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府不在权贵聚居的乌衣巷上,而是自在城南立了一座大宅,如筝和如书一路说说笑笑的,倒也不觉得路远,如书看了看如筝头上的首饰,笑了一阵,突然神神秘秘地开了口:
“姐姐,听说凌家没有小妾,连通房都没有,是真的么?”
如筝看她瞪着眼睛好奇的样子,到有些为难,并非此事是什么禁忌,而是考虑到她徐氏的身份,不知该如何向她说明,当下想了想,含糊说道:“凌家是有家训,说是男不纳妾,女不为妾的,究竟有没有通房,.”
如书点点头,一副向往的样子:“我想,定是没有的,不然他家怎么连一个庶出的少爷小姐都没有呢?”
如筝心里一顿,也无奈点点头:“是啊,应该是没有吧。”
如书笑着看看如筝:“姐姐,你不必怕我尴尬,我虽是庶出的,但姨娘疼我,大姐姐也疼我,我没有什么不知足的,我只是羡慕凌家人,永远不用看妻妾相斗,嫡庶相争,想来必是一团和气地吧……”
如筝见她说的诚恳,也点头道:“应该是吧,听说他家虽然定了无子也不可纳妾,只能从兄弟处过继的规矩,但却几代人都没有无子的情况,反而是人丁兴旺,若论人口来说,可是京师第一大家呢。”
如书点点头,笑到:“真好,也许是宅子里乌七八糟的事情少了,反而有利子嗣呢。”
如筝想到凌家不同于京师其他世家老辈人一去世就分府的习惯,而是几代人围绕着宗家侯爷聚居在一个大府邸中,不禁也羡慕的笑了笑:“是啊,真好呢……”
说笑间,大车已经行至凌家门口停了下来,如筝等人下了车,看着门上“敕造武威侯府”的玄色大匾,感受着这世代簪缨的武将世家特有的风范。
凌家因人丁兴旺的缘故,几代人经营下来,宅院已经扩建到最初的一倍大还不止,如筝等人上了为女眷准备的小轿,迅速穿过凌府特有的宽阔校场,耳边隐隐还能听到家将们习武的声音,又经过外院长长的回廊,终于到达二门,一路上行的虽然快,但轿子却十分稳当,如筝下了轿,特意瞟了一眼凌府的家丁,只见他们一个个神清气爽的,根本不像是一路负重疾行而来,想必身上都是有些功夫的。
如筝带着三个妹妹,在凌府丫鬟引导下走入这次举行及笄礼的花厅,一进门,如筝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只见花厅用屏风严严实实围出了一大片,从供下人们行走的小空隙看去,里面是摆着酒菜的圆桌,桌子远离如筝他们进来的走廊那侧,是另外一条走廊,走廊旁边有一些小厮侍立在那里,里面的情形就看不清了,又走了几步如筝她们进入里间,看到的则是左右分列的两排小案,上面也摆了瓜果酒菜等物,如筝看看旁边也是一脸惊讶的如书,心说就连不常赴宴的如书都看出来了,凌家居然如此家风端谨,这么大的宴席还要男女分席,这简直像是回到了礼法森严的前朝嘛!
想想如婳身上精心搭配的衣服和首饰,如筝几乎要笑出声来:这样费尽心机准备了半天,想要吸引的人却完全看不到,若是自己,恐怕也会恨得发狂的吧!
她不禁转头看看如婳,果然见她脸色通红,也不知是羞的,.
这凌家……还真是个妙处呢!如筝这样想着,随侍女进入了花厅内室坐好,气定神闲地等着及笄礼的开始。
如筝静坐了一会儿,便见走廊那边衣角一闪,抬头看时,却是表姐崔琳琅。
琳琅笑嘻嘻地走到如筝身边,和林府几个女孩子相互见了礼便坐在如筝旁边。
如筝奇怪的看看她笑到:“姐姐怎么就这么坐下了,不用主人家安排么?”
琳琅看其他三人也是一脸疑惑,不禁笑到:“我道你们姐妹四人怎么坐的这么齐呢,原来是不知道凌家请客的规矩?”
如筝好奇地问到:“规矩?什么规矩,我们违了人家的规矩么?”
琳琅笑到:“却也不算,我告诉你们吧,凌家请客,两条规矩,其一,无论是大宴小宴,只要不是家宴,一律是男女分席,绝对不会有男女共处一室饮宴的情况出现,这其二嘛……”她特地买了个关子,才神秘的笑笑:
“就是只要小辈不要混坐了长辈的位子,可以不用按家族地位坐在一起,除了皇家人,上至郡主,下至州官的女儿,都可以按自己喜好坐在亲近之人的旁边,即使是上位者也是绝不会拂了凌家的面子,而怪罪地位不如自己的人的。”
如筝等人听了她的话,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这第一条还能说是家风严谨所致,这第二条简直是匪夷所思嘛!
琳琅看看如筝,眼神突然放的远了些,笑容也略敛起:“这规矩是先代老侯爷定的,据说是因为凌家人生来就是军人,无论男女,长大了大略都是要上战场的,而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所以老侯爷才定下这个规矩,让自家子弟在难得的饮宴之时可以坐在自己喜欢的朋友旁边,能够少些遗憾……”
听了她的解释,如筝等人都默然不语,今日才明白凌家这个累世簪缨的家族,除了庞大的宅院,兴旺的家族和数十年不衰的圣宠之外还有如此壮凄的另一面。
相对于长年镇守北狄的顾家和世代防卫东夷的谢家,一向是有战才动的凌家面临的危险往往更大,而凌家人,也正是三大军事家族中最为善战的一支,是拥有“凌家虎军”之称的常胜之师。
看如筝脸色沉肃,琳琅笑着拍拍她手:“好了,现下又没有战事,你难过什么?前几日谢家大表哥给我哥哥来信,说东夷人近几月老实的要命,他们都闲死了。”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凛,她依稀记得前世就是在这个夏秋之交,东夷人大举入侵,杀了大盛将士一个措手不及,当下心里一急,脱口说道:“会不会是东夷人的诡计,他们想要攻打我东面海防才故意……”刚说到这儿,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尴尬地闭了嘴,反是琳琅笑到:“没想到我们筝儿也是个忧国忧民的主儿,别说,你还真有点见识,我表哥也是这么想的,据说家里的老帅们已经防备着了……”她压低声音在如筝耳边说了这么一句,又朗声笑到:“所以说,咱们这些小姑娘,不必担心如狼似虎的东夷人上岸,抢了咱们的脂粉去。”
如筝听她说的好笑,想想前世此战的确也是大盛最终获胜,把东夷人赶下了海,便也笑笑,算是揭过了此事。
二人聊得开心,慢慢花厅里人就多了起来,此时,正想着主人家差不多该露面了,就看到自花厅里面姗姗走出一人,正是凌霜璟。
凌霜璟看到琳琅和如筝,眼前一亮,却也先去和剩下几家已到的命妇小姐们见了礼,安顿了茶水才走到琳琅身边坐下,打量着她表姐妹二人:“离上次见面有好几个月了吧?筝儿怎么还是这么瘦?你家不给饱饭吃么?”
如筝见她说的豪爽,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掩口笑了,反是旁边如婳脸色一变,又强自压下:
“我家二姐姐前几日病了一场,如今才刚刚好了些呢,自然是消瘦了些。”
凌霜璟抬头看看如婳,笑到:“原来是林四小姐,你倒是脸色红润,身量也见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筝儿的姐姐呢。”这话明着是夸她,实则暗带讽刺。
如婳吃了一憋,脸涨得更红了,但想到凌家的威势和自己外家政见上的分歧,还是忍下了,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霜璟又看了看如筝旁边坐着的如书:“书儿也来了,几月不见,也是大姑娘样子了。”
如书甜甜笑着,欠身到:“几月不见,表姐还是那样明丽飒爽,看得书儿好羡慕呢。”
霜璟笑着看看如书又看看如筝:“真是近朱者赤,眼见书儿这嘴儿就学会抹蜜了呢,可见是筝儿你教的好。”
旁边几家小姐见她们聊得高兴,也都过来凑热闹,便有小姐见如书面生,出言询问,如筝笑着揽过如书笑到:“这是我家五妹妹,早些日子年纪还小,出来的少。”众家小姐听了,纷纷笑着和如书见礼,如书也落落大方地回应了,有些小姐脸上就隐隐露出了疑惑之色。
如筝见状又笑到:“也不怪众位姐妹看我五妹脸生,她也是近年才回的京城呢,书儿是我父亲大人在任上迎的贵妾徐氏姨娘所出,外祖是江阴潭州道台徐大人,她和姨娘是随我父亲回京才到京师来的。”
众家小姐一听,这才恍然大悟,拉着如书夸奖模样好,有江南女子的温婉,一旁还有从母亲处听过徐姨娘之事的,拉着如书问姨娘出神入化的绣工,惹得旁边如婳恨得牙痒:
本来徐氏只是良妾的身份,不过是在自家父亲任上操持了几年后宅事务,回京后又得了崔氏口头上一句允诺而已,崔氏死了以后,自己娘亲矢口不提此事,父亲那边也就按下了,这几年娘亲一再重申徐氏的良妾身份,就是想要抹掉她曾被正妻属意为贵妾的事情,没想到此时被如筝一句话,之前费的心思全白搭了,但虽说如筝此时是信口胡说,她却不能起身详细掰扯父亲任上那几年的来龙去脉,因为自家娘亲,正是假借代替养胎的崔氏跟到林侯任上的贵妾身份,才得以堵住悠悠之口进入侯府为平妻,进而成为侯府主母的,若是她此时起身否认如筝的话,势必要引得京内贵妇们想起自家母亲那段不光彩的外室经历,故而她虽然憋得要命,气的要死,却是不能起身解释。
而众家小姐听闻如书的母亲是侯府贵妾,先前那隐隐的不屑也都隐去了,要知道在大盛朝,贵妾可是完全不同于良妾的存在,甚至离平妻,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如书听如筝浑说自己母亲的身份,开始还有些忐忑,后来看如婳并未出言解释,仔细一想也明白了其中关窍,不禁暗自佩服自家长姊奇巧心思,便愈发打起精神来和各家小姐说笑,她本长得就美,再加上嘴甜和生来自带的三分江南婉约气度,不久就得到了众家嫡小姐的喜爱,甚至有不少庶出的小姐已经围拢上来夸奖她的衣着首饰,短短时间,如书俨然已有众庶出小姐之首的架势。
众人又说笑一阵,便听门口一阵爽朗的笑声:“诸位来的好早,倒是我来迟了!”
如筝等人循声望去,却见门口处一人,一身红衣,身子站的直直的笑看着众人,那笑中有威严,有傲气,还隐隐带着一丝落寞。
此人如筝也识得,正是已故的定北王遗孤,安国郡主李踏雪,前世的如婳不知为何,十分厌恶这位踏雪郡主,连带着如筝也对她敬而远之,此时的如筝却不在如前世那般人云亦云,而是细细打量起这位京师贵女圈中仅次于公主王妃的高贵女子:
郡主今日穿了一身红色袄裙,配着头上的金凤衔丹的红宝石步摇,本是十分压人相貌的红色,穿在她身上却完全压不住她明丽的容貌和灼灼的光华,让人一见便叹服,不愧为皇家郡主,端的仪态万方,她长着一张漂亮的瓜子脸,肤色不如京师小姐白皙,显出浅浅的麦色,配上她微微上挑的柳叶眉和大大的杏眼,显得别有韵致,一张樱桃口唇角上挑,带着天之骄女特有的衿贵,让人一见忘俗。
看到郡主进来,各家小姐无论愿不愿,都赶紧起身见礼,如筝偷眼看了看如婳,果然见到她唇边带了一丝讽笑,如筝知道,她之所以敢这样蔑视身份贵重的郡主,不过是因为郡主夙失庭训,无人庇护的尴尬身份,加上小郡主自小生活在和北狄国交界的幽云塞,很少回京,谈吐间显得有些粗豪的缘故,但如筝想到前世皇帝对踏雪郡主时时的维护和看重,不禁暗笑如婳甚至是薛家的短视,其实这满京师的世家贵胄们,这样短视的又何止薛家一家呢。
踏雪郡主又如何看不出众家小姐中有不少对自己是面上恭谨,心里嘲笑,却依然骄傲地走进花厅,径直来到琳琅面前,笑到:“琳琅,我从北地回来了,也不见你来我家找我,看来是把我这个朋友给忘了吧!”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顿:前世的自己总是跟在如婳身后亦步亦趋,和舅家来往很少,竟然不知小郡主却是自家表姐的闺中好友,看着琳琅脸上惊喜的神色,如筝想要和小郡主相交的心情更加坚定了。
琳琅笑着拉过踏雪郡主的手:“你是何时回来的,也不给我来个信儿,否则无论如何我也要去看你的!”她说着,左右看了看,对如筝笑到:“筝儿,我与郡主多日不见,有些话儿要说,今日恐不能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