上辈子,咳咳,那么久的事情还想他作甚。
“嘿,这话说的。老夫以木系法术闻名天下,至今十余载,活人无数,在两军阵前屡建奇功。木系法术很早便达到了知命境。但论起来,这棋坛上的纵横驰骋更让老夫津津乐道。但无论输赢,方才这一盘棋却是让老夫糊涂的厉害。”李牧抿了一口茶,悠然道。
“哦?李老先生哪里不清楚?复盘一下?”沈旭之一听乐了,张喽着复盘。
“从最开始,你那嚣张的三星连珠,到左下角开始的劫杀,直到对我大龙贴身杀戮,从头到尾都很模糊。”李牧想了想,点了点头,继续道:“对,是模糊。我下棋几十年,没见过这般对弈的手段。如此杀心,哪个道场都不肯收你为徒。但如此说来,又不知你这棋艺从何而来。”
“小子瞎捉摸的。”沈旭之嘿嘿一笑,见桌上已空,试探着道:“再来一盘?”
“免了!”李牧摆了摆手,拒绝道。“如此下棋,非但不能陶冶ìng情,还颇耗jīng神。明rì里还有一番长路,要是能平安到了京都,你我二人再捉对厮杀吧。时间有的是。”
“哦。”沈旭之看着这白发飘飘的老人,心里腹诽着。马上便要死的人了,下一盘少一盘,还说什么会京都。你回得去吗?
“听周将军说,你没有木系天赋,却一直在琢磨如何入道,为此荒废了武学,可有此事?”青衣老人斜睨着沈旭之,淡淡的问到。
沈旭之心里一紧,不知道这老人这个时候提及此事有何用意,心里盘算了下,小心答道:“小子虽然醉心法术,但这武学却也没有丝毫耽搁。年前与海盗搏斗有所悟,已经达到初境八级。现在隐隐有突破的感觉。”
“哦?这么说你并不想学木系法术了?”李牧看着少年清秀的脸庞,嘴角含着笑意,道。仿佛在家逗孙玩弄一般,和蔼而安详。
“这……”沈旭之被忽然到来的幸福打出满天星星,一张伶俐的嘴竟然说不出话来。这老东西什么意思?帮我开悟?哪来的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不过……沈旭之犹豫再三,觉得即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老东西已经行将就木,而且是横死,怕是也传不出去。正在犹豫彷徨之,却听见李牧说话。
“那是老夫多事了。”李牧一笑,收起紫砂小壶,站起身来,作势要走。沈旭之这才缓过劲来,来忙起身,顾不得那些个虚礼,一把拽住李牧衣角,单膝及地,道:“小子生ìng鲁钝,至今无法悟得法术真滴,无法开悟。还请先生指点。”
李牧顺势便又坐了下来,坦然受了沈旭之一个大礼。看着面前这个少年,道:“指点说不上。来,我看看你修炼的情况。”
左手把沈旭之头顶的羊皮袍子抚下,搭在沈旭之头顶,轻闭双目,一股浩浩然的真气便自头顶而下进入沈旭之体内。羊皮袍子本来在昏昏沉沉的睡着,被拂了下去,很是不爽,在地上冲着李牧怒目而视。
沈旭之跪在地上,只觉得头顶一阵清凉,如醍醐灌顶一般有所明悟,当即入定。羊皮袍子虽然对李牧怒目而视,但见两人面sè凝重,自知深浅,也不和那青衫老人计较,只是独自窜上了大槐树,满眼关切的盯着那海风的少年。
一盏热茶的功夫,李牧慢慢收回手,看着沈旭之仍然闭目似有所悟,老怀宽慰的点了点头。也不理沈旭之,只是从怀取出紫砂小壶,慢慢的嘬着。细细品味着那来自雷州托蛮多河流域特产的普洱老茶,仿佛那就是一生的意义。
羊皮袍子见李牧已经收手,但沈旭之还在冥想,从槐树上蹦了下来,贴近沈旭之的脸,轻轻蹭了蹭,还活着。这才伏在沈旭之身旁,jǐng惕的盯着悠然自得的老人看。
李牧见这小家伙有趣的很,从怀取出一粒从追随者那里要来的兽丹,想要喂这小家伙吃。哪知羊皮袍子见了那兽丹,理也不理,一副敌对的摸样,只是瞪着李牧。李牧见讨了一个无趣,也不气恼,继续喝着茶,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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