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臣跪在地上,深深吐出一口气,握紧拳头壮足了胆子才敢抬起头看向父亲:“爹,我是真心喜欢文月的,我想娶她做妻子,求您成全我们!”
老将军坐在太师椅上满面怒意,一盏茶摔在了继臣面前,瓷杯碎裂的声音震地继臣的心高高悬了起来。
“你十五岁那年,你祖母替你相中了张家小姐,爹怕不合你意,特地趁了张小姐随她母亲回母家省亲时带你去拜访,那日见到张小姐后,你是怎么说的?”
继臣的心一沉,眉头一紧闭上了眼睛。
“孩儿那时说…祖母曾夸赞张小姐温顺貌美,端庄有礼,很有母亲当年的风范…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爹问过你,若是就此为你定下这桩姻缘,你是否愿意,你又是怎么说的!”
继臣的面颤了颤,悔愧煎地脸色都白了起来,“孩儿那时说…张小姐极好相处,既然祖母喜欢,那孩儿…自然也愿意。”
老将军怒意更甚,一掌拍在了檀木桌上,“爹还问过你,一旦结下姻缘便是许下一世,你是否会后悔,你当时又是怎么回答的,你自己说!”
继臣的拳头攥地青筋都爆了起来,声音连力气都减了大半:“孩儿说…孩儿说…若是娶了张小姐,想必一辈子也过得美满自在,既然如此,那孩儿…便不会后悔。”
老将军没再逼问,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继臣,深深叹了口气。
“是孩儿的错,是孩儿对不起绮嫣妹妹。”
老将军一脸阴沉,暴怒斥道:“你想过吗,绮嫣那孩子她可曾有过半分过错!一个女子无端端被人退婚,你要她把脸面往哪里放!”
继臣抬头看向老将军,有些焦急地辩道:“孩儿知道都是自己的错,是孩儿对不起她。孩儿喜欢上文月是对她不忠,想要悔婚又是对她不义。可孩儿若是明知自己喜欢文月却还娶了她,便是要害她一生了,岂不是更错!我如此待她,不值得她托付终身,孩儿不能再拖累她了!”
老将军怒目圆瞪,冷哼一声斥道:“不能再拖累她?你扪心自问,你悔婚的念头起来时,真的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不能再拖累她了吗?”
“我……”
继臣脊背一颤,一时没了言语。
“你不过是为了你的私心!”
老将军直视着继臣的脸,眸光无比清明。
“你明知自己有婚约还私许文月一生,这不仅是害了绮嫣,更是害了文月!害了两个女子的清白!你如此自私自利、枉顾道义,怎么对得起绮嫣,怎么对得起文月,怎么对得起张家与风家,怎么对得起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继臣无法反驳,内心似刀刮火燎,被一阵阵悔疚折磨地生疼。
“是孩儿的错……孩儿对不起绮嫣、对不起文月,对不起张家与风家,还对不起爹多年的教诲……是孩儿的错……”
老将军认真看着他渐渐惨白下来的脸色,沉默半晌,目光慢慢缓和了下来。
“你可以犯错,毕竟世人都会犯错。犯了错就改正、就补救、就最大程度补偿被错误牵扯和损害的人,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你不能没有悔愧之心,还心安理得地为自己找各种掩饰与借口!”
继臣深深低着头,脸色一阵阵惨白,无力道:“是。”
老将军站起了身子,走到他面前,道:“绮嫣的痛,你永远补偿不了,这是你这一辈子欠她的,你要自己记住!”
继臣深深吐出一口气,“孩儿会亲自向她下跪请罪,直到她消气为止。为了她的名节,孩儿会请求她主动退婚。所有的错都在我,她不该受一丝非议。”
老将军没再看他,起步向外走去。
“你自己的错,自己去弥补。”
继臣急急转身向他磕了三个响头,喊道:“爹,孩儿是真心喜欢文月的,孩儿已经背弃绮嫣了,绝不能背弃她了,您就成全我们吧。”
老将军抬头看向了院中的一颗梅树,眯着眼睛看了好久,像是在看近处,又像是在看远方,深深叹了口气。
“若是我也娶了她做妻子,或许,她就不会走得那么早。”
继臣知道他说的是谁,突然心一动,有些理解了他的感受。
“我对不起她,更…对不起你母亲,”老将军转身看着继臣,声音突然疲惫下来,“你不要再像我一样了。”
继臣重重松了一口气,磕头道:“多谢爹!”
日头像个火球一般挂在天上,照得整个皇城都像是浸在了巨大的火盆里。
这个时候,文月突然觉得火焰山的传说真实了起来。
这时辰没有谁愿意出门接触比火还要热烈的日光,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全都藏在填了冰块的房间里纳凉躲懒。
所以当丫鬟报说有人来访时,文月几乎以为那丫头是中暑说胡话了,直到那人携了婢女的手莹莹而入时,文月才相信,原来在这皇城之中竟还有如此性子坚韧的女子。
来人身量比文月略高些,着了一套宫装样式的天青色曳地纱裙,宽大的纱裙尾摆上用金银双色丝线勾勒出花纹样式繁复的鸾鸟跃舞百花图案,十分端庄大气,秀雅美丽。
娇嫩白皙的脸庞之上施着一层淡雅精致的妆容,将五官衬托地更加立体而柔美,头上挽了个规整的斜云追月发髻,只斜插了一只简式飞星流苏步摇与之相配,更显得气质卓雅华贵。
文月看着她迈着莲步走进来时,突然就知道了她是谁。
那个端庄贤淑的张家小姐,继臣的未婚妻——张绮嫣。
她走到离文月两步远的位置站定,将手从婢女的掌心中缓缓收回,双手交握对着文月施了一平礼,待到再次稳稳站直身子时才看着文月开了口,说道:“虽是为了继臣的事情,但这个时辰过来,还是打扰妹妹清闲了。”
文月心下一跳,直直站起了身子,果然是她来了。
文月以前曾觉得,那些形容她的赞美之词夸张不实,但现在站在她面前了,才明白那些华丽的辞藻来修饰她,不过是刚刚合适。
文月本就自知理亏,看到她的样子后心内又不自觉升起了一股卑怯之感,于是不知怎地就躬身向她端端正正施了个大礼,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来的,是我对不住你,我给你赔罪。”
张绮嫣面上还是温婉得体的表情,即使看向对着自己行礼的文月时也没有变了神色,只道:“我今日来,并不是来问罪的。”
文月听到这话直起了身子,面上带了一丝疑惑望向她。
“他今日一大早到了我家,跪在我面前求我退婚。”
文月一惊,心上顿时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睁大了眼睛去看她的脸。
张绮嫣看着她心痛的表情勾了勾唇角,却并没有嘲笑的意思,“我只是想来看看,值得他向我下跪退婚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文月语音有些发颤,“是他告诉你的吗?”
张绮嫣扶着婢女的手向前走了几步,撩一撩裙摆柔柔坐在了椅子上,抬头看向文月的脸,缓声道:“他说,他爱一个女子,要娶她做妻子,所以不能娶我了。”
文月只是站着,脸上的表情是心痛却又幸福的复杂着,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此刻张绮嫣坐得端正,仿佛她才是这个屋子的主人,可脸上的表情却又无比落寞。
“我只是想看看,我比那个女子,到底差在了哪里。”
文月终于有底气直直看向她的脸,面色坦诚,双眸里透出直率的光,“你什么都不比我差,论起贤良淑德来,你不知道比我要强上多少。”
张绮嫣的脸上一瞬间显出痛恨的样子,可也是只一瞬便收了回去,然后又神色柔和温婉起来,问道:“那他为什么会选你呢?”
文月的脸上露出沉醉的笑,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说他喜欢我,所以我怎么样都好。”
张绮嫣轻哼一下笑出声来,看着文月的脸有些阴狠起来,道,“喜欢?喜欢你,所以他就可以不顾我们的婚约吗,就可以不顾吴家的脸面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约可不是儿戏!”
文月的脸白了白,努力压制住内心的不安,“那你,答应了吗?”
“答应?”张绮嫣左手轻轻抚摸着右腕上一只玉镯,“这是三年前我们定下婚约时他家里送来的,虽然我知道这并不一定是他亲自选给我的,可这三年来我一直都戴着,片刻不曾离身。”
张绮嫣看向文月,语气轻缓却掷地有声,“难道我这三年的时光,就要这样轻而易举地抹去了吗!”
文月的心,一下子从胸腔底蹦了起来。
文月知道,这只镯子是老将军选的,自己前几日还打碎过一只更好的,也是要送给她的,可是此时这事儿文月却怎么都不敢说出口。
低下头仔细在脑中斟酌了一下措辞,文月才敢开口,“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九年前,那时候我就喜欢他。”
张绮嫣的眸色一跳,神色中透出一丝惊奇。
“他走时说过,会回来找我的。所以,我等了他九年,”
文月看向张绮嫣,语气里带了自己从不曾有过的哀求“我喜欢了他九年了,现在他终于肯喜欢我了,我盼了那么久才盼来的,不想再失去了。”
张绮嫣不语,左手指甲狠狠抠着那支玉镯。
文月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一瞬间丢掉了所有的傲气,“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跪在了张绮嫣面前。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是继臣,你能放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