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之间,暖阁里悄然无声,静可闻落针。
饶是唐玥已猜测到一二,也没想到曦嫔如今已经这般大胆了,堪称“妄为”二字。
带着不知名的深意,唐玥长叹“你如今是越发胆大妄为了。”
这可是毓秀宫,又不是她的延禧宫,这里伺候都都是东阳的耳目。
或许还有皇帝的人。
曦嫔闻言,狭长的凤眸自眉尾处缓缓上挑,讥讽的神色如浓墨入水寸寸入她眼眸,才听得她低声嗤笑“皇帝只怕没时间再管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了。”
唐玥心念微动,福灵心至一般“我一直觉得有个奇怪的地方,从今上继位开始,他的为政之道一直以求稳为主,对待臣下也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唐玥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尽量使自己的话最贴近皇帝的情况,但她一开口,曦嫔便已猜到了一半了。
“你是想说――为什么一个人的性格会便得这么快吗?”曦嫔突然凑到唐玥跟前,眼前是放大版本的曦嫔的双眼,唐玥能清楚的看见那里面有她的身影,面容淡白,少了些血色,眼睛看着倒是更显大了,虽然波澜不惊,可是耳尖上却泛起了红晕。
“不是你们动的手?”她倒是知道一些草药,一起用犯了用药禁忌的相反,但若是几种药材,在用量上增减一些,便能使人暴躁不安,极易发怒,但是她细细思量下来,发现皇帝的症状并非如此。倒是有些好奇了,约莫如术中说的那般,见猎心喜。
曦嫔噙笑旋身坐回了自己的位子,衣袂翻飞之间一刹那时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当然,她本身就是最耀眼的那朵牡丹。
她端起茶盏,随意的拿茶盖撇去浮沫,夏日茶水有些烫,晾了这么一会儿温度倒还算尚可,她轻轻抬眼,眼尾迤逦如同白狐,娇媚开口,然软糯里带着一丝沁骨的凉意“你知道他被废之后的那段日子吗?”
这世间有很多东西,碎了是无法补全的。
一日一夜,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思索着自己曾经的过错,反复推敲自己曾经走的每一步,揣测每一个用的人,他还真的会信任别人吗?
他住毓秀宫,却名不正言不顺了,兄弟都有了封号,王府,只有他还名不正言不顺的留在内宫,唾手可得的东西一旦失去,才会猛然惊醒,才知为时已晚。
唐玥怔了一瞬,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住在毓秀宫的日子,还发生了什么吗?”当时他身边伺候的人应该是以前伺候惯了的才是,太上虽然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却没有让他搬出皇宫,这也是很多大臣之所以观望态度的原因,相信这样的他还可以卷土重来,更何况他是正正经经都嫡子,只此一条,足够半数文臣站他这队了。
曦嫔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唐玥,“每一日都在怀疑身边的人对自己存着什么样都心思,每一天所有时间都用在琢磨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背后的人是谁,宫里的关系你也知道,你宫里的用人指不定就是其他宫里哪个嬷嬷,太监的干儿子,姐姐妹妹什么的,错综复杂如同蛛网,不是把这些事情理清楚就是被这些东西带着坠入深渊。”
显然,皇帝属于后者。
唐玥惊疑不定的喝茶压惊,垂下的睫毛遮掩住她的反复的心绪。
“今儿来找你,还有一件事儿。”曦嫔从袖中摸出一个约莫龙眼大的木盒子,从小几上推了过去,直到唐玥侧头看那个盒子,她才浅笑着微微低头,有些抱歉的意味道“这是千机的解药。”
崔宗之借唐莹之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给唐玥下毒这事唐玥是知道的,不过并未将此毒放在心里,她很清楚,崔家那位老祖宗身重蛊毒,她是最后的希望,只要有所求,唐玥便不怕崔宗之不给解药,更何况还有唐瑚在,虽然不知道她哥和崔宗之达成了什么协议,不过显然崔宗之一定会把解药给她。
当然……前提是她真的中了毒。
唐莹送来的东西,唐玥几乎说能倒则倒,实在推诿不过去也就沾唇即止,便是咽下去也多是含在舌下,真正咽下去的也在随后抠了出来。
不是唐玥此番行径多疑,实在是唐莹手段太低。
不过她也很好奇为什么崔宗之不直接在她日常吃食里下手,虽然她日常吃食几乎都是杨柳亲自动手,偶尔不是杨柳,也是半夏或者风夏在一旁盯着,但也并不是无可乘之机的,至少这样……更能做到人不知鬼不觉不是吗?
“怎么想到给我这东西?”唐玥把玩着那个小盒子,打开看了看,是一粒珍珠大小的药,不过没有丝毫气味,心里推测这时候给她这东西,莫不是之后会出什么事?
曦嫔见唐玥收下盒子,才道“皇帝点了六部尚书监朝,自己带的是骠骑营和驻守在京都附近的天守卫,共二十万兵马亲征江南。”
“你怕贺王此时生乱?”唐玥靠在引枕上“我倒觉得不会。他要名正言顺的继位,反正皇帝这次一定会死在回京城的路上,没必要背上这个骂名。”她摇头,但没有打算把药丸还回去。
“有备无患么。”曦嫔无所谓的摆摆手“但其实这玩意儿本来就威胁不到你。”
说到这,唐玥玩味一笑,原来是这样啊!想来他们也知道高老太医要回京城的消息了?提前来卖个好?毕竟崔宗之一件事威胁两人做得实在是不地道,再说了唐玥又不是什么软柿子,这可是个毒柿子。这解药从崔宗之手里给她,无论是经过谁的手,总免不了让她心生怨怼,她十之八九会去找高老太医,而高老太医这些年因着惊梦的事一直沉迷于各种秘药,这毒能摸到一二头绪,但万事开头难,只有能开头,高老太医就能把这千机之毒摸得透透的。
“若是没事而,我先走了。”曦嫔告辞离去。
唐玥依旧靠在引枕上不愿意动弹,闭目养神许久,听到风铃说唐家有消息传来,这才睁开眼睛。
“姑娘,大公子的意思是说,陛下离京之日,就是李姨娘主仆身死之时。”这不过是知会唐玥一声罢了,知道她对那两人不喜,特意前来告诉一声,姑且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唐玥点点头,神态如常。
“还有就是二公子那边说一切已准备妥当。”
“嗯。”唐玥示意自己知道了。
“贺王府那边呢?”贺王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倒是好奇,贺王打算如何做。
风铃眨眨眼“贺王那没什么特殊的。只是贺王最近在准备香案什么的,似乎是要祭祀德妃。”
德妃……唐玥若有所思,她在太上死后就自裁了,随葬皇陵来着,算起来秋后不久就是德妃的生辰,贺王要祭拜也说得过去。
“还是盯仔细点。”唐玥吩咐,眼眸深沉得紧,毕竟不论是今上还是贺王,都容不下白黎。
一晃,日子如流水,叛军再没有攻下一城之地,白黎和郑肃希几人找到了最近的梧州父卫,几番利诱威胁之下拿到了军权,直接和叛军对上了,三十六计白黎玩得贼溜,知道皇帝大军不日就会到,届时这群乌合之众自然散去,白黎毫无心理压力的跟遛狗一样溜着这些家伙。
白黎心里也清楚,皇帝这次来江南,十之八九存了展示帝王威严和恩典的意思,叛军首领肯定是活不成,但这些士兵大多无辜,尤其是百姓,这些日子日日提心吊胆,连出门都不敢,一个个在叛乱之初就开始囤积粮食,有能耐的直接封了家门,一大家子坚决不出家门一步,任凭外面喊天喊地,全部缩着尾巴做人。不过听到了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很多百姓心里都松了口气,悬在心上的大石头慢慢消失了。
在他们眼里,皇帝不是神,也成神了。
而这也是皇帝乐见其成的,若是能兵不血刃,更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林娴如今又重新过起了大家小姐的日子,虽然是在梧州知县衙门内,后院也不大,不过三进,已然知足了。
“听闻福王和福王妃要回来了,房间可都收拾好了?”因为不确定福王和王妃会不会住在府衙,林娴又另外叫人准备了一座宅邸,但是还是吩咐人把衙门后院的正房收拾了出来给王爷王妃住,毕竟是长辈,又是尊者,不能慢待,还好这知县还没成亲,是新上任的,恩科考来的士子,小心谨慎得很,有林娴这个女眷住在后院,他直接宿在衙门的书房里,干脆把后院让给林家一家子和夙无星。
至于白黎,福王世子和郑肃希,直接和府卫一起安营扎寨了,夙无星留在县衙也是存了保护林家一家子的意思。
夙无星对此很是无奈,所以她这次出门到底干什么来了?打架不让她上,倒是寻人让她往前冲……合着她是狗呢?
夙无星对白黎的安排非常有意见,反抗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不过白黎压根不理她,直接威胁“你要是不服,可以,打赢我。”
夙无星顿时乖得跟鹌鹑一样,要是论算数易经农田水利白黎绝对赢不了夙无星,可要是论功夫……呵呵夙无星的功夫也就够逃命用,关键是两人师出同门,夙无星的功夫在白黎眼里跟透明的一样!
累觉不爱!
说来也是有趣儿,从皇帝布局那儿算,白黎是螳螂,皇帝自己是黄雀,可后面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贺王等着做黄雀,再往后还有个崔宗之和唐瑚。
还真是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