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冬,天寒转暖,细草冒头,几乎在唐家闷坏了的唐玥又被太后叫到宫里去了,好在家中事宜一切有唐珑处理,倒并无让人担心的。
只有一件,唐玥百思不得其解。
年后初二林家便有人来,因着天寒地冻的不能走水路,只转了陆路走,颠簸得人极其厉害,林家长子林云倒还好,只是林姑父的身子有些吃不住颠簸。
林家与唐家旧年交情甚好,哪怕是二房一枝独大让林姑父颇有微词也不曾妨碍两家关系,是以一得知传信,又因着林家此次为秘密上京,就为了瞧许久未见的女儿林娴一面,唐珑思量周到,老早就派了人去城外守着,只等换马换车走角门入唐府,倒也不打眼。
林云早从仆人口中得知如今唐家掌权的并非二房,乃是今上一系的大房,自己也曾私下与父亲商量过当年二房几乎被全灭一事,心知这大房行事虽狠辣了些,可他与他父亲不同,他父亲觉得大房此举不免有不仁不义之嫌,可他倒觉得别人若是要杀他父母,害他手足,不管此人是谁,他必是要将其挫骨扬灰才能解恨的!
几番来回,倒与唐瑚交情颇好。
当然也有因为唐瑚此人心有算计有关。他唐瑚若是想讨好一个人还真没几个人挡得住他温润如春雨的攻势。
唐玥奇怪的是那日不小心叩住的脉,她去送东西顺便见礼,谁知道林姑父突然咯血,满手帕的血沫子,让林娴几欲晕倒,楚楚可怜的看着唐玥让她先看看,谁让唐玥之前跟高老太医学医的事情并没有怎么瞒别人,虽然学到一半高老太医觉得麻烦,让她自己看书学些理论,反正她这身份也注定了不可能出去行医治病,只能拿亲眷试水,就让贺楼在江南和京都来回跑,负责给唐玥送书,虽然唐玥都是从白黎手里拿到的书……
事实只能证明白黎是个醋坛子,不喜欢别的男人接近自己的姑娘。
林云虽然有些惊慌,可似乎已经有了经验,招呼人烧水煎药请大夫一气呵成,就连带来的小厮丫鬟似乎都有些在意料之中的表情。
唐玥心里多了个心眼,再把脉时就发现脉象上竟然诊断不出什么,林姑父只是身子虚弱受不得连日的辛苦罢了。
只是――
为什么会咯血呢?
唐玥不解,狐疑的看着大夫进来又出去,摸着胡子似模似样的扎针,然后风卷残云的写药方子,要人拿药煎药。
唐玥更奇怪了,招呼风夏盯着林姑父看究竟喝没喝大夫开的药。
她敢拿一斛珍珠出来赌,林姑父绝对没有喝药!
果不其然,风夏告诉她林姑父把药倒了,喝的是之前开的那副药。
这问题就出在“之前”二字上!
白黎拍着她肩膀安慰“别瞎操心,真要是有什么林姑父肯定不会瞒着岳丈他们,你悄悄让你大哥打探不就行了?反正你大哥心眼比筛子都多!套个话还不容易?”
唐玥白了他一眼,这人改口改得这么快?她还没过门呢好不!还有,什么叫她大哥心眼比筛子还多?那是夸人的话吗?
“你要有那心思,怎么不关心关心我?”白黎故作委屈,凑上前来,唐玥倒是发现了他眼底的淤痕,拧眉问“怎么回事?”她这个人一向护短得紧,白黎于她又等同于己身,白黎眼底淤痕这么重,还得拿粉来遮,这可不像寻常玩闹的事。
可昨日都还好好的人,今早就有了这个?
唐玥有些心疼的摸着他眼底的伤痕“有没有拿鸡子滚滚,你伤在这我都不好拿药酒给你了。”
白黎握着她的手,在她嘴角小小的亲了一下,这丫头,就是吃软不吃硬,颇有些兴高采烈的想着要不下次让元清给他弄一个这样的面具?
不过这事还是要坦白从宽的,免得风铃那丫头说漏了嘴,惹得小姑娘不开心那就得不偿失了,好在两人是待在锦衣卫的衙门里,人都被他打发走了,倒是没人能听两人墙角,可白黎还是抱着唐玥,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是假的,之前那案子我张扬太过,如今寻了借口演出戏弄些伤出来,好让陛下允我休息,免得被风吹得太狠。”他知道唐玥对他可以压低的声音最没辙了,故意不让她担心太过。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唐玥叹气,就知道都是这些官场的糟心事!
“皇上是个明君,只这疑心病也太重了些。”唐玥有些憋闷的吐槽,也算她知道这人不是随便说的,也就悄悄说给白黎听。
白黎把玩着她的手指,苦笑不已,问她“你可知道陛下当初未曾翻身时每日要受多少人的算计?一不留神他酒只能死在府里,指不定还有被背上虚无的骂名。”
“不知道。”唐玥倦怠的趴在白黎怀中,眉心若蹙,唇却赌气的嘟着,宛如盛露的桃苞。
“反正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想要那位子,还偏偏不走正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至高无上的权利,生杀予夺的天下,谁能不动心?”白黎淡淡说,言语似在讥讽。
“高处不胜寒,连睡觉都不能睡踏实,吃个饭还不能叫别人瞧出喜好,喜欢的人也不能一生一世,终生都被困顿在这么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哪怕是指点江山又如何?这大好的江山若不能亲眼看,亲自走,又谈何乐趣可言?”唐玥道,或许是她身为女子天生带着对爱情的渴求也或许是她前生命丧此处,她对这个世间最大的牢笼极其厌恶,若非她无须终生或者半生待在此处,她一定会在复完仇后自尽。
白黎抱着她笑,眉目舒展精致,像极了欺霜赛雪的梅花。
午膳时候还是要回太后那边的。
老人家一个人,嫡系子女皆在外面,就是为了求彼此一个平安,唐玥自然该回去多陪陪老人家。
更何况太后人挺好的。
只是,她似乎去得不是时候。
“劳郡主先去一侧暖殿等候。”太后身边的宫女道。
唐玥知道那是个比较受重视的宫女,寻常交情往来便刻意得多了些,虽然她至今分不清这些人的名字,极有礼貌且乖巧的小声问“姐姐,太后娘娘可是有客人在?唐玥是不是不方便进去打扰?”
那宫女瞧了瞧殿内,悄声回“是福王家的世子,今上的堂弟。”又看了看唐玥,见她眨巴着眼睛一脸无害的模样有些踟蹰,继而又道“昨日回京,一回来就打了平王,郡主要是无事,且避避吧。”这可是个混世魔王了。
唐玥眼神闪了闪,仍乖巧的道谢“谢谢姐姐,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太后了。”只是不知这世子殿下,是自己来的还是被请来的,太后的态度又是什么?
唐玥暗自忖度,与风铃一道回了自己房间,不过开了扇窗,隔着花园,假山,窗棂,倒是能瞧见太后的房门。
那宫女仍旧候在殿外,周遭的其他宫女都在廊下守着,或拿剪刀修建枝丫,或做针线,或打扫,一切都比往常要讲规矩得多,也格外的不一样。
唐玥挑眉,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位世子爷看来是个能人啊!这么能拈花惹草,只苦了未来的世子妃了。
“风铃。”唐玥坐在窗边轻声唤,端了一碗温热适宜的燕窝粥慢悠悠的饮着,她窗前得小花园里种了些极漂亮的花,如今墙角的迎春花倒是率先开了,在枯枝嫩叶中格外显眼。
“姑娘。”风铃走过来,附耳听她吩咐。
“这燕窝粥熬得不错,你去给姜姐姐送一份。”寻常这样的事几乎都不是风铃得人物,风铃一听就觉得姑娘话里有话,只碍着自己这边廊下也有不少丫鬟装模作样都掩饰不住的翘首以盼,并不多问什么便去了。
聪明的属下要懂得随时领悟主子的话外音。
唐玥说话的时候眼神可都不错的一直盯着那扇门。
风铃一猜就是那位打了自己主子的世子爷的事招了姑娘上心。不过她也很好奇这人怎么一来就打世子爷。
今早早朝世子爷可是干脆利索的请了病假,皇上不放心还派了御医亲自过来查看的。
风铃运气不错,她方送了燕窝粥和姜觅寒暄几句,回来就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世子爷。
牙色的素面长衫,袖口是老银色的束袖,风铃眼力极好还能看见他袖口拿银线金线勾的如意纹与兰草纹,腰带是藏青色的贡缎,腰间有一块墨玉,成色极好。
风铃作为婢女见了世子还是要退让行礼的,故而只能看见一身衣衫,倒是眉眼只能一瞥而过,不敢多做停留。
这人是个练家子,走路不带声的,下盘极稳,手上虎口处有老茧,食指中指也有,倒是看不出用什么兵器。
反倒是唐玥,借着重重遮掩,不经意和他对视了几个呼吸。
男子眉眼精致且洋溢着一股恃宠而骄的贵气,生了双招人的桃花眼,尤其眼尾甚是迤逦,红唇如赤,瞧得倒是骄骄贵公子的模样,比她那个空有娇花照水之貌的软弱兄弟好多了,说来也好笑,她家长兄气质超凡聪明无二,虽生了幅好样貌但总让人下意识被他气度风仪所折服反而没了看他脸的心思,她家次兄眉眼如画,性子却跳脱了些,又沾了金玉之气,瞧得富贵却少了书香,但又另有一番儒商味道,倒是奇特,唐瑿貌美如花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只是女气,爱的爱到极致,不喜的也第一眼觉得是个狐媚子。
倒是白黎,如天边皓月,无论气质,亦或是相貌,皆是一等一的人物。
不过这位――
唐玥勾唇,一个皓月,另一个却不是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