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成了赵雪华心里一道深深的心理伤疤,而今天,儿子意外的表现,让她很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郁积在心底的抑郁之气,更是消散得干干净净。
踏着月光,一家三口愉快地说着话。护士出身的赵雪华不停的向儿子问及生活问题,嘘寒问暖,生怕儿子在西河子乡受委屈。
“妈,乡下穷倒是事实,您没听说过啊,乡下有四靠: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取暖基本靠抖。但是妈,您别忘了,您儿子可是一把手啊,就算我不小心咳嗽几声,都会有人通知卫生院派人过来做检查的。”看妈妈一副牵肠挂肚的模样,王子君赶紧安慰道。
王子君说的倒也不是假话,有一次早上点名,出门之前大概是被一口热水烫着了,噎得他把眼泪都咳出来了,结果那卫生院的高胖子连着来他办公室跑了五趟,说是乡下医疗水平再落后,也会尽最大能力确保王书记的身体健康。
“你这个臭娃娃,还敢忽悠你妈?你忘了妈是干什么的?”赵雪华爱怜的看儿子一眼,颇见风度的衣着,干干净净的面孔透着悦人的清爽,只是刚才的成熟睿智,精明干练不见了,这会儿竟调皮得像个孩子,情不自禁的在儿子头上使劲戳了一下,开心地笑了。
“子君,管理一个乡,没那么简单,你可得多留心。”王光荣见母子俩笑成一团,提醒儿子道。
虽然没进过官场,但是王光荣身为王家长子,耳濡目染,也懂得不少。在他想来,儿子虽然是一把手,但是,能不能镇住场子,那还是两说。
“我记住了,爸。”王子君点了点头,稍微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趁此先探听一下父亲的心意。
“爸,目前一直强调干部使用要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您自己有什么想法?”
王子君的话一出口,王光荣的脚步就慢了,显然,他对这件事情也不是一无所知。
有门儿!看来,爸爸现在也不是一门心思做学问了。心中一阵欢喜的王子君,当下接着道:“听说孙叔叔也响应号召,到安阴地区当了行署副专员?”
“嗯,去了半个月了。”王光荣瞬间就恢复了平静,但是王子君能猜出父亲心里也是暗流涌动。
王光荣是搞行政理论研究的,满满的一肚子学问,除了出了几本书之外,一直呆在大学校园里了。这几年,看看周围的熟人朋友都改行了,他也有些蠢蠢欲动,齐家治国平天下倒谈不上,但是想要学以致用,却是一点不假。
“老孙也真是的,说走就走了,害得小燕子也只能跟着他到安阴去上任。”赵雪华不快的抱怨道。
见妈妈提到小燕子,王子君搂搂妈妈的肩膀笑了。小燕子是孙叔的女儿,因为两家离得近,王子君又经常不在家,赵雪华在孙晓燕身上把母亲的光辉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下子猛一离开,怨不得她心里不舒服。
王子君紧紧的搂了妈妈肩膀一下,继续对王光荣道:“爸,如果有机会让你一展宏图,你会干吗?”王光荣突然停了下来,月光下,看着儿子一脸凝重之色,久久没有说话。
王子君对父亲不明确回答并不泄气,已经打定主意要改变家族的命运,王子君自然不能让自己的精心策划就此落空了,看着大踏步走在前边的王光荣,突然道:“爸,我听说林书记邀请您出任省委副秘书长了?”
王光荣的脚步慢了,终于在妻儿面前站定了。
“真的,光荣我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省委副秘书长,那级别上,也不比子君他二叔的人事厅副厅长差啊。”赵雪华吃了一惊。
夫唱妇随,夫贵妻荣,在政治家族尤其如此。虽然王家只是一个地域性的政治家族,但是受几千年传统文化根深蒂固的影响,在赵雪华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王光荣一脸严肃地看着王子君,低声地问道。
我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十几年后你告诉我的,不过这句话,王子君可是不能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儿子又在体制内,当然也知道了!”王子君在这个敏感的问题上,糊弄了过去。
王光荣沉默了,只是狠狠的抽烟。
“你觉得我应该当这个副秘书长?”好半天,王光荣幽幽地问道。
“是的,官场里也不全是乌烟瘴气,主流还是好的。再说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还有很多人出淤泥而不染呢。爸爸,你有水平,有能力,还揣着满腔为民做事的心思,让一个想干事、能干事、干成事、会共事、不出事的人上去,总比任命一个庸官强吧?”
王光荣身体一颤,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王子君没有再劝,只是正视着王光荣。
烟在逐渐变短,最终熄灭在如水的月华之间。
“可是,我已经拒绝了。”王光荣在沉吟了瞬间之后,突然沉声地说道。
第五十七章该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
“我和你二叔商量过了,他说,林书记和孙省长不对劲,让我拒绝了。”
听了父亲的解释,王子君的心情陷落于无以名状的沉重。他想了半天,总算发现一条可以让家族摆脱困境的路,没想到被二叔这一个决定断送了。
王子君有些怅然若失,一家三口再没有了说话的兴趣,路面上,只剩下三个人踢踢踏踏走路的声音。
因为父亲和二叔选择的道路不同,兄弟俩早已经失去了往日的亲密无间。王子君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二叔,明明耽误了你大哥的前途,还口口声声的说是为了整个家族着想,你可真够自私的!有那么点世俗,那么点势利,甚至还有那么点虚伪。
心里虽然冷笑,但事已至此,王子君也是无可奈何。尽管重生一世,稍微运作一下,倒也不是不能再给父亲弄个机会,但有一点损失却是无法弥补的:父亲的回绝,至少让王家失去了一个站队的机会,一个站到林书记队列里的机会。
不知不觉就到家了,已是夜里十点,已经过了中州大学学生寝室熄灯的时间,校园里仍然可见稀稀拉拉的行人。
对于这所大学,王子君是有感情的,不但是因为从小在这里长大,而且大学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回到家里,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王子君就回到自己的房间。
二十多年过去了,再次回到自己熟悉的小窝,王子君哧溜一下钻到被窝里,一股橄榄般的清香飘入了他的鼻腔。他使劲地吸着,仿佛要把它们永远地吸入自己的胸腔。有一种想要大声呐喊的感觉。躺在熟悉的床上,王子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难道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么?自己重活一世,还无力改变家族衰退的事实么?尽管对自己的能力有足够的自信,但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就算整个家族的影响力只表现在省里,但是只要有一个家族在你背后站着,那么,在自己前进的道路上,关键时刻,还是可以助推一把的。
尽管爷爷已经退了,但毕竟主政江省多年,在江省还是有着一定的影响力的。这可能就是为什么二叔能力一般,却能在孙省长那里得到重用的原因。而林书记想要父亲出任副秘书长的心思,恐怕和孙省长的意思差不多吧。
那么这件事,还有没有挽回的可能呢?可能性几乎没有,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去收回自己说的话。而爷爷,无疑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可是老爷子说了,他退了,就不再过问政治之上的事情,要想让他出马,可能性也几乎为零。
自己虽然知道未来发展的趋势,但是总不能跑到老爷子跟前,实话实说道,爷爷,事关咱们王家的未来,您还是出手一次吧,谁让您的孙子先知先觉,知道二十年以后的事情呢。
辗转反侧了半天,王子君干脆坐了起来,点燃一支烟,倾颓在床头上,眯了眼睛,努力的搜寻着枯竭的心智中残存的智慧,期望能找到一点可以实施的对策来。
“小君,来,把它喝了!”妈妈端着碗进来了,是王子君最喜欢喝的银耳莲子羹。
“妈,我不饿,天也不早了,您赶紧去睡吧!”妈妈皱皱眉,打开窗户让空气里的烟味散发出去,然后把碗硬塞到他手里,王子君只好接过来,用小勺舀了一口放进嘴里,味道很纯很正,银耳也煮化了,含在嘴里,绵软而滑腻,他喝着莲子羹,心里的温暖也在悄悄地流动。
既然别的路都走不通,那只有我自己去试试了!这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头脑发热,他只是不想在多年以后遗憾,曾经有一种本该属于他王氏家族的荣耀,就是因为他的放弃擦肩而过!
心中念头闪动,王子君突然下定了决心。该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反正事已至此,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这的的确确是一个难以入睡的夜晚。等王子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了。王子君细细的整理了一番,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偷偷地笑了。
早餐照例很丰盛。馍干烙得焦黄焦黄的,鸡蛋饼很是酥软,一盘洗好的生菜绿油油的,一看就胃口大开。王子君把番茄酱抹在鸡蛋饼上,裹好生菜,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气得妈妈在一旁嗔怪道:“你个傻娃娃哟,你赶紧喝口奶呀,小心被噎着!”
王子君冲妈妈抱歉的一笑,说了声我出去办点事,就离开了饭桌。
虽然是八月节,学校里放了半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