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筝撩开帘子进到春晖园堂屋,便看到老太君极少见地穿了国公诰命夫人的常服,正襟危坐在主位上,旁边张氏廖氏和程氏三位夫人已经到了,吴氏和如婳倒是还没见人,如筝算是不早不晚。
堂屋里气氛十分压抑,侥是如筝大略知道原因,也是心里一沉,赶紧上前给老太君和三位夫人请了安。
不多时,吴氏如婳和苏芷兰也到了,请安之后坐定,老太君环视了屋内众女眷一圈,看得众人惊疑的惊疑,胆怯的胆怯,老太君见抻得差不多了,才冷冷地开了口:
“你们也都知道,如今北狄人攻破了回雁关,眼见是奔着京师来了,这是自打太祖爷定国以来,多少年都没出过的事情,情形究竟会如何,现下也不好说,今日把你们叫过来,便是要跟你们叙一叙咱家的家风,让你们心里也有点数!”老太君虽出身将门,却一向慈和,如今这样疾言厉色,吓得座下众人赶紧起身行礼,口中称“是”。
老太君挥挥手让她们坐下,又到:“你们也知道,咱家老公爷这个爵位,是大盛开国以来头一份公爵,这个高门勋贵的第一,是他一刀一枪拿命博出来的,当初国公爷随太祖爷扫北,带着八百精兵与五千北狄人周旋了两日两夜,才保的太祖爷中路军安然无恙,他打光了人马不说,自己也身被二十余创,光是箭就插了十一支,险些丧命,之后平六路反王,拿下中都,直到随着太祖爷夺了前朝无道昏君的江山,哪一战不是身先士卒?这才创下了咱家的家业。”老太君提起自家夫君之时,眼中流转的那种别样光华,让如筝心里一动,又咬唇暗自压下,老太君接着说道:
“因此上,咱家便真真儿是个簪缨世家,清言和海纳便是承继了老国公的衣钵,为咱大盛镇守三关,也是屡立战功,便是当今圣上也曾屡次提起夸赞的!”提到自家庶长子,老太君眼中便含着丝毫不掺假的骄傲,她笑了笑,像是回忆着什么有趣的事:“之后,又有容儿这个鬼灵精,谁承想小猴子似的个孩子,竟也在东夷一战成名。”听老太君提到苏有容时话语中的那种宠溺,如筝心里也暖洋洋的,唇角便略挑了挑。
老太君沉了一瞬,又到:“如今圣上钦赐的匾额还挂在容儿书房里,你们都是知道的。”她端起桌上茶碗润了润,又到:
“我今儿跟你们说这些,是要让你们知道,咱家的家风从来就没改过,便是实实在在的簪缨世家,你们当中一些,不要以为自家夫君是文官,是才子,便将咱们这家风浑忘了!”她这一言出口,廖氏和如婳便坐不住了,赶紧起身,众人也不好晾着她们,便也陪着起来仔细应了,老太君抬头看了看廖氏,又着意盯了如婳一会儿,直盯得她满头是汗。
老太君轻轻一挥手,婆媳二人才如释重负地坐下,一颗心却是提了起来,果然老太君又到:
“我不管你们心里对现下的战局是怎么看的,是懂还是不懂,我只告诉你们一句,咱府的男人都是战场上用命搏杀的武将,女人也不能是普通世家大族鹌鹑似的娇小姐!”老太君严厉的目光扫过众人,冷颜到:“所谓忠贞节烈,不只是朝堂中边关上那些臣子要守,咱们这样簪缨世家的女子更要守,若是此番北狄人真的长驱直入,兵临盛京,家中的男丁自要保着圣上移驾避险,所有的女眷却是不许走,统统随我到祠堂自缢殉国,免得落入贼手,丧了清白之身!”
老太君一番话说的斩钉截铁,吴氏如筝等人还好,廖氏却是微微变色,旁边如婳更是吓得脸都青了,苏芷兰倒抽了一口冷气,又赶紧端茶掩了。
如筝抬起头看看主位上的老太君,第一个起身福下:“孙媳谨遵祖母慈训。”
老太君看着如筝平和的面色,赞许地点了点头,屋里其他女眷也赶紧起身应了。
老太君让众人坐了,一时房内便是鸦雀无声,听了老太君一番训示,如筝也略有些失神,刚刚自己应的那一声,并非是随声附和,更加不是曲迎讨好,却是她的真心话。
她一直都记得,苏有容曾经说过要一辈子护她安稳,若是真有兵临盛京那一天,那么他也一定不再这个世上了吧,那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筝盼着北狄人能如前世一般,被大盛军队重新赶出三关之外,但若是真如老太君所说,她却也是不怕的……
她自在这里出神,主位上老太君又发了话:“不过,你们却也不必太担心,我盛军威武,北狄人是绝不会猖狂的太久的!如今边关有难,咱们在京师的妇道人家帮不上什么忙,却也该用心给边关将士祈福才是,故而我决定明日咱们阖府的女眷一起上护国寺为边关将士祈福,且自今日起,府中禁杀生,女眷禁食荤腥,一律给我吃斋念佛,直到我大盛军凯旋而归之日,老二家的,此时便由你速速妥当安排下,如何?”
此时廖氏哪敢出一个“不”字,赶紧起身一一应下,老太君便叫各人都散了,如筝回了寒馥轩便招了众丫鬟婆子吩咐下去,虽说老太君说的是女眷,没有提到丫鬟们,如筝还是在寒馥轩里率先禁了荤腥,却细细吩咐秋雁上心给众人煮些红枣水之类的补身,又拿了自己的私房银子赏了众人的忠心,丫鬟婆子们感佩之下,便一齐规规矩矩地斋戒了起来。
晚间,如筝又拿了那件中衣出来,贴在鼻间,那沉水香气却淡了许多,又引得她一阵伤怀,自沐浴焚香,又念了几遍经文,想着明日早起还要去护国寺祈福,才躺下睡了,却是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睡去。
翌日清晨,如筝早早收拾齐备了来到春晖园,赶着伺候老太君上了车,老太君不知从哪儿得了她寒馥轩里上下齐茹素之事,又着意夸赞了她一番,祖孙二人有说有笑地收拾齐备了,不多时廖氏等人也过来请了安,众人便簇拥着老太君往二门上走去。
廖氏上前几步搀住老太君言到:“母亲,此时战乱,京师里兵士调动,也有些不宁定,故而今日百川特地向翰林院告了假,同三叔一起护送咱们上山。”
老太君闻言微微颔首笑到:“嗯,川儿有心了。”
旁边如筝听了,却知道这定是廖氏的主意,心里念着待会儿要好好求上一支签,倒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摇晃了不到两个时辰,国公府众人终于到了护国寺,众女眷并三老爷和苏百川陪着老太君拜过各殿的神佛,老太君便让三位夫人陪着自己到方丈大师讲法之处听禅静心,又让小辈们自己随意游览。
如筝却无心游览护国寺的风景,赶紧到了大殿拿了个签筒跪下,心里默念着神佛保佑,虔诚地闭着眼睛摇响了签筒。
不多时,一支签掉了出来,如筝定睛看时,却是“中下”,当下惊得她捂住了嘴,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捡起那支签来。
旁边浣纱见自家小姐神色不对,便也注意到了签上的字迹,心里也是一沉,却轻声安慰到:“小姐,这占卜签文玄机变数不定,未必中下就是不吉,咱们还是去解签吧。”
如筝转头看了看她,勉强笑到:“你说的对。”便伸出手来,浣纱赶紧上前扶了她,主仆二人慢慢挪到解签之处。
那解签人看到如筝脸色不好,便知她是没有抽到好签,伸手接过了签文,略沉吟了一阵才说道:“这位夫人求到的是第十签,签文有曰:‘石藏无价玉和珍,只管他乡外客寻。宛如持灯更觅火,不如收拾枉劳心。’”他抬眼看了看如筝:“如签文上所说,这签主一个‘变’字,却也算不上凶,不知夫人要求的是什么?”
如筝听他这么说,才略定了定心神,言到:“欲求征人平安。”谁知那解签人一听此话,却拧眉摇了摇头:“若是求此,却是……”
如筝心又提起来:“请先生直言。”
那解签人一咬牙,叹道:“不瞒这位夫人,这第十签还有一个名字,就叫‘庞涓观阵’想来在下不说,夫人也知是什么意思了……罢了,此签在下就不收钱了。”
听了他这句,如筝心下大骇,眼前一黑又强令自己清醒过来,忍住泪问到:“敢问先生,便没有转机么?”
那解签人见她实在是太可怜,也忍不住搜索枯肠了一番,才到:“却也不是毫无转机,刚刚再下也说了,此签主变,还有一句解语,便是‘须无限意,眼前是真’便是说听来的凶险未必是凶险,若能本着一句眼见为实,却也还有转圜的余地!”
如筝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又欲细问,那解签人却只是说天机不可泄露,如筝无法,只得带着浣纱离开。
走出大殿,刺眼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激起的却是满身烦躁,如筝盯着手里的签文,一时恨不得撕了它,却又怕亵渎了神灵,到底还是交给浣纱妥善收了,略缓了缓,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心中凄楚,一时烦闷便带着浣纱漫无目的地在护国寺里转着,心中翻江倒海地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竟到了后院那片松林。
想着自己几番和苏有容在这松林中的偶遇或是相约,如筝又泪眼朦胧的叹了口气,却没注意到自己身后遥遥跟着一个人。
看到如筝叹息落泪,不远处树后的苏百川心里却是一抽,忍不住在心里将自家庶弟好一通斥骂,想着若是自己得配此姝,定然会让她一世无忧,绝不会这样令她伤心落泪。
刚刚如筝去求签之时,他就在大殿门外听着,解签人的话也是声声入耳,此时怨的狠了,脑子里忍不住又飘过一丝念头,若是他真的回不来,若是此番……
心思刚转到这里,一阵早春寒风吹过,吹得苏百川机灵灵打了个冷战,心内捡回了一丝清明,似这般在人兽之间挣扎,令他害怕又觉得疲累,忍不住长叹一声,最后不舍地看了如筝一眼,转身慢慢走远了。
不多时,如筝擦干了眼泪,带着浣纱回到了大殿,闻着佛前幽幽地檀香味,心中将知道的神佛都求了个遍,却还是压抑郁恨,直到老太君和众家夫人出来,才勉强打起精神随众人登上了返家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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