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做施音的六指教授,给我讲过几个故事。”顾岚一边努力回忆一边组织语言,“基本上都是关于人类与六指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哦。”元岁没什么表情的一点头,“估计很多事情从它们的角度来看,和我们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吧。它们怎么说?觉得没有乘人之危直接灭掉它们这群带来灾难的天外来客的人类还挺善良?又或者是很愚昧?”
“就我这些年跟它们的接触来看,六指整体还不算是喜欢说风凉话的物种。”顾岚的笑容有一丝微妙的尴尬,“甚至它们中的很大一部分,目前是对人类的处境抱有某种同情的……呃,说的再准确一些,六指的敌意更多只是针对我们天赋者的,它们对待人类的态度一直都还说得过去。你可能也听说过,近些年来,选择和它们住在一起的人类越来越多了。”
“这算什么?以德报德吗?”元岁挑眉,“因为我们当年没把它们赶尽杀绝,所以它们现在也愿意放人类一条生路?还挺讲道理的。”
“可能是因为它们已经吃过足够多战争的苦了。”顾岚轻轻叹了口气,没注意到一旁的童毕安略带不高兴的表情,“虽然说在这方面我也了解的不算多……但我从前在它们开办的天赋者特殊教育学校里读书的时候,也学过一点它们那边的历史。”
“喔,我在军校里也听说过一些。”元岁夹起一片六指厨师烹饪的土豆片,拎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丢进嘴里随便嚼了嚼,囫囵咽下去之后又一抬下巴,“接着说啊,我听着呢。”
“它们的星球就是毁于战争。正式开战的头半个月里,人口就减少到了从前的十分之一。”业双双掰着手指开始心算数据,“它们星球的体积和密度都比我们的地球要稍微小一点,但组成大气和地壳的成分都基本一致。如果把它们看做那颗星球上的人类,那么六指与我们的进化轨迹也是类似的。它们到达地球之后,曾经花费过很大的心力比对过我们两个星球上的异同点,内容涵盖生物,历史,地理,文化,科技等等……最终得出的结论大致是,除了科技水平领先我们大约一百年,人类文明与它们过去的历史有着惊人的相似度,地球上的动植物和矿物也没有太出乎它们的理解范畴。”
听完这一长段话,元岁和童毕安给出了完全不同的反应。
“哦,原来也就差一百年啊。”这是元岁关注的中心。
“怎么可能会这么巧?”童毕安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还没等顾岚回答,元岁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神秘秘地笑到:“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幸存者偏差而已。”
“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是一个外表和我们基本没有任何相似性的种族来到地球……举个例子,从前的科幻电影里常有的,大脑袋大眼睛二头身的软皮怪物。那估计从一开始,我们和对方就会完美诠释什么叫做相看两厌。那还怀什么柔啊,看见那种丑不拉几的东西,我绝对第一个冲上前去把它们都突突了,根本不可能会发生后面几十年的爱恨情仇……”
“你也知道爱恨情仇一直延续了好几十年呀,第一个冲上去突突的肯定轮不上你,你爷爷奶奶还差不多。”童毕安严格地纠正到。
“别挑刺,我举个例子而已嘛。”元岁摆摆手,眼神里透出一丁点“文化人”特有的优越感,“换句话说,正是因为我们和六指之间有着外形相似这个大前提,我们才有可能在几乎互不干涉的状态下共同生存了这几十年。假设在过去的一百年里,银河系以外一共有一百个外星种族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园,寻找别的星球避难,那么有可能做到与另一颗星球上的原住民和谐共处的,可能也就是唯一的一支和原住民长得相像的种族,就比如说六指。人类恰好是和六指相似的幸运儿,所以我们现在才有坐在这里讨论哲学问题的机会,而不是反过来。听明白了吗?”
“我,我再捋一捋……”童毕安的表情有些沮丧。
“行,你慢慢想,我和顾姐姐继续。”元岁在盛了小半碗汤的碗沿上吹了吹,又冲着顾岚做了个“请”的手势。
“哦好。”顾岚顿了顿,“等一下,我们之前说到哪里了?”
“你先大致把六指星球是怎么毁灭的,它们又是怎么经过漫长的星际旅行抵达我们这里的概括一遍吧。”元岁捧起碗直接灌了一大口,舔着嘴唇肯定到,“味道居然还行,有种从什么美食教程上学来的标准菜式的感觉。”
“开战二十天后,一半的陆地化为焦土,三分之二的水源遭受难以重新利用的污染。一个月后,为了尽早结束无休止的消耗,交战的一方率先动用了当时最高级别的武器,直接导致一个板块发生了巨大漂移,半个国家在三天之内沉入海底,另外半个在七天内平均海拔上升了两百米。”顾岚机械的复述着骇人听闻的数字,“大约两个月后,残存的六指终于意识到即便是立即休战也无法阻止它们的星球走向毁灭了。除了星际旅行,团结起来寻找新的家园,它们没有别的办法。”
“很有教育意义的故事。”元岁不咸不淡地评论,“尤其适合写进军校的教材里以儆效尤。免得未来的我们也不吸取教训。”
“我个人感觉,多数六指憎恶战争的程度甚至超过我们。”心里清楚以自己的立场说这种话或许惹来某种怀疑,顾岚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很大程度上,六指对于天赋者的敌视也与它们认为我们终将点燃新的战争火种有关。”
“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呢。”童毕安重新加入讨论,“你有时候怎么跟有些贪生怕死的普通人似的,想法这么天真?没了天赋者的存在,普通人类就只是任由外来屠夫宰割的小肥羊。你会对盘子里的菜心生怜悯么?它们现在不敢动我们,甚至还对我们中的一部分装出客客气气的样子,不就是为了促使人类从内部分裂,好一点点剁碎天赋者这只会挠人的狼爪子么?”
“可是……”
“你明明也是在六指手下吃过那么多年亏的,怎么还傻不拉几的帮着它们说话。”童毕安的不满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怎么,这才几年,好了伤疤忘了疼?看样子那个小白脸教授还真是给你灌了不少迷魂汤。”
“童毕安”顾岚激动得差点直接站了起来,结果肩膀被一只努力抻过来的手按住了。
“好啦,刚刚还好好的,你俩怎么一提这件事就开始莫名其妙的闹别扭。”元岁出手劝架,“争赢争输有什么意义吗?六指既不可能友情发放洗白费,我们也不会因为几句热血澎湃的话说打就打,你俩在这儿脸红脖子粗的是干嘛?体验辩论赛氛围的小学生代表么?丢不丢人。”
“我不管。”童毕安抱着手扭过头,“我每次只要看着她这幅被人买了还帮着数钱的样子就来气。”
“那你就把眼睛闭上。”元岁在思想教育方面的耐心非常有限,“你俩关系再好,也毕竟是两个人,怎么可能在什么事情上看法都一模一样?你爱吃咸的,还不准别人说一句甜的也好啦?你俩也算是经历丰富的人了,怎么还是一点都不成熟。辩证法听说过没有?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说不定人家六指想灭掉我们也是真的,愿意和我们和平相处也是真的,不是同一批人而已。”
“行行行,辩证法,就你读书最多。”童毕安拉长着脸。
“本来就是我读书最多啊。水上都市的高材生听说过没有?我们军校的文化课也很严的。”元岁很不谦虚地回答。
“岁岁说的也有道理。”顾岚冷静的相对比较快,“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好好吃饭,等外面的人联络我们,闲得无聊的时候到处打听打听。”元岁从盘子里夹起一块儿伪装成土豆的姜,准确无误地丢进几步远的垃圾桶里,“反正也不是我们三个在这里瞎想一通就能算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说句我不该说的话,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是应该想办法和六指的高层面对面谈谈。”顾岚的手局促地攥着衣角,“不为别的……我只是不想我们在好不容易战胜六指之后,也落得一个不得不背井离乡的下场。”
“谁都想要和平解决问题,不过还要看命运给不给我们这个机会。”元岁先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但看这个样子,先打几场互相探探底估计是免不了的了。最好的情况是,我们既不要输的太厉害,也别赢的太风光。一旦真的把这群曾经毁灭过一个星球的家伙惹急了,估计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说的真好。”
一个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元岁浑身一个激灵,瞬间勾了几缕线绳捏在手中。
她看见坐在对面的顾岚也抖了一下,定睛一看后又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元岁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撞进了一双温和的深灰色眼睛里。
“少将先生,偷听可不是个好习惯。”元岁眯起了眼睛,“您怎么会在这儿?”
“我平时一直都在这儿办公。”年轻六指军官今日穿着一身便服,笑起来还是和和气气的,“每个进城的人都会在我们的警局那里留下照片存档,我也是碰巧看到了你们三个,就顺便过来看看。”
“那确实是够巧的。”元岁的回应有些冷淡。
“不相信?也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有幻想过能够这么轻易的得到你们的信赖。”
“你上次要我们组织的人马,我们已经基本上凑齐了。”元岁说得直白,“不过接下来怎么行动,主要还是取决于你们上面的表现。”
“不,你误会了一件事情。”年轻军官侧身打量了一圈,压低声音说到,“是上面某一部分人的表现。你是个明白人,所以请相信我,不是每一名六指都是你们的敌人。”
“明白了。”元岁忽然笑了一声,整个人向后一倾,姿势散漫地陷在了单人沙发里,“我们三个今天会到这里,原本也在你的意料之内吧?上次友情提供给我们的邀请名单里,肯定有你早早买通的人,你根本就是远程操控我们三个来到了这里。”
“基本上就是这样,元小姐真的很聪明。”
“你说基本?”
“我只是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一定要推选出一个最靠谱的人来这里。没想到童先生目前最信任的就是你。”年轻军官向她伸出手,“正式介绍一下吧,你可以叫我明世。”
“你们六指是不是都没有姓氏?”元岁依旧谨慎地缩着手。
“不不,这只是个通常使用的代号而已。就像你们在学习外语时也会给自己重新取一个外文名字一样。”明世将手平稳的收回,没有表露出生气或者是尴尬的样子,“你们刚刚的对话我确实都听到了一些,我很高兴能和您这样一位明事理的人直接开展有效的沟通。”
“我个人的经验是,凡是一上来就开始吹捧的,不是有事儿求我,就是已经做下了什么亏心事。”元岁直直望着他的眼睛眨也不眨,显然整个人的心里状态并不如她外在表现的那么轻松自在,“请问您是哪种?”
“你说的很对。我在来之前,正巧参与了一场讨论是否要向你们开战的会议。”
“你赞同了?”
“我别无选择。”明世回答的不假思索,“就像我上次说的那样,现在已经不是温和派的时代了。”
元岁忽然站了起来,以对方为圆心抄着手大摇大摆的走了两圈。
“明白了。”她的打量根本不加掩饰,“你是打算利用我们的力量谋朝篡位吧。”
“也可以这么说。”明世爽朗地笑了一声,“怎么样,元小姐对这项工作有兴趣吗?”
“我别无选择。”元岁冷声重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