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金玉其外
拓跋余坚持不懈,虽然工部户部有很多事让他忙,可他毕竟只是监管,真正做事的是手底下的人。
他每日皆能抽空来医庐看看她,或者与她一起看雀鸟受的伤是否好转。
这些时日能每日见到顾倾城,与她一起度过的时光,虽然短暂,竟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
他的侍卫又从竹林里捡来几只受箭伤的兔子,让顾倾城医治。
兔子中箭,没有一箭穿腹,而是腿脚部位中箭,救治还是能活。
顾倾城还是与拓跋余一起,将那些兔子好好上药包扎。
“这些兔子,不是你的侍卫故意射伤,再拿过来给我救治的吧?”顾倾城肃然的看着拓跋余。
拓跋余一脸错愕,而后摇头轻笑。
笑容竟是恰到好处的倜傥尊贵。
“若是这样,殿下永远别再出现在我的医庐了!”顾倾城接着又道。
“当然不是,雪儿当本王是什么人了?”拓跋余连忙申辩道。
拓跋余又叫那几个捡兔子的侍卫过来,问是否他们故意射伤兔子。
侍卫指天发誓,是猎人打猎逃窜出来,没被猎人捡走的。
慕容大夫要是不相信,便请南安王殿下处罚他们。
顾倾城也没有证据,见他们言之凿凿,才不追究。
他们也不敢捡兔子来让顾倾城救治了。
中午的时候,有侍卫来找拓跋余,顾倾城也想赶紧看完这些病人,回房间换回衣裙,想去驿馆看看那些老人家怎样了。
老祖宗寿诞越来越近,一点都不能马虎。
最近都只有半日时间在医庐。
拓跋余听说她有事,也不阻拦,因为他自己也有事要去工部,便带着不舍的先离开医庐。
顾倾城提早离开医庐,去驿馆看望老人家。
见司衣局的人果然按她的要求给老人们做了同款长袍,个个梳洗得精神奕奕,焕然一新。
李弈的大哥李敷,也教会所有老人写不同的福寿字。
老人们写了一次给顾倾城看,还将他们练的字拿出来,顾倾城大大的夸赞了老人家。
把老人家练的字也带回毓秀宫。
一切按照自己的策划进行。
离开驿馆,她想在街上走走,而后来到那贩卖奴隶的土台。
看着那些像牲口一样被人挑走的奴隶,心里想道什么时候他们才能获得自由?
权力真的很重要,可以主宰别人的生死!
飞鸿飞雁见她闷闷不乐的看着那些被贩卖走的奴隶,劝她离开。
她坐在马车上,想想,又吩咐黄大叔拉她去了一趟向阳大街的粥棚。
“呦!这位姑娘,您又来了?”老板娘忙热情招呼。
深邃带点阴鸷的眸眼又有些惊诧。
“对,我又想念老板娘你的冰镇桃花羹了,给我来一碗吧。”顾倾城浅笑道。
老板娘咧嘴一笑,露出那脏黑的牙齿。
顾倾城发觉只要老板娘一张嘴笑,应该所有人都不忍心再看她。
那牙齿,也委实太惊……艳了。
她只要了碗冰镇桃花羹。
竟然还是琉璃汤盏。
她不动声色的问老板娘:
“老板娘,这琉璃汤盏,一般有钱人或者官宦人家,甚至是大酒楼都尚且用不起,即便买得起,也舍不得给客人用。
没想到你这粥摊,竟也能用得起如此贵重之物?”
那老板娘笑笑,仿佛也料到顾倾城有此一问。
便细细道来:
“这位姑娘,您可有所不知。之前有个王孙公子带着红颜知己,在我这吃桃花羹。
他的红颜知己,就是我上次说像姑娘的那位。
他嫌弃我的汤碗低贱,要用他随身携带的琉璃汤盏盛桃花羹。
结果倒好,他们吃完桃花羹拍拍屁股走人,却忘记把琉璃汤盏带走。
我们也不知往哪找他,只好等他回来取。
你看,这都快一年过去了,也不见人回来。
那这琉璃汤盏无主,自然,也就成了我这粥铺的了。”
顾倾城默默颔首,又问道:
“老板娘,你上次说,你这桃花羹,是加了桃花酿秘制的,有些人一喝就醉,我当时也好像迷迷糊糊的醉了。你这桃花酿,是什么酒,竟是这般的厉害啊?”
老板娘笑道:
“姑娘有所不知,我这桃花酿,是采摘桃花坞的三月桃花酿造的,醇馥幽郁,香甜醉人。
寻常人受不了,一盏便醉。
而我这桃花羹,偏生要加上那么一盏半盏的桃花酿,才会带出浓郁的桃花香。做出来的桃花羹,香飘十里。”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老远就能闻到老板娘桃花羹的香味。”顾倾城漫声道。
心里的疑团逐渐释去。
回去的路上,顾倾城想着老板娘的话,她的桃花酿,是采桃花坞的三月桃花所酿?
再想想老板娘的神韵,怎么觉得她好像是桃花庵里那个孟婆婆?
虽然她们的容颜不一样,老板娘也没孟婆婆那么老,但她那脏黑的牙齿,竟几乎和那孟婆婆的一模一样。
这其中,有什么巧合吗?
回到皇宫,定做的孔明灯又来交货,她亲自与司仪局的掌事姑姑卫绾和宫人一起验收,都检验合格了,存入库房,才与灯笼坊结算。
晚上还是和拓跋焘弹琴饮酒,依然蒙着脸。
拓跋焘觉得奇怪,又想她的脸快些好起来:
“丫头,你脸上都几天了,依然不见好转,还是传御医瞧瞧吧。你如此蒙着脸,也不方便啊?”
“大山大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脸上的皮肤病最难治,就别难为御医了,免得砸了他们的招牌。”
顾倾城说谎总是脸红的,但好在她蒙着脸,即便脸红,陛下也看不见。
后宫娘娘佳丽,看见皇帝竟然迷恋起蒙面的顾倾城,每晚召她弹琴饮酒谈心,都暗暗嫉恨起顾倾城了。
她们在侍寝的时候,居然也偷偷的蒙面纱,看看能否得到陛下的宠爱。
弄得拓跋焘啼笑皆非。
翌日顾倾城与飞鸿飞雁正常回医庐。
秦少卿自那日路遇顾倾城,没两日便来一心堂医庐。
拓跋余前脚走后约莫一个时辰,秦少卿便来了。
顾倾城心道幸好他与拓跋余岔开时间,否则两个人碰上,拓跋余又不知会有什么不愉快。
虽然,他们并非是自己的什么人。
她也并未将他们放在心上。
但毕竟拓跋余不久才在自己的医庐杀了人。
顾倾城这几次见秦少卿,他偶尔一袭灰白长衫,偶尔是湛蓝青衫,不变的是,永远戴着一方头巾,一副儒家子弟打扮。
今日是一袭青衫,带了一行近十人来瞧病。
都是他们洪门帮中人。
黑帮的人粗鲁,看见一心堂医女个个漂亮水灵,都几乎流哈喇子。
秦少卿轻轻觎了他们一眼,他们才把眼珠子拔回。
顾倾城一袭男装打扮,俊俏玲珑,竟有别样的风姿。
秦少卿看得微微怔愣。
但他早就知道顾倾城是以男装为病人诊治,一瞬的怔愣过后,也就释然。
顾倾城认真的给他那些帮众把脉,对待每一个病人,她都是一丝不苟。
他们个个都有各种不同的顽疾,都是长年累月江湖打杀留下的旧患。
她的手很小巧,而且柔软。她肌肤瓷白,指甲短短的,因为健康,所以透出粉润的浅红色,像美玉般。
珍贵无比的美玉!
秦少卿看着那双纤纤玉手,去给那些粗人把脉,忽然就后悔了。
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双手,盯着那些帮众的手腕,眸眼里有异色跌宕。
直至顾倾城给他们都瞧完,他才仿佛松了口气。
看完病他让那些帮众先行离去,却给一心堂医庐留下一大袋黄金。
顾倾城掂量一下黄金,足有二百两之多,都能把她的医庐买下来了。
“秦大哥这是故意接济我一心堂吗?”顾倾城笑道。
“你再心慈,普济众生,免费给病人瞧病也就罢了。
这药费总得要收才对,否则你这一心堂怎么维持下去。”秦少卿认真道。
顾倾城一时默然无语,只感激的看着秦少卿。
“况且这都是我父亲之前赚取的不义之财。”秦少卿声音略低,苦涩道。
秦少卿所指,应该是他父亲做杀手赚取的不义之财吧。
顾倾城也会心的笑了:“那我这是取之有道了?”
“就当是我的小小心意罢了。”秦少卿道。
顾倾城便让水灵把金子收好。
这时候,病人也在灵犀和灵鸢的帮忙下,都诊治后离去。
而她也是时候,差不多要离开了。
她去换回女装,出来秦少卿仍然未走。
他腰间挂有一葫芦,葫芦里盛满了酒,在等顾倾城的时候,他悠然的倚在琼花树下喝酒。
咕噜咕噜下去,不觉已经闷下了半葫芦,脸上微红,已有些醉意。
顾倾城出来,便看到微醉的秦少卿姿态优雅的靠在琼花树上,定定的看着款步而来的她。
她想起他当初在奈何桥边以瓢喝水,便笑着打趣道:
“秦大哥如今不以瓢喝水,倒以葫芦喝酒了?”
“瓢不能盛酒,还是这酒葫芦管用。每次杀人后喝点酒,能安抚安抚自己颤抖的小心脏。”秦少卿抚摸着胸口,也笑着打趣道。
“你还颤抖?既如此,那又何苦去杀人?”顾倾城失笑摇头道。
他们便在琼花树下,听着雀鸟啾啾,蝴蝶儿翩翩,聊了起来。
“有谁不害怕杀人,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如今是切身体会这句话了。”
秦少卿感慨的说完,微微蹙眉,深邃无底的眸眼看着顾倾城。
“我在努力救人,你们却在拼命杀人。”顾倾城嘟嘴不满道,“真搞不懂你们这些男人,整天打打杀杀的。杀人那么血腥,你们就不怕有因果报应?”
“好,我听倾城的,以后尽量少血腥暴力。”
秦少卿抿了一口酒。
他举着酒葫芦,问顾倾城要不要来一口。
顾倾城大摇其头。
一阵风过处,琼花片片如雪花,伴着她的蝴蝶儿,飘落在他们面前,飘落在顾倾城身上,蝴蝶儿站在她的双臂上。
秦少卿看着蝴蝶琼花中的顾倾城,熏然欲醉,竟看呆了。
顾倾城看着惊呆的秦少卿,怎么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忙挥挥手,示意蝴蝶儿上树。
“吾有一壶酒,何以慰相思。可怜花如雪,未遇知音人。”
秦少卿看着雨花中的顾倾城,动情感慨喟吟。
“秦大哥,你那个妹妹,还是杳无音信吗?”顾倾城见他眉宇郁郁寡欢,哀戚吟诗,颇为同情的问。
秦少卿沉浸在顾倾城身上的眸眼方醒,回过神来。
见顾倾城怔愣的看着自己,也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失态。
“……镜花水月,雾里看花。有些人,有些事,只怕是再努力,也寻不回了。”秦少卿微喟。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相信秦大哥一定能找到你那妹妹的。”顾倾城鼓励他道。
“好,承倾城吉言!”秦少卿终于笑了。
又抿了一口酒,带着醉意,又浅声问:“倾城,你那个娃娃亲,南安王殿下,最近没来找你吗?”
顾倾城重重叹口气,脸色一下子苦恼不堪。
“怎么了,他找你麻烦吗?”秦少卿察言观色,又紧张问。
“不是,只是他总是来医庐,他一个堂堂皇子,我这小老百姓又不敢怠慢,只会影响我给病人瞧病。”顾倾城显得一筹莫展道。
“哦,只是这样罢了,我还以为他找你麻烦呢。”秦少卿吁了口气,放心道。
顿了一下,他又借着酒意道:
“我虽比不上皇帝的儿子有权有势,但是人脉还是有点的。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讨回公道。”
顾倾城看着他醉态盎然的样子,便笑了:
“他是皇帝的儿子,若那些皇孙贵胄欺负我,你即便是洪门老大,又如何斗得过皇家?”
“为了倾城你,即便是舍了这身皮囊,又有何足惜!”秦少卿酒气冲天。
顿了一下,他又问:“既然南安王没有欺负你,那你为何愁眉不展的?”
“我明知道与南安王不可能,我终究是要主动退亲的。他这样纠缠下去,于他于我都不好。”顾倾城道。
“怎么,你真的不愿意嫁给皇子?我当初以为你只是说说罢了。”秦少卿又道,眸色深邃如古潭,让人瞧不见底。
“这还能随便开玩笑吗。皇子有什么好,我见识过皇家的手段,若不是我……我机警,恐怕我早就被他母妃毒杀了。
天家无情,皇权的斗争尔虞我诈。这一生,我也许就与医庐为伍了。”顾倾城道。
“南安王殿下迟早会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你那时怎么办?难道真的要退亲?”秦少卿再试探性的问。
“他的母妃本来就是召我回来退亲的,只不过当时我们达成共识,两年后再退亲罢了。”顾倾城道,“如今看来,为免对他伤害更深,还是尽快退了的好。”
“也许,命中注定,你们的亲事,真的要退了?”秦少卿喃喃。
把酒葫芦的酒一口气抿干了。
她伸手攥了一丛压弯枝头的琼花,曳得花瓣全洒落她的肩头和地上。
秦少卿又看呆了。
顾倾城蹲下去捧地上的花瓣。
秦少卿也蹲下她身旁,痴痴的看着落花中的顾倾城。
顾倾城见他又开始发呆,便拿手上的琼花抛向他,笑道:
“书呆子,别光说我的烦恼事,你也别光顾着喝酒了。
说说你那个苦苦相思的妹妹,怎么就找不到,联络不上呢?”
“……可能,可能缘分还未到吧。”秦少卿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呆滞。
“那你可得好好发动你洪门的洪荒之力了,到时找到她,别忘了告诉我,我好替你高兴高兴。”顾倾城嘻嘻的笑道。
笑靥比琼花更娇美。
“倾城,我其实还有个秘密。”秦少卿似醉非醉的看着顾倾城。
“你这人怎么那么多秘密。”顾倾城微笑着侧耳过去,“好吧,说来我替你分享分享。”
“其实,你就是我一直思念的妹妹。”秦少卿眉间噙有千山万水,凝视着她,动情道。
刚刚要站起来的顾倾城,脚一软,一头栽下地!
撑在地上傻了半刻,猛回眸看着秦少卿熏醉的脸,她才大舒一口气。
“哈哈哈……”顾倾城哈哈大笑,只道他是酒醉说糊话了。
“好吧,大哥这是醉了,快点回去吧。”顾倾城扶他起来。
“才不过一壶相思酒,这就醉了?”秦少卿嘴里喃喃,离去的步伐,竟然也变得迟滞起来。
医女们个个对秦少卿都有好感,喜欢他的儒雅。
“小姐,那人真的是洪门的门主吗?”灵犀问。
“嗯。”顾倾城点点头。
医女们笑嘻嘻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怎么看他一点都不像黑帮老大,看上去比教书的先生更儒雅。”
“就是嘛,就像个书生。”
“这样的书生,怎么可能是江湖的黑帮老大,说出来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啊!”
“可是你们别看他书生模样,刚才来看病那些凶神恶煞的帮众,却是非常的害怕他呢。”
“那应该是他治理有方吧,那么斯斯文文,却能把那么多牛鬼蛇神收复,也是很有手段。”
“我见识过他在大街上杀人,哪怕是血溅三尺,那秦门主仍是一副温润儒雅的表情。”飞雁一番骇然道。
“真的啊?……”医女们一个个都显得惊悚道。
她们想到那秦门主的温和,再想到他所干的营生,心里都不由得发憷。
她们确实是该发憷。
因为刚才来瞧病,那些被顾倾城把过脉的手腕,都被砍断了。
“可是,他做这个黑帮老大,也许有不得已的苦衷?”顾倾城在心里若有所思道。
想想他一个饱读诗书的书生,却为了老百姓而舍弃自己的抱负,收复帮派后还给他们立那几个门规。
对秦少卿不免生了一丝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