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鲜血染红了整条街道。
援军赶到时,看到的只有老将军和五千大军冰冷的尸体。
吴继臣获旨亲自到景城将老将军的尸首带回了沙屋镇。
老将军随身带着一封信,做好了死后所有的安排。吴继臣按照老将军的遗愿将他与月梅葬在了一起。
安葬完老将军的七日后,吴继臣请命代替了父亲的位置,前往了景城战场。
由于国师的刻意隐瞒,文月知道老将军战死的消息时已是老将军安葬的那日了。本想马上赶到沙屋镇去陪伴继臣,可无奈世俗礼节不容,加之父亲母亲全力阻拦,文月最终也没能成行。
文月无奈,只得写信给继臣想宽慰他痛苦郁结的心肠,可信一封封的送了出去,却始终没有收到回复。
日子一天天过去,失望也一天天累积。
文月在惴惴不安中过完了年,瞒过父亲多方打听才终于得知了继臣已去了战场的消息,得知消息的一刹那,文月的一颗心坠入了绝望深渊。
从那天起,文月每日都会倚在窗边望向南方问奶娘:“他今日,是平安的吧?”
奶娘每次都会摸一摸文月的头发,尽量和蔼轻笑着安慰:“放心,他一定会平平安安的。你别忘了,他还要回来娶你呢!”
文月总会低头笑一笑,“只要他能平安,娶不娶我都无所谓,我只要他平安就好。”
奶娘每每看着她越来越消瘦的背影都心疼不已,可却只能默默在她身后叹息。
后来的事情,婆婆想,或许是满天神佛终于听到了小姐发自内心的祈祷,所以施以神力保住了继臣的平安,但作为代价,却拿走了原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幸福。
三年期限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终于到了,很快就到了两家商定为两个孩子准备婚礼的日子。文月原本以为这场婚礼会因继臣身在战场的缘故而无限拖延,但老将军夫人的到来却改变了这一切的轨迹。
那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塘里新植的睡莲开出了第一朵粉色的花,一片片清透的花瓣掩映交叠飘荡在水面上,十分清艳可人。几只北回的春燕终于筑好了新巢,叽叽喳喳地在廊下飞舞着,盘旋着,争相送上春报。
文月最羡慕这些燕子,寻暖而居,筑巢而聚,每日叽叽喳喳地就过了一天,只要找得到吃的,想必连烦心事都没有,相比于人,真是要快活多了。
老将军夫人就是在这一日随着皇上的圣旨来到了风府。
文月浑浑噩噩地被母亲拉着跪在了地上,直到公公用尖利的嗓音将圣旨宣读完毕时,她才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自己竟真的要嫁了。
皇上恩赐吴继臣承袭镇远将军之位,并赐婚吴风两家,但念及吴继臣尚在战场,于是特准两人四月初六于大周南部边境蒙城完婚。
送走了宣旨的公公,老将军夫人便迫不及待地来到了文月的房间。
夫人抚着文月的脸,眼神中满含疼爱,“继臣这辈子能有你陪在身边,我很放心。”
文月低头笑了,可这笑容却掩饰不了酸涩与疑惑。
夫人不是看不出文月有话要说,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慈爱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不要憋在心里。”
文月苦涩一笑,似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继臣,他…是不是不愿意娶我了?”
语刚毕,泪便滴了下来。
夫人摇头笑笑,伸手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滴。
“傻孩子,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文月的神色十分认真,将见到夫人那一刻便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吐了出来:“是不是他早就顾不上儿女私情了?是不是我在他心里再也不重要了?是不是他根本已经忘了要来娶我了?所以…所以您才为了我们风家的颜面,去向皇上求的圣旨?”
夫人紧紧握住文月的手,摇头道:“是,他父亲死了,他要为他父亲报仇,这是他现在唯一的目标,所以他暂时将儿女私情抛在了脑后。但你在他心里的位置,远比仇恨要深,所以你依然是那个他心心念念想要迎娶的妻子,这绝不会变。”
文月的手微微颤抖着,“可是……”
“没有可是。”
夫人轻轻揉着文月的手背舒缓她的心情,“况且,这圣旨也根本不是我求来的,我只不过是被皇上召了过来罢了。毕竟,我也是想提前见见我的好儿媳罢了。”
文月的神色突然有些雀跃了起来,“那这圣旨,莫非,莫非是……”
夫人摇头笑一笑,“这我倒是不知,不过有天子赐婚,你们之前的委屈倒是也算是没有白受了。”
文月此时已没有力气再思考其他,心中的猜测虽然无法证实,却也还是成为了最后的希望稻草,文月只能紧紧抓住它,再难都不能松开手。
还好,他还是记得自己的;还好,他还是在意自己的。
文月此时才敢稍微放下心来,将累积了这么多日子的委屈情绪释放开,缓缓低下头后,呜咽着哭出声来。
夫人心疼地将她揽在了怀里,拍着她的背轻哄道:“哭吧,我的好儿媳,娘知道,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文月轻轻摇了摇头,泪水却更汹涌起来。
“带继臣回家吧。”
夫人轻拍着文月的脊背,声色突然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与高贵,“妖族太强大了,他们不拿到宿兴是不会罢休的。连他父亲都死在了九烈黎手里,我不能再让他也死在那里了!”
夫人的双眸抖动着,有泪水在缓缓凝结,“他已经不会再听我的话了,只有你才能唤回他的理智。”
“再晚一段日子,或许他也会死在那里了。”
文月的心一痛,猛地直起身子,手指用力抓住了裙子。
夫人的手轻轻覆在文月手上,眼中的泪水一涌而出,“你愿意叫他回来吗?”
文月直视着夫人的双眼,突然似是恢复了往日绝不认输时的倔强神采:“为了他,做什么我都愿意。”
是夜,书房内。
文夫人满脸忧虑地望着丈夫,轻声问道:“蒙城,文月就非去不可吗?”
国师缓缓擦拭着手中的宝剑,叹道:“圣旨已下,君命难违!”
“可是……”文夫人上前一步,几乎哭了出来,“妖族步步紧逼,若是景城失守了,那蒙城……”
国师叹一声放下剑,伸手揽过夫人轻轻拥在了怀里。
文夫人的脸贴上丈夫的胸膛,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文月可怎么办,老爷,我们的女儿该怎么办呀,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冒险啊!”
国师轻轻拍着夫人的脊背安抚她的情绪,神色却没有了往日的从容镇定。
“君臣之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文月,我的女儿,我怎么舍得……”
文夫人突然抬起头,抓着国师的外袍有些失控地哭道:“不如我们逃吧,天下这么大,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安家,总比眼睁睁看着文月去冒险要好啊!”
国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道:“我们逃了,那风家剩下的人怎么办,你母家怎么办,吴家又该怎么办?”
文夫人泪水更重,将头深深埋在了丈夫胸膛。
国师轻抚着夫人的长发,安慰道:“你放心,我亲自护送文月去蒙城,仪式一结束就把她带回来,绝不会让她有半点儿损伤。”
文夫人一惊,抬起头望着丈夫的脸道:“老爷,你……”
国师笑着将夫人重新拥回了怀里,哄道:“除了我,谁还能让你放心。我可不愿日日在家看你哭闹。”
文夫人的眼泪更凶,伸出双手紧紧揽住了丈夫的腰。
国师将忧虑之色隐藏在了瞳孔深处,道:“你放心。”
门外,婆婆将要敲门的右手缩了回来,轻叹一声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花轿准时从风家大宅出发。圣上亲派两队禁军护送,国师带了二十家丁同行。
文夫人含着泪将女儿送上花轿,轿帘拉上的瞬间一转身捂住脸便大哭起来,任丫鬟怎么哄都哄不住。
文月在轿中听得焦急,想出来安慰,却被眼尖的喜婆一把摁了回去。
“新娘子,上了花轿哪有自己下来的道理!这新郎官没出现之前啊,你一步都不许迈出这轿子。这都是忌讳,可不能不信!”说着看了一眼身后匆匆走来的国师,笑道,“再说了,你娘自有你爹来哄,哪有你什么事情!”
文月掀开轿帘一看,父亲已走到了母亲身前。
国师接过丫鬟手中的锦帕,笑着轻轻擦拭着夫人脸上的泪水。
“你出阁那一日,岳母虽难过,但落泪的样子可要比你端庄多了!”
文夫人听着这话尽量止住泪,委屈着抬眼去瞅他。
他顺势将夫人脸上的泪水擦了个干净,轻声安慰:“万事有我,你放心,我一定会护着月儿安全。”
文夫人握住他的手,道:“还有你,你也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国师点点头,回道:“你放心。”
喜婆看着国师哄好了夫人,笑着凑到二人旁边,提醒道:“老爷,夫人,这好时辰可到了,咱们千万别误了吉时啊!”
国师点点头,替夫人顺了顺肩侧的头发才转身回到了马边。
国师跨上马,在喜乐声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勒住缰绳转过身看着夫人,道:“阿瑶……”
夫人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他却笑笑改了口,只道:“好好照顾自己。”
夫人点点头,国师转过身,一扬缰绳融进了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