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打弯稳稳抱起风吟,吴继风跟在无言大师身后来到了隔壁的房间。
几步走到床边,吴继风弯下腰,将风吟小心地放在了床上。
仔细替她盖好了被子,又替她把额头的碎发理好,吴继风心情沉重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将她的右手从被子里抽出放在床边摆好,站起身来让到了一边。
无言大师进屋后边走到了窗边,将香炉放在了屋门右侧的窗台上,之后便又转身出了门。再回来时,手里便多了两条浸过刺骨冷水的汗巾。
将屋门仔细合好,无言大师拿着两条汗巾走向了床边。
只是无言大师没有察觉,在屋门将要关闭的一瞬间,一道白光似的影子闪电般一跃从他脑边冲入了屋内,在屋顶处盘旋一圈之后准确落在了风吟的床头。
那白光极浅极淡,动作起来丝毫没有声音,连无言大师与吴继风两个极其敏锐的人都没有发觉它的存在。
无言大师右手将其中一条汗巾递出去的同时,吴继风熟练地伸手接了过去。
两人之间并无言语与眼神的交流,只是这动作做了太多次,二人早已熟练无比。
抬手将冰冷的汗巾盖到了脸上,无言大师顿时冷得一个激灵,脑袋也跟着清醒了起来。敷了片刻之后,又使劲用它揉了一下眼睛,感觉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时,才将汗巾从脸上拿下,随手放在了床边的矮桌上。
瞥了一眼还愣愣站在自己身边出神的吴继风,无言大师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嘱咐道:“你好歹也擦把脸清醒清醒,别被这香料弄得糊涂了脑子。你可别忘了,咱们丫头可还指望着你晚上带她去夜市呢。”
吴继风没有说话,抬手将汗巾蒙在脸上胡乱地擦了一把,便随手扔在了矮桌上。转头看一眼窗外渐渐开始模糊的天色,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开始吧,天都要黑了。”
无言大师也不再啰嗦,点点头,伸出手按在了风吟的脉搏处。
大师的手指搭上风吟的手腕之后,屋子里便陷入了异常安静的沉默之中。
吴继风背手站在一边,闭上眼睛陷入了等待之中。
而这一场等待,对于他来说,不管时间多久,都注定漫长而又煎熬。
而在这屋内,除了他,站在风吟床头的那只白色的大鸟也同样处在焦急的等待之中。
本来看清楚了这孩子的脸,它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只需要回去禀报主人就可以了。可是这屋子的门窗现在全都紧闭着,它在屋内盘旋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一处可以离开的出口,只得重新飞回床头落了脚。
可偏偏无言大师突然伸手就要去摸风吟的额头,大鸟为躲避他伸过来的胳膊,一下子展开了翅膀腾空而起,一跃飞到了床铺上方。只是打开双翅的瞬间,左侧翅膀的羽毛“啪”地一声扑在了风吟的右眼之上。
有些尖锐的刺痛从眼睛迅速冲向了大脑,风吟轻皱起眉头指尖微微一晃,从深邃的梦境只中一下子挣扎了出来。
朦朦胧胧之中神思开始逐渐清明起来,可是身体却还处在深深的黑暗之中,全身像是被绑上石块沉入了水中一般,怎么都动不了。
这是哪里?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会这样?
好多问题一股脑涌了出来,风吟却没有力气思考,更给不了自己答案。
她第一个反应是想要睁开眼睛,看看这是哪里,可使尽了全身力气后却丝毫没有看见光亮。
接着风吟便想要张嘴说话,问问有没有人,可却又痛苦地发现,自己的嘴巴现在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嘴唇连动都动不了,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意识迅速地开始消散,风吟觉得自己又开始往下沉,往下降。而身下,便是无边的黑暗空静之地。
就在这时,一只手缓缓地覆上了风吟的额头。冰凉的触感通过皮肤一下子透到了风吟的脑海深处,像是一颗小石子在水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风吟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无垠的瀚海中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身体慢慢地开始向上漂浮了起来,只是四周依旧黑暗无比,光亮依旧离自己很远很远,触不可及。
下沉的感觉太过憋闷难受,风吟不想再经历,只能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的思维往上升,往上浮。可是困倦一阵阵袭来,风吟感觉自己只要稍稍不留神就会重新坠落下去。
这时的风吟就像是被封在躯体里的一缕魂魄,无身无感,无语无形,被一片黑暗包围,苦苦等待着离开的机会。
突然,额头上冰凉的触感消失了,风吟一阵心慌,感觉自己又开始昏沉了起来。
无言大师将手从风吟的额头抽了回来,面带喜色地缓缓舒了一口气,轻轻将风吟的手放入被中,仔细地掖了掖被角后才站起身来向屋中央的方桌走了过去。
吴继风听见声音睁开了眼睛,先是向床上望了一眼,见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做的,才转了个身,跟着无言大师走了过去。
大鸟见床上又有了地方,双翅一收便又落了下来。只是这次它选了个柔软的地方,两只脚稳稳立在了枕头上,离着风吟的脑袋只有不到一个手掌的距离。
大鸟的重量使得枕头微微倾斜,风吟的脑袋随之轻轻一晃,一个激灵之下神思又清醒了几分,只是全身上下依旧没有任何力气,一动都动不了。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些急切有些飘忽,似就在身边却又如远在梦乡。
风吟迷迷糊糊中还是认了出来,这个声音是小叔的。
“怎么样,她的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好?”
心中一阵狂喜,风吟急切地想要向小叔呐喊,想要告诉小叔自己在这里,自己动不了了,想让他快点来帮帮自己,可是不管怎么急切却都还是开不了口。
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风吟仔细一听,是无言大师的。
“你不用担心,依我看来,丫头的身体与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丫头,他们这是在谈论谁吗?风吟觉得这称呼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可脑子迷迷糊糊地很不灵光,总觉得好像知道是谁,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时,小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风吟便不再去想丫头是谁,只专心去听他说的是什么。
“没有大的不同?”似是疑惑地顿了一下,又道,“那就是说,那药就算不吃也没什么不可了?”
药,风吟迷惑起来,药又是什么?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突然对两人的对话好奇了起来,风吟渐渐便忘了自己动不了的事,开始安安静静听起了他们的谈话来。
或许是因为周围不再是安静一片,风吟这次不必再努力控制,神思便一直停留,不再消散。
无言大师看向吴继风,神色也不是十分笃定:“从现在的脉象来看,是这样没错。只不过咱们到底也不知道丫头停了多久,所以我也无法十分肯定。”
吴继风迅速领会了无言大师的意思,转头看向风吟,又问道:“那她的记忆呢?‘洗心水’的药性解了吗?”
风吟更迷惑了,这“洗心水”又是什么?
无言大师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能确定,只是从脉象看,丫头的身体比之从前,是要强健了一些,尤其是心与脑。”
“心与脑?”
吴继风收回了目光,震惊地看向无言大师,难道果然是这样吗?
无言大师看着他的眼睛,直言道:“脑之清明,主要在于思与忆,思于现在,忆在过往。可是丫头到底思了什么,忆起多少,我都帮你确认不了。”
吴继风犹不死心,继续问道:“‘洗心水’,真的有解吗?”
无言大师摇摇头,叹道:“‘洗心水’有没有解我倒不知,只是我从丫头的脉象上诊不出任何其他药物残留的痕迹。”略有些抱歉地轻笑一声,他又道,“看来,这次我是帮不了你了。”
吴继风深深叹了口气,终是点了点头,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思与忆又是什么?风吟被他的话绕得头脑更晕,只觉得大师的禅理参地可真好。
吴继风隐去眼中的憾意,转过头满不在意地看了无言大师一眼,笑道,“能告诉我这些,你已经是帮了我大忙了。”转眼又看向风吟,感慨道,“何况这四年来若不是你帮我,我怎么能确定风吟到底是否平安呢?”
风吟?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风吟被震惊地心狂跳了起来。这一惊之下,头脑里突然像是爆炸般“咣”地巨响了起来,思绪开始聚集,记忆重新归位。
一幅幅画面从脑海中掠过,风吟彻底清醒了过来,原来那个“丫头”竟然是自己,原来他们话里的那个人一直是自己。
可是他们说的是什么?
平安?难道这么久以来,小叔一直在担心自己的身体吗?难道是因为计先生的药吗?所以,那药并不是小叔要给自己吃的吧。
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风吟忍不住地想,或许,小叔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自己吧。
还没等风吟理清楚头绪,无言大师的声音就又从远处传了过来。
他笑笑,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过是每月替她把个脉罢了,这四年来连个方子都没开过。”
吴继风突然极其愉悦地笑了起来,道:“你不知道,每次听到你说她平安,我有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