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这样想着,他迈出门槛的双脚,还没等走到屋门口,又退了回来。他是急着出门去找医生,可可村子里面除了一个老得不成样子的老中医外,都是刚才学校门里出来的实习生,哪有几个能看病的医生啊,要是把病人带去给他们做实验,还不得把二娘耽误了哇!
二伯站在门口犹豫着,他的脑子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的事情。村里一个年轻的小大夫,给一个感冒的老人注射药物时,因为兑的药量过多,老人回家就捂着胸口躺在炕头上折腾还没到半个小时,就过世了。后来,即使这个小大夫赔了老人的家属很多钱,却也买不回老人的一条性命。他回头看看在炕头上折腾不成样子的二娘,怎么也不忍心把病情不明的二娘,送到他们的手上治疗。
这样想着,二伯又返回屋里,在屋子里面急得团团乱转,待她再次出门去找人的时候,突然听见孙国栋家的黑狗,在院子里面大叫不止,他脑子里面立刻闪过一个念头:“赶紧把二娘送到县医院里!”于是,他连想都没想就对二娘说:“村里的大夫,我实在是信不着,你在屋里再挺会儿,我去东院去找国栋,让他赶车把你拉到县医院去!”
二伯没等二娘回话,他就匆忙走出门去。他三步当做两步很快来到孙国栋家的门口,见门栓上有一把大锁,就咚咚咚地敲了起来。他一边敲一边喊:“国栋,快点儿开门啊,快点儿开门啊!你二嫂生病了!你快点儿出来开门啊!”
院子里的大黑狗,听见二伯粗重的声音,它慌忙从狗窝里蹿出来,把两条前腿搭在窗台上,疯狂地叫了起来。它的叫声,引起一阵慌乱,人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胡同里很快就亮起来道道灯光。
狗的叫声,将孙国栋从梦中叫醒。他侧着耳朵听了听,突然听见院外有人喊他,他急忙拉亮电灯,推了推晓红妈:“你听,好像是西院二哥的声音,这么晚了,他跑到门口喊我,是不是家里又有什么急事啊?”孙国栋说着,急忙穿好衣服,没等晓红妈说话,他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把大衣披上,外面那么冷,小心感冒!”晓红妈也觉得蹊跷,她快速地穿好衣服,也随后跟了出来。她看见二伯把两手插在袖管里,在院门口心急火燎地来回地走着,就知道事情不妙。
二伯见他们走到门口,急忙大声喊道:
“国栋啊,你快点儿进院把马车套上,跟我进趟城里,你二嫂得了急病,在炕上都折腾不行了,再不去医院的话,麻烦可就大了!我现在就回去给你二嫂穿衣服等你们……”二伯急切地说,他打完招呼后,急忙往回走,回到家里,他找出几件棉衣,迅速给二娘穿在身上,一边等孙国栋套车,一边从衣柜里面往出掏钱。
孙国栋快速回到院子里面,他从马棚里面牵出了大白马。秋收以后,大白马就在马棚里养精蓄锐。每天吃上好的草料,喝干净的井水,没事儿的时候,还要跟着孙国栋出去溜溜弯儿,兜兜风,它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神气。孙国栋把夹板往它的脖子上一架,它就像一名出征的战士一样,神气十足地站到了院子中间。
现在,它往车辕里面一站,威风凛凛,煞气腾腾,仿佛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力气。它静静地等着院门一开,它好一路狂奔起来。
晓红妈也穿好衣服,随后跟了出来,出门前她还从柜子里面拿出一沓钱来。她想得非常周到,怕二伯家手头紧,万一到了医院需要动手术,这深更半夜的,去哪里借钱啊?
马车套好以后,孙国栋把它赶到二伯家的门口,他放下鞭子,把马的缰绳拴在他家的大门垛上,就匆匆进屋把二娘给抱了出来。晓红妈还从屋子里面拿了一条被子,放在车箱里,待二伯锁上房门,几个人坐着马车,顶着满天的霜雪匆匆地往城里的方向赶去。
他们来到医院后,二娘立刻被几名护士推进了急诊室。晓红妈楼上楼下地跑着,她替二娘挂完号,又交了医疗费和手术费,然后便守在走廊里。静等二娘手术的消息。
经医生诊治, 二娘得了急性胃穿孔,她在急诊室里抢救了三个小时后,摸了摸阎王的鼻子,总算没被留下,一口气上来,她又活了过来。她被护士从急诊室里昏迷不醒地推了出来,又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一天,才被安排到普通病房里住了下来。
幸亏救得及时,二娘才得以脱离危险。因家里没人照顾,二娘住了一周医院,没等身体恢复好,就忙着提前出院了。出院时,医生叮嘱她回家要好好静养,多吃一些养胃的食物。见她执意要走,只好放她回来。
二娘手术以后,身体越来越弱,她回到家里,便一蹶不振。她在炕头上躺了一个多月,才勉强能起身在屋里走动。二娘手术的消息没有告诉儿子文辉,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的,就连夜从城里赶了回来,他来到家里一看,就想把老两口都接到城里养老。
可二娘不想让自己的病拖累儿子,就一直没有答应。都说人挪活,树挪死,可是故土难离,二娘舍不得的东西,不光光是这两见间土屋,还有这座两间土房的小院。
树高百尺,叶落归根。文辉在家里做了一个多月的思想工作,总算说通了二娘。可一提往城里搬家,二娘就眼泪汪汪的。她想到自己一走,就断了一切念想,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
老两口大半辈子都住在农村,也没有攒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除了两口人的几亩田地,再就是这两间土房,虽说破家值万贯,可他什么都带不走。地可以租给别人种,房子也不能安个轱辘推走,卖了又觉得可惜,这两间房子的椽柱都是上好的木料,虽然陈旧了一点,但是翻盖以后,卸下屋顶的那些笔直的檩木,足以做三间瓦房的门框和窗框用。
远亲不赶近邻,二伯前思后想和文辉商量了很长时间,决定把房子卖给孙国栋。为此,二伯特意来家里对晓红妈说:“他二婶,咱们两家处了二十多年的邻居,跟一家人似的,有些话我就不藏着掖着了。这不文辉来了,非得让我跟你二嫂去城里住。不去吧,孩子的一番心意。去吧,跟儿媳妇住在一起,麻烦事儿也多,也不方便,可那也没有办法。我和你二嫂想来想去,还是想跟儿子去城里住好!走吧,早晚都得有这一天!”二伯无奈地摇着头,在他一声接一声的叹息,晓红妈看出了他的不易。
“养儿防老,早晚都得去儿子那里,你们这样想就对了!家里多个人照顾二嫂,总比你一个人照顾好,去了城里,身边又是儿子,又是孙子,说不定一高兴,二嫂的病就好起来了呢!”晓红妈点点儿头,她非常赞成二伯的想法。
“我今天来,有件事情想跟你们两口子商量商量。这不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这两间土房和一个小院。你二嫂不想卖给别人,看你们两口子挺能过日子的,就想留给你们,哪怕少要点儿钱,晚给几天也行!这事儿我都想好久了,看你们一天忙得脚步沾地,就没有倒出功夫跟你们说,你们俩也商量商量,要是觉得还行,这房子就留给你们,要是不行的话,我再卖给别人。”
二伯的话已经说到家了,晓红妈也觉得四儿也不小了,也应该托媒人说门亲事了,趁着这两年家里也攒了不少钱,买下二伯家里的房子也是绰绰有余,可是现在把房子买下来也是空着,如果房子空的时间太久,人气不旺,就会影响家里的运气。晓红妈沉默了良久,她看看二伯,又看看孙国栋,没有作答。她有她的想法,暂时有这个打算,年轻人都喜欢自由,这房子离自己这么近,她也不知道四儿同不同意买。
孙国栋坐在那里,一直低头不语,毕竟买下这两间房子不是三瓜俩枣的事情,再说买下来也是空着,他心里没有任何准备,很难有个决定。
二伯见晓红妈为难,苦笑了一下:“你们要是不想买也行,我们再卖给别人也没关系。这房子住了四十多年,看哪里都舍不得。你二嫂的意思说人不亲土还亲呢,我们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房子虽然旧了点儿,卖给旁不相干的人,真是有点儿可惜了。我们也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们留个念想。”
孙国栋听二伯这么一说,心就软了,他看了晓红妈一眼,一拍大腿,爽快地说:“二哥,这房子我留下了,一会儿你去找个中间人来,咱们就写合同吧!钱是现成的,都在存折里,你要是急用,等写完合同,我就让晓红她妈去银行给取回来!”孙国栋这样的决定,这倒是出乎晓红妈的意外,当着二伯的面,她又不好一口回绝,只好默认。
“不忙!不忙!这房钱,你们什么时候给都行!我和你二嫂也不着急用钱!文辉也说了,二叔二婶也不是外人,这些年你们也没少照顾我们,这钱啥时有啥时给,不用放在心上。”二伯摆摆手,嘴里不停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