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躲不开,那便懒得躲了。
南冥右手背负,两指一夹,顿将所有飞针拢入掌中,接着手腕一抖,全部洒向那窗台上的人,逼得他急退一步。
同时左手一挥,袖中劲风疾射,便将房门拍飞,阻了那匕首的动作。下一刻,床头放着的铁剑发出一声嗡鸣,已然电射而至,堪堪挡在面门之前。
——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几人气息隐蔽,使用的手段也并不堂皇,一时分不清是什么境界。
万一里面有个神通境的高手,叫他一不小心拍死了,那可如何是好?
略略一嗅,周围还有不少气息,在关注着此间的一举一动。
还是谨慎些好。
如此思虑间,被逼退开的三人又杀将回来,这回换上了明刀明枪,直接贴身厮杀。
南冥手里有剑,心中顿时不慌。
他随意举剑格挡,动作似缓实快,总能后发先至地挡在几人的兵刃之前,防御得密不透风。
无需空手挡白刃,就不会轻易暴露他刀枪不入、万法不侵的事实,这让他老怀甚慰。
只是,与他厮杀的三人就没有那么好心情了。
尽管对方看起来修为不高,功法不强,每次格挡都是悬而又悬,险象环生。
可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他们就算打上一万年,也摸不到对方衣角的微妙感觉……
是错觉吧?
其中一人刚这样想,即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袭来,把自己手臂一扯,匕首不受控制地插入了旁边同伴的胸膛。
后者立时剧毒攻心,睁大着眼倒了下去。
另一人眼里露出不可置信之色,正要质问,眼角忽然瞥见地上躺着的一个陌生人,不由意识一顿:难道还有人潜伏?
不对,那已经是具无声息的尸体了!
而且死得分外诡异,像是被什么重物碾过一样……
只是,那张脸怎么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手中弯刀传来一丝入肉的触感,回过神来时,只见同伴的头颅已在刀尖飞起,而他手里的匕首,也顺势插入了自己的脖颈……
那人的眼睛猛然大睁。
他想起来了,那个人……那具尸体……是血魔门弃徒,杀手榜排行九十七的绝无生!
这是他脑海中最后的念头。
随后,一切尽归于黑暗。
厢房内骤然安静。
三名袭击者全部躺在地上,身上各自插着各自的武器,看上去像是自相残杀而死,并且死不瞑目。
南冥拍了拍手,觉得现场简直天衣无缝,于是一脸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来人,上酒菜!”
他走到楼下,坐在空无一人的厅堂中招呼道。
虽然修行者到了灵枢境,就可以不用饮食。不过他觉得,此时应有一壶美酒、几盘小菜,才足以抒发心中的兴致。
酒菜很快端了上来。
南冥浅尝一口,入口绵滑,醇而不烈,显然是种好酒。
倘若其中没有加入些奇怪的香料,那味道就更好了。
又夹了一口菜,这个味道倒是令他有些意外,香料完美地和食材结合在一起,挥发出一股辛辣的异香,让人回味无穷。
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口,觉得实在不错,于是唤来老板。
“这菜是谁做的?”
“是我做的。”
“里面放的什么调料?”
“客官……可是菜有什么问题?”
老板的眼神有些闪烁,却见南冥摆了摆手,道:“不用紧张,我就是觉得好吃,想知道是如何做的。”
“这个……不是小店藏私,实在我也不知道。”
老板似乎松了口气,话也利索起来,“调料都是从天香居买来的,是他们的秘方,我就是炒菜时往里放放而已……”
天香居?
南冥若有所思,问了一下位置,打算待会就过去看看。
能够炮制出连他也感兴趣的吃食,这天香居绝不简单。人间的吃食在他口中,素来淡然无味,这个虽然分量少了点,却能吃出几分味道,多半有些诡秘。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想想怎么打发外面的一群人。
吃完酒菜,南冥推门而出。
长街依旧幽静,看似冷清极了。
只是树上,井里,屋檐上,对面客栈的窗缝,脚下的地窖,马厩的稻草堆……都藏着不止一个呼吸和心跳,还有那帽檐低垂的马夫、卖剑的小贩、阴天撑伞的怪人、牵着孙儿一脸阴沉路过的老者、眉眼如被烟熏过的女子……
更不要说,虚空中和阴影下隐匿着的高手,不时投来虎视眈眈的视线……
山雨欲来风满楼。
气氛凝重。
南冥呼出一口白气,面无表情道:“你们做杀手的,能不能也长点儿心,把潜伏练好了再出道?”
——我就是个瞎子,也看见你们了。
说完,也不待任何反应,双脚一蹬便上了屋檐,接着踏空而去。
“追!”
身后传来一阵风声起伏,脚步凌乱,杀手们瞬间卸去伪装,乱哄哄地追了上来。
其中多半为乌合之众,连灵枢境的修为都没有,只是打着凑热闹顺便捡漏的主意。
真正能追上来的,不过数十名灵枢修士,以及隐在虚空中不知身份的几道气息。
在他们眼里,南冥已经是个死人了,真正的对手只是争夺悬赏的竞争者。
谁都想当渔翁,所以并不急着出手。
灵枢境能以肉身短暂浮空,若有祭炼好的飞行法器,更可御空而飞,日行百里。
追在最前方的,就是一个御使飞剑的灵枢境修士,身穿血纹大氅,紫发狂舞,脸上笑容邪戾,显然不是正道中人。
“裘雪衣……那是血魔门首徒裘雪衣!”
底下有人低声惊呼,“没想到他也来了?他的师兄是杀手榜上有名的‘血屠’绝无生,此人心狠手辣,魔焰滔天,不是易与之辈!”
“传言绝无生已经叛出师门,他应当不会来。不过我们还是放弃吧,裘雪衣在这里,看来血魔门是对悬赏志在必得,没有机会了……”
“走!”
不少人认出那紫发修士的身份,面露惊惧,掉头而走。
见此情形,裘雪衣的脸色愈发张狂,灵力猛然一涨,飞剑发出一声破空爆鸣,速度又再提升几分。
然而,越是追赶,他心中就越是焦躁。
前方黑衫剑客的背影,似乎永远都是那般大小,任他如何追赶,也摸不着他一截衣衫。
这小子是什么妖孽,连法器都没有用,居然跑得比自己还快?!
还有那客栈的老东西,明明让他在酒菜中混入七窍香和悲风化气散,难道没放?连自己的命令都敢违背,真是活腻了,先取了这小子项上人头,再回头找他算账……
裘雪衣脸上浮起一丝恼怒,眼神逐渐阴沉。
正打算使些手段,却见那一袭黑衫倏然下拐,如燕子穿堂般没入了一个店堂中。裘雪衣急忙御剑转向,就要紧追而上。
然而瞧见那店门的名号,却不由刹住脚步。
天香居!
裘雪衣在门外徘徊,一时间竟然不知进是不进。
后面的修士陆续追来,见了这副情景,顿时也有些抓瞎。
“那小子进了天香居?”
“什么?天香居内不能动手,岂不是奈何不得他了!”
“哼,他又能在里面躲多久,等晚上店铺打烊,还不是会给赶出来。我们就在这等着,他跑不了……”
众多修士窃窃私语,眼里无一不露出冷笑。
聚集在此的,多数是些邪派魔门之流,杀人越货眼都不眨,以多欺少又有何不妥。只要眼前有利益,他们就会如飞蛾扑火般追逐,不讲任何道义。
这就是邪修。
正因行事不择手段,才为正道所不容。
裘雪衣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深谙邪修本性的他,知道以自己的声威,还不可能把这些人都赶走。
索性拂袖不管,迈步往店里走去。
“他进去了!”
“嘶……这裘雪衣可真是有钱,连等一会都不愿,就进了天香居。”
“血魔门家大业大,富得流油,怕是不在乎这点区区小钱吧!便由得他去,反正里面不能动手,他又做不了什么。”
听见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裘雪衣背过去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天香居的价钱,可不像他们说得那样轻巧。
此处平日是神通境老怪的专场,听闻甚至有入圣境的巨擘微服而来。寻常的灵枢修士,若不是随长辈前来,连门儿都不敢进。
一杯茶水都要上千灵元,任是裘雪衣也要肉疼不已。
毕竟,以他在血魔门的修为地位,一年也不过有两三万进账。而在这天香居,半盏茶的时间就能挥霍得干干净净。
若不是奔着那五十万灵元的悬赏,裘雪衣是万万不会进来的。
他倒要看看,那被悬赏的小子到底有何底气,敢来这天香居中避祸。要知道,天香居向来不参与任何斗争,进来的人若不是食客,是会被赶出去的。
裘雪衣心中思绪千回百转,南冥却是半点不知。
他不过是“逃跑”途中突然瞥见这天香居,想起客栈老板的话,顺便下来一看而已。
然后发现那些人竟然不敢进来……他对这个店,顿时更感兴趣了。
左右打量一番,这里的建筑风格简洁,没有过多的雕梁画栋。四壁是古朴的白檀木,地面铺着苍色的山岩,显得大气而不俗。
令人奇怪的是,店堂一角设有红布覆盖的神台,上面供奉着一尊神明雕像,手持偃月长刀,青面獠牙,面相凶恶,却不显得邪气。
南冥总觉有些眼熟,也想不起是何方神圣。
店堂内一片空旷,只有寥寥几个食客,正围成一桌,大快朵颐。
他们身上散发着浩瀚的气息,让南冥目光微微一动。
若把外面的蝼蚁比作微尘,这几人则如同沙砾,个头儿要稍微大上一点。
观其仪容举止,或洒脱自然,或沉静威严,无不带有一股久居高位、超凡脱俗的气质,让人不自觉地生畏。
显而易见,这是几个高手。
此刻,他们正对着几盘美食狼吞虎咽,筷出如风,犹如几天没吃饭的凡人一样,就差没舔盘子了。
——这里的食物,真有如此美味?
南冥心中生起一丝好奇,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