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世子苏百川,此时正坐在自己最爱的平妻林如婳的蕉声阁里饮茶读书,这蕉声阁本是他藏书的地方,名字还是他十岁时起的,取的是“雨打芭蕉声”的意境,他一向是最偏爱这个院子的,就是自己的松涛苑也比不上,在林如婳住进来之后,更是如此。
可今日,无论是如婳的百般温柔还是狮子香炉里飘渺的蜜涎香,都没法让他真正安稳下来。
早间松涛苑那个女人做下的事情,让他震怒心寒失望,可现下将她交给母亲处置之后,他却又隐隐浮起一丝不敢确信……虽然是十分相信母亲的判断,可那个女子,毕竟是他疼爱了两年的正妻,是曾耳鬓厮磨,也曾山盟海誓的结发妻子……
“夫君……”如婳鲜艳欲滴的红唇又凑到了眼前,慢慢消散了他心中笼罩的阴云,他执起她的柔荑,感受着她不同于如筝的圆润妩媚,浑然忘了不过是几年前,他还曾经赞过如筝柔若无骨的玉手,说自己要执着这只手,一生一世……
彼时年少,他其实对那个过于羞涩的林世妹本来并没有太多了解,只是知道了那是家里给自己订的未婚妻,再见面时,便多少有些尴尬,偶尔也会刻意去看看她,心里猜这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但终究,也不过是月下观花,云中望月一般,看不真切。
直到真的娶了她,才发现她正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温柔纯澈如水一般,除却才情欠奉这一点缺憾,便似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可心,不过才情又有什么关系呢,女子无才便是德嘛……
结发一载,这个温柔的几乎怯怯,又奉自己为天的小爱妻真是满足了自己身为大丈夫的各种愿望,只是天长日久下来……总觉得又少了些情趣。
似乎她也看出了他的不满,开始习琴,练字,可临时抱佛脚的学,又怎么能入得了他京师第一才子苏百川的法眼呢,不过是看着有趣罢了。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去,毕竟外院还有两个千娇百媚的通房,便是在如筝这里无趣了,也有个舒泛的地方,也就这样吧。
却不想……那年随母亲去给表姨妈薛氏贺寿,却在静园里看到了那个花间的精灵……
她一袭红衣,穿梭在花里,而那些鲜花又盛开在她手中的笔下,他不过是轻轻嗯了一声,便惊走了那个精灵,只留下一张画了一半的百花图……
回到家,那惊艳的场景还久久不散,折磨的他百转千回……直到母亲看出他的不对开口询问,他才知道那竟然就是几年前自己看都不会看一眼的那个刁钻小丫头,自家姨表妹林如婳……
从那以后,如婳这个名字就深深地印在了他心里,他补全了那张百花图,而画的正中,便是那惊鸿一瞥的红衣女子。
心里装着如婳,耳朵里便也全是她的事情,才知道短短几年,这个小丫头已经俨然成了京师里小有名气的才女,琴棋书画皆通,尤擅工笔花卉,想着这些,他的心就痒痒的,再看如筝,那些温婉良善,柔从体贴就都淡了,再加上她体虚无子,更让他和母亲不满。
心里正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一面,她便随着母亲来自家府上做客了,还偏偏到了松涛苑探望姐姐。
看着她们姐妹情深的样子,他心里更加喜爱自己这个表妹,一个隐秘的心思也慢慢浮了起来。
他是京师第一才子,是国公府最尊贵的世子,这样美好的女子合当属于自己,至于如筝……自己也不会厌弃她便是,有个温婉不妒的掌家,再有个倾城解语红袖添香……
这才该是真正得意的日子呐!
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他就小心的跟娘亲打听了如婳的事情,才知道她如今不但还是待字闺中,而且没有订过亲,从母亲的眼中,他看出了她也明白自己的心思,便也不多说,加上此时抬了房的大姨娘给自己诞下了第二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儿,他也乐得等着母亲的安排。
可此时林如筝却愈发让他心烦,如果说之前唯一的优点就是不妒柔顺的话,那此时便连这个优点也没有了,拒绝了她想抱养庶长女的要求,看着她那委屈夹杂着怨恨的眼神,苏百川决定冷一冷她,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让个女人翻出了天去!
谁知一冷,就这么冷了下去……直到如婳进门,他才又能够尽享温柔乡之福……
这小妮子,不但有才情,便连闺房趣事都很是上路,如今想来,先前娶的却是一块木头!
自此,他便夜夜流连蕉声阁,自己的生辰,两边都摆了酒等着,父亲也吩咐不可冷落了正妻,他才再一次踏足松涛苑,一餐饭却吃的清清冷冷,他看出她是想要和自己道歉,想要讨好自己,可在尝过如婳那样的妙人儿之后,如筝这样的温存柔美便怎么也入不了眼了。
匆匆离去,他投入蕉声阁的绯红帐幕,今日冷落了佳人,合该好好补偿才行呢!
得知如婳有孕的消息,他欣喜如狂,毕竟嫡子还是很重要的,更何况这是自己最钟爱的女人和自己的骨肉……
祖父祖母也曾叫他去说过如婳不敬正妻什么的,他却浑然不放在心上,爱妻有喜大过天,再说她林如筝身为正妻,便该有正妻的气度,若不是她好妒,祖父祖母又怎会知道她二人相争之事?
本来忘了她的生辰,心里多少还有点过意不去,却谁知今早便传来了那个惊天的消息……因着这件事,还连累的庶弟寻了短见……他对他,心里还是很有几分愧疚的,毕竟他的才名也是因为自己才……这一宗罪过,也要归到那女人身上!
他这样和自己说着,拥着如婳进了里间,窗外寒风乍起,似乎是下雪了……红酥手勾过来,他忘了刚刚那一瞬间的恍惚,随她上了雕花榻……
午夜梦回,苏百川一头冷汗地惊醒,他刚刚做了一个噩梦,不,应该说是美梦,却被自己生生……
他梦到自己曾经和如筝伉俪和谐,曾经如愿以偿地和那心心念念的女子花前月下,却……
林如婳,自己怎会倾心于她而冷落了如筝!怎么可能!
他再也睡不着,披衣起身,腊月的夜晚清冷如霜,他看着窗外半圆的月亮,露出了一个苦笑。
明日……便是迎亲之日了,人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如今他一年之内都占全了,合该欢欣的,不是么?
可倾心之人被夺,却要迎娶厌恶的女子,这种心情又有谁能知道!
什么金榜提名探花,侯门贵胄公子,却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做不了主!
想到这里,他又抬起头,怨毒地看着寒馥轩的方向,那可恶的小子,如今一定是欣喜地睡不着觉吧!那样美好的女子,本该是他的爱妻,却阴差阳错,落入一个庶子之手,最让他不甘的是,如筝的那些话,那些他想都不愿想的话!
朦胧间,他脑中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会不会正是前世自己辜负了她,以致她含冤而死,今生才要这样还债,尽受求不得之苦?!
若真的如此,不该是让他们今生再结发,好让自己还前世的情债么?
会不会正是老天巧安排……虽然自己无法和她成就佳缘,但毕竟她……还是嫁入了国公府,也许,这是老天给自己的一次机会?
他这样想着,心都颤抖了起来……
喜乐声中,苏百川骑着高头大马来到林府,看着门前喜庆的布置,他的心里却是一阵腻烦,他知道这扇大门里有一个绝色端庄的女子正在梳妆,却不是为了自己……
傧相上来要催妆诗,一向雅好诗文的他却突然没有了吟诗作赋的兴致,傧相看着他黑沉的面色暗自纳罕,苏百川的心里却是一阵冷笑。
傧相说了几句吉祥话掩去,那自己深恶,却不得不绑在一起的女人,便被人搀了出来。
乌衣巷,本是京师最长的巷陌,此时于他看来,却是短的可恶,一根红绳,把一生绑缚,他牵着那红绸,却觉得它触手冰寒,如同锁链。
三拜礼成,他看着那女人被人扶下,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众人笑着道恭喜,他也只得陪笑,心中却是苦涩难耐:喜?喜从何来呢?!
穿着吉服,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慢慢走向自己,却是凭着一个大伯哥的身份,何其讽刺,何其凄凉。
门口的男人满脸喜色,那样小心翼翼地牵着那根红绳,是了,如此美好的女子,合该万般呵护的,可为何偏偏是他,不是自己?!想着那白梅一样清丽无暇的女子,便要辱于一个庶子之手,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撕扯着,痛楚零落。
他眼睁睁看着他们三拜礼成,御赐婚姻,自是无人敢掀风浪!
国公府今日双拜花堂,正是宾朋云集,觥筹交错,他应酬过了一波一波的客人,根本不顾旁人劝阻,一杯一杯地饮着,唯有冷酒入喉,才能略消他心头之痛!
看着不远处喜形于色的自家庶弟,他心里涌起一阵浓烈的情感,他不知道那该叫恨,怨,嫉妒还是……钦羡。
他执起酒杯,天地似乎都在旋转,推开搀扶的人,他走到花厅里另一个新郎身边,笑着举杯。
对面之人似乎微愣了一下,才想起回应,举杯相碰间,他看他唇角微扬,似是说了一句“恭喜。”
恭喜,呵呵……恭喜!
被人架着送回新房,他醉的几乎坐不稳,心中却是异常清明,红烛高燃,对面的女子面目模糊,唯有一双杏眼脉脉含情,一瞬间,他欣喜若狂,他!竟然夙愿得偿了么?!
“筝儿……”他轻喊着扑过去,换来的却是重重的一记耳光,对面的女子掩面而泣,他才意识到……林府的女子各有风姿,偏偏一双眼睛,却是像的要命。
他突然觉得无趣透顶,翻身欲睡,谁知那女人却除了衣服,如毒蛇一样缠了上来,温香的身体勾起了他的**,也勾起了浓浓的恨意。
好,既然你送上门来,本少爷也不妨照单全收!
这样想着,他翻身压上,身下的女人突然露出惊恐的目光,反倒勾得他一阵兴奋!
烛光摇曳,红泪划过描金的龙凤滴在烛台上,鲜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