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卷着大雪虐过树梢,卷过森林,吹落无数积雪,窸窣作响。
这是大荒最高的山脉,世人难以到达,虽然没有名字,但是这里的凶险却可以让无数只认道行高强的人闻之却步。
距离山顶稍远的地方,一个黑色身影在缓缓移动,只是走得有些吃力,数次险些掉下去,看来身体有些孱弱。
“你又来了?”
山顶白茫茫一片,除了白还是白,除了风雪声音,此刻一点声音也没有,但是这比风雪还要冷几分的声音突兀出现。
黑衣男子身体微微抖了一下,抬头细看之下,才看见漫天风雪中,静静矗立着一个和天地同样白的身影,也不知道到了这里多久,浑身上下全是风雪,却没化。
“嗯,我又来了。”黑衣男子嘿嘿一笑。
白衣男子看着雪地里微微一怔的身影,冷笑一声:“凌云,你到底要倔强到什么时候?”
“嗯,我也觉得我很倔强。”凌云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不由搓了搓手,抬头看了看白衣男子:“哥,这次我叫坤乾。”
白衣男子皱眉看了看凌云:“第几次了?”
“七次,活八次,死七次,改名七次,不过即将又得死第八次了。”凌云淡淡一笑,解下身上披风,将积雪抖得干净了些,这才又系上,看着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面色峻冷,在风雪中一言不发。
凌云沉默半晌又抬头看了看白衣男子:“哥,爹娘还好吧。”
“你还记得爹娘?”白衣男子皱眉看着凌云。
凌云淡淡一笑:“记得啊,爹叫凌战,娘叫芙蕖,你叫凌果。”
凌果冷冷看着凌云:“你一向记性好,可你依旧落得这般境地。”
“那又怎么?”凌云淡淡一笑:“我都活了八次了,你看那道天敢来死一次么,我就比他强,我敢死八次,我能活八次,你让他来试试,看看他能死几次活几次?”
凌果闻言皱眉看着凌云:“你为何不去跟道天认个错,他手眼通天,又怎能真的揪着你不放?”
“认错?”凌云皱眉看着凌果,淡淡苦笑:“这九世诅咒,我已经过了七次,现在叫我住手?”
凌果皱眉看着凌云:“这些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过的这些诅咒,也不想知道,但我知道现在爹娘都年龄大了,你即便历经过这些诅咒,九世诅咒最后结果还是魂飞魄散,你为何还要这般倔强?”
“对啊,如果我一切顺其自然的话,那生活确实很好。”凌云面上漏出了些回忆神色,淡淡一笑:“可我还是不敢要,当初红颜又做了什么,不一样魂飞魄散?”
听到红颜二字,凌果顿时眼色如剑,看着凌云,冷冷一笑:“你还记着她?”
凌云苦笑:“自然记得。”
凌果冷哼一声:“当初若不是依红颜,你又怎会落得这般境地,我们凌部众神将又怎会落到如今这般?”
凌云淡淡一笑:“对啊,如果不是我反抗,我们凌部也不会这样,神族依旧唯我独尊,天下无敌,我们想要什么只要不触犯道天的利益,我们都可以得到,是这样吗?”
凌果闻言,面色凌厉,冷冷看着凌云:“你还不知悔改?”
“改?”凌云皱眉看着凌果,淡淡一笑:“我生来倔强,你也不是不知道,是让我改成一个软骨头,要得到个什么全要看道天的心意,只能要他不在乎的,他只要在乎那么就都是他的么?”
凌果看着凌云,冷冷一笑:“怎么,你觉得你现在不像软骨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放着爹娘不照顾,你现在还跟我讲道理,你不知道爹娘为了你操了多少心?”
天地间风雪瞬间更加激荡,以凌果为中心,本就弥漫的风雪,瞬间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风雪漩涡。
凌云打了个寒颤,拉了拉衣衫抵御突如其来的寒冷,淡淡一笑:“又不是什么生死大敌,你那么急做什么,反正我这次还是难逃一死,你着急做什么,我们兄弟难得相聚,怎么就不能多聊会,难倒是道天给你什么好处了?”
凌果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凌云淡淡一笑,叹气:“这么久了,你们还怨怪我么?”
凌果不言,天地间只有激荡的风雪声。
凌云抬头看了看天地间的风雪,面上有了些回忆之色,不由感叹:“你看啊,神族多厉害,能主宰万千生灵,然而还是人的模样,但偏偏这世间就有些很弱的生灵,这些高高在上的神又把他们当成了什么?”
凌果冷笑:“他们是因果循环,命中注定,而你是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上,你怪得谁?”
“对啊。”凌云淡淡一笑:“我放着好好的神威军将领不做,那么多的结果,偏偏选了最差的一个,还异想天开想自己走出一条路来,你说我是不是傻?”
凌果看着凌云冷冷一笑:“看来你还是不知悔改,还有什么想说的你全说了吧。”
凌云微微抬头,微眯着眼看了半晌肆虐的风雪,突然笑了:“今天你这衣服还真好看,要不是你突然说话,我都快找不到你,差点被这天气冻死。”
凌果皱眉看着凌云:“你若想要,逃过这一劫,母亲做了两件,你的一件还在你的房间里,自己去取就是了。”
凌云闻言楞住:“我房间?”
“母亲经常打扫,一切摆放还是当初的样子。”凌果淡淡道。
凌云闻言淡淡一笑:“九世诅咒我过了八世,还得感谢你开恩,让我又这么快又活一世,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凌果冷冷一笑:“你凭什么?”
“凭我的心还没死,人还在,心没死人还在我又凭什么谈放弃?”凌云笑看着凌果。
“当年你心比天高,现在结果比当年好?”凌果冷笑。
凌云苦笑看着凌果:“哥,这是希望啊!希望还有机会实现,我又怎敢认输?”
凌果冷哼一声,面无表情。
凌云尴尬挠头,灿灿一笑:“这些年你在这些小世界里找我不太好找吧,我知道你表面是讨厌我,其实你还是盼着我好的。”
凌果冷笑了一声。
凌云又笑:“本来应该八百年才能过到现在的诅咒,现在才用两百年不到,想来你也是废了很多心思,只是不知道你是怎么瞒过道天的?”
凌果面上出现了不耐,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做的那些破事,谁会在乎?别人又何曾又会记得你多久?以道天的强大你以为人家会在意你?”
凌云苦笑一声,看着凌果:“记不得便记不得吧,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又何曾在意过别人记得我呢。”
凌果脸色更加冷了:“明明结果是错的,你跟道天道一个歉,至少你还可以好好照顾爹娘,不让爹娘为你担心,你如此倔强到底为什么?”
凌云笑笑:“你看,以前道天出动千军万马也要逮住我,弄死我,折磨我,但是现在,你看,明明至少一百年完结一次的诅咒,还不是让你生生弄到了就二十年一次不到,你帮我是因为我是你亲弟弟,你即便是不想帮我,不认可我做的事,可你也会因为爹娘来帮我,可是天下亿万生灵受了委屈又该谁来帮,难倒就是活该他们神族欺负别的种族么,还是说看他们心情,谁忤逆他们的心愿,都要杀之以儆效尤,比如我?”
凌果冷冷看着凌云,眼神更加寒冷,身周风雪更加激荡,发出的巨大咆哮声震彻整个天地。
凌云苦笑一声:“哥,好歹我还是你亲弟弟呢,这九世诅咒都过了八世,最后一世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呢,你要万一没找到我,我都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了,我现在说的就全都是遗言,你这么急做什么?”
凌果冷冷看着凌云:“霹雳?”
凌云苦笑:“丢了,太重了,再说它认主,到时候还是会回来,我现在这身体能到这里见你一次不容易,带着是负累。”
“那你可以走了。”凌果冷冷一笑,双手微动,凝聚的风雪瞬间向凌云涌来,如刀一般。
凌云不接,顺势而退,身影将地上的雪瞬间划出了长长一段的一个“一”字,嘴角鲜红溢出,眼前暴起的风雪却在瞬间停滞,不是凌果停手了,而是凌云伸手挡住了,身前一片小小红光。
凌果冷冷看着凌云:“你功力又长进了。”
“嗯。”凌云擦了擦嘴角鲜血,淡淡一笑:“这次考验怎么样,比前几世你见的我长进了不少吧。”
“还行。”凌果并不否认,冷冷一笑:“不过也就这样罢了。”
漫天飞雪中瞬间再度凝结出数道雷光,云层低沉,凝聚在一起,仿佛要压塌这天地一般。
凌云任由风雪在脸庞肆虐,一言不发,手中淡红光芒缓缓升起,亦在风雪之中聚集,只是威压比凌果小了太多,一点淡淡红光在漫天飞雪中险些看不到,淡淡一笑:“反正来都来了,你再考验一下我到底进步了多少,你手下留点情。”
“以后可以改了。”凌果淡淡冷声道,看了看凌云手中聚集的淡淡红光,风雪在空气终凝结出了一柄有若实质的长枪,再次袭向凌云。
凌云闭眼,手中红光更加强烈,脸色却愈加苍白,嘴角咧起:“哥,你跟我说第八次了。”
“咻——”
冰雪长枪划破长空,急速向凌云袭来,凌云身周的红光瞬间更加强盛,虽然依旧如狂风中渺小的灯火一般。
没有意料中的痛楚,却听到了耳边的金铁交鸣之声,还有短短三声痛呼之声,睁眼看去,却是三柄武器架在自己身前,迎下了这本无可披靡的风雪长枪。
三个身影挡住了那本来可以预见的光芒,只是此刻三人都极其狼狈,衣衫破碎,嘴角鲜血溢出,又被碎裂的冰渣溅了一身。
凌云看着身前出现的人,皱眉看着三人:“林墨,风狼,秀秀?”
“将军,你的枪。”林墨抖了抖脸上的冰渣,从身后解下一柄长枪,枪尖如雷电之形,寒光闪烁。
凌云看得皱眉,本想自己也用不上,随意找了个地方丢了,却没想竟被林墨找了回来。
凌云没接,看着三人,皱眉:“你们怎么来了?”
“将军就是将军,副将还没上,主将怎么能先上?”林墨咧嘴看着凌云嘿笑。
“这次不同。”凌云长叹一声。
林墨正要再问有什么不同,却被打断。
“八世你就带了这一群土鸡瓦狗?你不会告诉我你就是要用这些人去跟道天讲道理吧。”凌果淡淡看着凌云。
凌云闻言皱眉。
“喂!讲点理!”林墨呲牙咧嘴瞪大了眼看着那白衣人:“别以为你们这些厉害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们干将军又是怎么惹你了,你非要这么狠绝?”
凌果懒得回答,冷笑一声。
林墨也不理那白衣男子,再抹了抹头盔上的积雪,谁知竟然冻结在头盔上,死活不下来,看了眼身边女子:“秀秀,你那棒子轻,你给我敲敲?”
“……”
叫秀秀的女子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林墨,握紧了手中的一对匕首,一时无言。
“我来吧,我这个更轻。”风狼淡淡看着林墨,握了握手中的长枪。
“……”
林墨一时无语,挠了挠后脑勺,看着风狼手中泛着寒光的长枪,砸了咂嘴看着众人:“既然现在气氛这么严肃,那还是算了,我们还是讲正事吧,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林墨咧嘴嘿笑,瞪着巨眼看着凌云:“嘿,想不到吧?”
凌果眼神复杂地看着众人。
林墨咧着嘴瞅了凌云一眼,随手将头盔摘下来,本想找个石头磕一磕,却见眼前满眼都是一片素白,却是没什么可以让自己如愿磕一下的,看了看手中长枪,心中有了主意,想必没有比霹雳更加好用的东西了。
“咚。”
一声脆响,枪尖与头盔相接触,却没有金铁交鸣之声传来,圆溜溜的头盔就那么穿了过去,晃了几晃,穿过枪身直直滚落,一点多余的声响都没。
“……”
林墨看着本极好的头盔上无端端多了个洞,一时无语,瞪圆了眼看着凌云:“怎么办?”
凌云眼神复杂地看着众人,一言不发。
林墨见凌云不说话,咧嘴笑笑,整理了下身上的盔甲,捡起那个破了个洞的银亮头盔就往脑瓜子上扣去,又摸了摸那个破洞,叹了口气:“脑门儿漏风啊,将军。”
众人继续沉默。
凌云平静地看着众人,面色变幻半响,终又是叹息:“怎么我说的话你们全都没听?”
林墨摸了摸脑瓜子上的大洞,瞪着凌云点了点脑袋:“你说这脑瓜子还能补么,都漏风了……”
“这就是你的同伴?”凌果皱眉看着几人。
“嗯。”凌云淡淡一笑,“这就是你瞧不起的凡人,但是他们会帮我。”
林墨听得莫名其妙,疑惑地看着眼前白衣人:“怎么,难道他就不是凡人了?”
凌果不言,只皱眉看着凌云。
凌云淡淡一笑,看着众人:“你们真要陪我么?”
“这不是来了么!”林墨看着凌云,咧嘴嘿嘿直笑:“能为天下第一的坤乾大将鞍前马后,我林墨算是三生有幸。”
“好。”凌云接过长枪,转身看着凌果,淡淡一笑:“哥,这次,我自己来。”
“哥?”
林墨瞪大了眼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白衣人,吓了一跳,身边两人也是皱眉看着眼前白衣人,不明所以。
凌云淡淡一笑,身边瞬间黑气升腾,血液缓缓渗出身体浮在空中,再缓缓聚集,形成了一个圆形的空间,风雪肆虐,却进不了不大的血红空间,
枪尖倒插,凌云双手抵住枪尾,枪尖缓缓下沉。
“这是啥!”林墨吓了一跳,正要询问,却突然发现自己连一动也无法动。
“嚓嚓。”
积雪飞溅,雪地下传出阵阵机括之声,雪层在瞬间无规则转动激飞,散落在一边。
“原来祭坛在这里?”凌果皱眉看着凌云。
“嗯。”凌云笑笑。
手中用力,气势猛然拔高,血色更浓烈,逼退了身下雪层,缓缓漏出了一面圆形石台,石台露出的一瞬间,天地间积雪骤变,雪白飞雪竟瞬间开始凝聚出点点鲜红,在偌大白玉般的祭坛上狂乱飞舞。
凌云懒懒一笑,看着凌果,身体气息更加强烈,身上血液在片刻时间布满全身,犹如血人一般,身后三人却是一动不能动,只惊异地看着眼前。
“哥,辛苦你了,帮我照顾了那么久爹娘,你也告诉爹娘,我再回来,会带着万马千军,踏平神族。”凌云淡淡一笑,只是此刻满脸都是血迹,格外狰狞,只是细看之下,神色却依旧淡然。
凌果淡淡看着,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在祭坛上的几人缓缓消失,淡淡成了虚影。
半响,天地间风雪渐渐散开,祭坛之上,本来白玉般的石头上还有淡淡血迹,仿佛在证明刚才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一般,再过片刻,石台上的血迹也缓缓消失,一切如旧。
天地间风雪依旧肆虐,片刻之间便遮盖了白玉一般的祭坛,整个山顶只剩下了狂乱的风雪,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
“原来依红颜你已经找到了。”凌果看着眼前突然淡淡一笑。
“好,我等你回来。”凌果淡淡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祭坛,转身消失不见。
风雪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