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释奴止戈
拓跋濬又怜又爱的看着顾倾城,心道:“我这娘子,还有多少惊喜,是我还没发掘的?”
拓跋余却冷然的看着拓跋濬,眼眸像刀,那种阴冷,透着蚀骨寒。
“倾城,你又立下奇功。你说,你想要什么赏赐?”拓跋焘恨不得立即将顾倾城收纳后宫。
虽然顾倾城已正式宣告与南安王退亲,但老祖宗懿旨,任何人不能强迫顾倾城。
他纵然是皇帝,又该如何扭转这个局面?
顾倾城跪在拓跋焘面前,神情肃穆道:
“陛下金口玉言,是否倾城有任何要求,陛下都会应允?”
“对,朕乃天子,一言九鼎,倾城但说无妨。”拓跋焘宠溺道。
拓跋濬欣喜的看着顾倾城,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求。
果然,便见顾倾城恭恭敬敬的拱手道:
“释奴,止戈!”
顾倾城语音沉稳坚定。
刚才拓跋濬只提释奴,已经是笑话了,现在这个小女子不但要释奴,还要止戈。
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顾倾城此言不但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更引起朝臣的轰然大笑,议论纷纷:
“释奴已经是天大笑话了,还想止戈,她以为自己是谁啊?”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这样罔议朝政的妖女,陛下,请立刻将她逐出朝堂!”
“对,敢擅议朝政,真是胆大妄为!”
拓跋焘扫了群臣一眼,厉声喝道:“够了!什么妖女?谁敢对安平郡主出言无状,别怪朕对他不客气!”
群臣这才鸦雀无声。
拓跋焘虽然喝止群臣,却也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遂带着些许不自然的微笑问顾倾城:“释奴,止戈?”
顾倾城点点头,继续道:
“陛下,倾城赞同高阳王刚才所请,求陛下废除部分奴隶制,将战俘降民,一视同仁,让他们成为大魏子民。”
拓跋翰等鲜卑贵族听了顾倾城此言,一个个不由得脸色大变。
拓跋余微微蹙眉,暗暗为顾倾城捏把汗。
“倾城,废除部分奴隶,事关大魏律法,此乃国事,”拓跋焘尽量婉转的拒绝顾倾城,“你虽然已是安平郡主,但是国事,郡主也不能随便参与,倾城还是想其他的赏赐吧。”
“陛下方才刚刚才道,天子一言九鼎,金口玉言,怎么转瞬间,就言而无信了?”顾倾城豪不畏缩的直视着拓跋焘。
顾倾城竟敢公然质疑皇帝的诚信,无疑大逆不道,恃宠而骄。
欣赏顾倾城的人,自然为她捏了一把汗,觉得她死得可惜了。
但憎恨她的人,却嘴角冷笑,恨不得陛下立马将她处死!
就连拓跋濬也不禁眉头轻蹙,双拳紧握,一脸的紧张。
“倾城,朕非言而无信之人,只是这关系大魏律法,岂能随意更改,必须要经过群臣论证,方能决定。”拓跋焘却对顾倾城的质疑,不以为意,依然宠溺的微笑道。
众人皆觉得顾倾城侥幸的同时,顾倾城又不识好歹了。
“倾城一直以为,陛下雄才大略,英明果断,扫统万,平秦陇,翦辽海,荡河源,南夷荷担,北蠕削迹,廊定四表,一统北疆。一代枭雄,文韬武略,不输秦皇汉武。没想到……”
顾倾城站了起来,却负手而立,也没再往下说,嘴角牵起不屑的冷笑。
言下之意,不但有失望更有嘲笑之意。
顾倾城的说话虽有嘲讽,却也不失恭维。
拓跋焘心道:原来自己在倾城眼里,评价竟如此之高,竟可比秦皇汉武。
“倾城,怎不往下说?”拓跋焘略为失望的问。
“陛下说话不算数,倾城再说又怕掉脑袋,还敢继续说吗?”顾倾城撇撇嘴,竟有些耍小孩子性子了。
“呵呵呵,你尽可畅所欲言,朕恕你无罪。”拓跋焘呵呵笑道,眼眸带着浓烈的欣赏。
得到陛下的允许,顾倾城再一整方才嘲笑的脸色,一本正经,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释奴。诚如高阳王所奏,只是释放降奴,让他们成为大魏子民。
犯上作乱,作奸犯科之人,戴罪之身或诛或为奴,这是律法,无可厚非。
但败国降民沦为奴隶,降民自身固然可悲可叹,大魏得到大好子民,却误将宝玉当顽石,犹如买椟还珠,实在令人惋惜,此乃大魏大大损失也。
降民没有错,更没有罪,他们只错在跟了个失败的国君,生在个不够强盛的国家。
战国晚期的秦国,之所以能崛起,国力比其他六国越来越强盛,脱颖而出,统一天下。
因为秦国不但以作战时歼敌的头颅多寡作为战功,秦人勇猛,自是锐不可当。
秦国取得新领土后,还会将战俘释放为庶民,迁居到新领土。所有战俘一视同仁,成为秦国的子民。
如此秦国逐渐兵强马壮,越来越骁勇,踏平六国,一统天下,自然是意料之中。
丫头曾跟一位大山大叔拆了个王字,那位大叔懂得上达天意,下合地理,中通人性者,王也。缺一不可。失去老百姓拥护,没了根基,给谁当王去?
所以子民百姓自然是多多益善,才能富国强邦。
止戈,并非要大魏不抵御敌侵,天下没有一统,就免不了会有战事纷争。
倾城所说的止戈,是要止奴隶心中的戈矛。
降民为奴,桎梏锁住的不仅是他们的躯体,还有他们的灵魂和尊严。
自由和尊严同时失去,大魏得到的只是廉价的劳力,换来的却是天怒人怨,刻骨仇恨。
有多少奴隶,就有多少仇敌。
陛下睿智仁慈,何不止住降民心中的戈矛,化仇敌为子民,百姓归心,为大魏所用。
所以,释奴止戈,乃经国远猷,长治久安,富国强邦之大计。”
“经国远猷,富国强邦之大计?”拓跋焘微微颔首,越听越有兴趣,看顾倾城的眸眼更亮。
顾倾城点点头,继续道:
“大魏几十年来,南征北战,戎马倥偬,劳民伤财,却只占据北方半壁江山。
如今天下三分,刘宋屡战不下,柔然逐而复返。
大魏夹在南北之间,卧榻左右,皆有虎狼虎视眈眈。
西楚霸王勇冠三军,更有贵族血脉,可谓天时地利占尽,却独缺人和。其勇猛过人,却杀戮过重,过于残暴。
而市井之徒刘邦,没有天时地利,却独享人和,若论实力,于项羽不堪一击。
可是他能笼络民心,爱民如子,所到之处,皆受人拥戴。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及人和。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大魏初立,以战俘为奴,以此立威,权宜之计,未尝不可。
如今大魏雄踞北方,若长此以往,墨守成规,仍然以降民为奴,战俘饱受凌辱,只会令所有夷族外邦,拼死抵抗。
他们为国战死,还可享有尊荣,成为大魏战俘降民,却生不如死。
如此一来,他们哪怕是可以投诚归降的情况下,还是誓死作战,负隅顽抗。
其实,老百姓管你谁是皇帝,土地上是何旗帜,他们只要活得有尊严,得一方水土,安居乐业罢了。
大魏铁蹄所至,若恩威并施,他们怎不心悦诚服,四方投诚,俯首称臣。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首要得到民心。民心所聚,国力自然强盛。
诚如当初的大秦崛起。
若大魏泱泱大国,将降民一视同仁,视为同等子民,以诚相待。
四方称颂,八夷钦敬,降者归心,国力大增,岂是廉价的奴隶可比。
倾城随师父出外看病期间,见大量无主荒田丢弃,无人耕种,实在是惋惜。
若奴隶和那些流亡无居者成为大魏编户齐民,分配田地,开荒种粮。
既增加了劳动力,提高了人们生产的积极性,更增加赋税,国库充盈。
古往今来,天下一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万民,无分贵贱,皆为大魏子民。
大魏仁德广昭,四方臣服,民心所向。
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南北一统,岂非指日可待?”
顾倾城语音抑扬顿挫,不紧不慢,娓娓道来,语惊四座。
她在男儿当道的朝堂里,竟如失落人间的日月星辰,璀璨夺目,坚定从容,岿然不动。
大司徒崔浩、大司马高允、刑部尚书陆丽也赞赏的点头。
拓跋濬看顾倾城的眼眸,更是灿若星辰。
拓跋余也越来越惊喜。
只有以拓跋翰和常山王等利益受损者,一个个气炸了,怒目而视。
“好!说得好!说得好!果然是经国远猷之大计!”拓跋焘不禁击掌而起。
群臣们见拓跋焘一反常态,个个面面相觑。
拓跋焘继续道:
“好一个降奴为民,国力强盛,万民归心,南北一统,指日可待。
没想到安平郡主不但舞艺超群,还能妙手回春,更有经纬之才。
朕即刻下旨,准高阳王与安平郡主所请,即日废除降民为奴法令,从此所有降民皆为大魏子民,一视同仁,同等对待,为我大魏强兵强国!”
高阳王拓跋濬与安平郡主顾倾城立即跪在拓跋焘面前,代降民们谢过陛下恩德。
大司徒崔浩及大司马高允等随即高呼:“陛下英明!”
一些追随崔浩和高允的汉族大臣,也一起附和。
而更多利益受损的鲜卑贵族王公大臣门阀却炸开了锅,一个个跪下,企图力挽狂澜。
“陛下,不可以啊……”
“陛下,此乃先祖所定,不可以轻易废除啊……”
“陛下,此乃国策,要深思熟虑啊……”
拓跋翰也跳出来不服的奏道:
“父皇,如何一视同仁,那些贱民,本来就是朝廷以及贵族们的免费劳力。
这一废除奴隶,一下子失去百万免费劳力,岂不损害了朝廷及贵族们的利益?动荡在所难免啊!”
常山王也慷慨激昂的奏道:
“陛下,微臣附议东平王之奏请,降民为奴由来已久,一向赏赐给贵族以及将军们,且有大部分留为朝廷所用。
如今释奴,贵族和将军们的利益一下子大受损失,必然人心惶惶,引起动荡,大魏将岌岌可危。
陛下切勿轻听顾倾城之言,贸然释奴,她是妖言惑众啊!”
乙浑、闾望、独孤忠诚、安国公等将军和贵族,自然是附议东平王,坚持反对释奴。
朝中一下子分成两派,而且反对的声音占了一大半。
拓跋濬站起来凛然道:
“二皇叔过滤了。降民为奴,本来就是不公平,是一种剥削,是权宜之计。
朝廷和贵族多年来剥削劳力,已经享受了那么多年的利益,时至今日,也足够了!
朝廷和贵族如缺劳力,可以再请他们做事,只不过要付出薪酬和尊重大魏子民。
相信他们成为大魏子民,心悦诚服,做起事来也会事半功倍。
贵族和朝廷短期看上去是有一点轻微损失,从长远大局看,大魏若能令四夷臣服,民心所归,国力强盛,天下一统,可一点都不损失!”
“濬儿认为降民为奴,是为不公,是为剥削?言下之意,濬儿是质疑咱们鲜卑祖先暴虐,是桀纣之流了?”拓跋翰与拓跋濬针锋相对。
“三皇叔,不要歪曲濬儿之意。”拓跋濬忍着怒火。
“你质疑祖先决定,就是大逆不道!”拓跋翰咄咄逼人的厉声对拓跋濬道。
高允却向拓跋翰拱手道:“东平王殿下,是否有断章取义之嫌?”
“濬儿方才所言,群臣皆有目共睹,本王并无冤枉他!”拓跋翰又狠狠道。
高允向皇帝奏道:“陛下,老臣看高阳王并非有诽谤鲜卑祖先之意,只是剖析一直以来,降民为奴的利弊而已。”
“父皇,降民为奴,这是我大魏百年立国之本,绝不能废啊!”拓跋翰怒不可遏,欲力争到底。
鲜卑贵族以常山王贺兰九真为代表,又奏道:
“陛下请三思,降民为奴,由来已久,大魏因此才得以强盛,雄踞北方,此律法绝不可废啊!”
群臣争议不休,太极殿闹哄哄起来。
拓跋焘此时断然喝道:“够了,朕意已决,废除降民为奴,即日起,降民皆为我大魏正式子民,不用再议!”
皇帝威仪赫赫,他的话,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持反对意见的大臣贵族见拓跋焘圣意已定,也无力回天,一个个如同化石,只能狠狠的瞪着顾倾城。
个个咬牙切齿,暗骂顾倾城是妖女!
拓跋焘再看着顾倾城,语气陡转温和:
“倾城,你方才言道要给曾经的降奴,现在的新子民和流亡无居者分配田地?”
“是的陛下,”顾倾城道。
“如何分配?”拓跋焘又问道。
顾倾城又娓娓道来:
“陛下可颁均田令,将所有土地和荒田统一起来,再重新平均分配,以朝廷名誉定时,按人口分授给所有大魏子民。
新子民和曾失去土地的流亡无居者,还有那些依附豪强的佃户,都成了朝廷编制齐民。
有了自己的土地,他们定会感激朝廷恩德,勤勤恳恳耕种,按时交纳赋税,于朝廷国库有百利而无害。”
拓跋焘含笑点头赞誉:
“好,安平郡主,没想到你身为女子,竟有经天纬地之才。
既聪明睿智,又体恤百姓,心地纯良,堪为天下女子表率。
朕就依安平郡主所请,释降奴、颁发均田制。”
拓跋濬听拓跋焘如此赞誉顾倾城,心里自是无比高兴,堪称天下女子表率者,一般指皇后娘娘。
皇爷爷就差没夸倾城是母仪天下了。
但是,看皇爷爷对倾城的态度,不但喜爱,还志在必得啊。
他绝不可以让皇爷爷这番心思成为事实!
拓跋余自是更加的欢喜,顾倾城一连串的举动,都让人刮目相看。
她虽与自己解除了婚约,但他爱她,仍然可以追求她,对她志在必得。
她的一切,与自己休戚与共。
他对释奴事件,并不想多插嘴,无论如何,倾城受到褒奖,他自是与有荣焉。
可是父皇赞扬他是女子表率,而且对倾城百般疼爱,难道父皇对倾城真有什么非分之想?
拓跋翰对顾倾城更加不敢小觑,他本就将顾倾城与闯王府救女奴,烧毁他的**殿,殴打他那恶徒视为同党,恨不得将他们一网打尽。
如今听到父皇对顾倾城的赞誉,觉得父皇对顾倾城的宠溺可谓空前绝后。
该怎样利用顾倾城,成为父皇与拓跋余拓跋濬分裂的导火线呢。
“陛下,”拓跋濬肃然道:“北方的豪强世家多聚族而居,设坞壁自保,自给自足。
我大魏立国后,任命坞主为宗主,代行地方官府权力。
可这个所谓的宗主督护制,户口隐匿现象十分严重。
朝廷征收户调时,只能依据户籍上登记的户口,但实际上往往三五十家为一户,千人百口共为一籍。
而我大魏现时的九品混通法,把一家一户的自耕农民同这种实际上有众多荫附人口的宗主户等量齐观。
长此以来,早就造成朝廷赋役征发在数额、轻重上的不均,大大影响了国库的财政收入。
请陛下降旨,把豪强隐匿的劳动人口统统编入朝廷户籍。
如此既增加朝廷编户,又抑制豪强势力,更使大魏子民一视同仁,公平对待。”
顾倾城此刻眼中的魔鬼拓跋濬,没有半分痞气和匪气,只有一脸的浩然正气和一代枭雄的霸气。
心里头不由得大加赞赏:
“原来那个魔鬼,看上去强悍狠戾,其实却是心怀天下苍生的好人。
只盼他与他的公主,以后能好好爱护苍生,自此他们就断绝情缘了。”
拓跋焘略为沉思,点头嘉许的看着他这个皇孙,这个皇孙不但骁勇,才智敏捷,尤胜他那些皇子。
于是对崔浩、高允和独孤忠诚道:
“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就依高阳王所奏,着手去办。”
“微臣领旨……”
大司徒崔浩、大司马高允、大司空独孤忠诚领旨。
“户部尚书。”拓跋焘又喊了句。
“微臣在。”户部尚书闾望也恭敬的站出来。
“明日起,发布公文,让全国降奴都去府衙领取释奴文书,正式登记入册,让他们成为大魏子民。”拓跋焘道。
“诺,陛下。”闾望无可奈何的领旨。
他也是这个释奴的利益损失者,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
“陛下,”这时顾倾城又道,“之前高阳王请旨关闭格斗场,不准再让奴隶上格斗场格斗,陛下可否也恩准?”
那些鲜卑贵族或者豢养奴隶的大臣,又狠狠的瞪着顾倾城,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拓跋焘略为沉吟,对顾倾城道:
“释放降奴,确实为大魏增加子民,增加赋税,利国利民,那是好事。
可是人分尊卑贵贱,奴隶自有他成为奴隶的命数。
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格斗场看似残忍,却能激发人心斗志,知道技不如人便只有死路一条,也让平城百姓多份娱乐。这个,就不必取缔了。”
顾倾城还想再说的时候,拓跋濬却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而拓跋焘随即又起身道:“好了,诸位卿家都散了吧!”
利益受损的大臣们,狠狠的瞪了眼顾倾城,才悻悻而去。
拓跋濬瞥顾倾城一眼,是想让她见好就收。
皇爷爷能答应释放降奴,已经是天大的不容易了。
再立刻关闭取缔格斗场,还真会引起所有鲜卑族的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