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生跟在骆安华身后,被他挡住了大半个身子,有些拘谨地低着头,双手不住地绞着自己的衣角。
“哐啷”一声脆响,风吟手中的勺子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吴继风本是刚抬起头来,还未及仔细看清骆安华的容貌便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急匆匆地对骆安华道了声“请坐”便转头去看风吟,有些焦急地问道:“怎么了,有没有烫到?”
他一边说一边去摸风吟的手和衣裙确认,这羊杂汤滚烫,若是不小心泼到皮肉上,那可了不得。
骆安华忍下嘴角的笑,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吴继风右侧。左丘生看了看风吟,看了看吴继风,又看了看骆安华,最终满脸纠结地坐到了风吟的左侧。
风吟低头将摔成两半的勺子拾了起来,抬起头来时脸色已恢复如常,只是眼角眉梢没了刚才雀跃的神色,她对着吴继风摇了摇头,似是做错事怕责罚的孩子般抿着唇笑了两声,道:“水煎包的油蹭到手上了,一滑便把勺子掉了。”她说着偷偷看了看不远处的摊主,放低了声音又道:“老板没看见吧?”
吴继风确认她身上一丝地方都没有被热汤溅到才舒出口气,道:“赔一个便好了,有什么好怕的。”他说着从手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拉过风吟的双手仔细擦了擦,才又道:“只是别再如此不当心了,好好的东西也不是拿来摔的。”
风吟“嗯”一声十分诚恳地点了个头,才接过了吴继风又递过来的勺子。
见吴继风转过头看向了骆安华,她便低下头又吃起了自己的东西,只是低头时十分明显地看向了骆安华,狠狠瞪了他一眼。
左丘生被风吟的眼刀吓到,缩了缩脖子,头低地更深了。
骆安华只做不见,笑着又对看过来的吴继风施了一礼,道:“多谢兄台。”
吴继风伸手扶住骆安华抱拳的双手,道:“哪里的话,夜市拼桌是常有的事,兄台不必如此客气。”
风吟轻轻哼了一声,心道,周围那么多桌子可以拼,他偏偏就选了这一张,分明是故意找来的,肯定没安好心。
不过,他来是想做什么呢?他、那个夜隐,还有左丘生,他们之前进府都是偷偷摸摸的,说明他们并不想张扬此事,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而且他们之前也只是在帮自己,从未做过什么伤害府中众人的事,说明他们也并非心存歹念。那现在突然现身,自己故意找了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风吟想不出,皱着眉头看向了左丘生。
左丘生感受到风吟的目光,慌乱地抬头与她对视了一眼,满心纠结地咬了咬唇,就又低下了头。
哎,从他那里更看不出什么了。风吟无奈,只能又看向了骆安华。
吴继风将骆安华打量了一遍,笑着问道:“兄台这是从哪里来啊?”
骆安华眸光闪了闪,将扇子放到了桌上,道:“哦,兄台怎知我并非沙屋人?”
吴继风又笑起来,道:“并非有意冒犯,兄台不要见怪。在下自小在沙屋长大,本地人还是都能看个脸熟的,兄台与小兄弟倒是从未见过,所以才冒昧一问。”
“哪里,”骆安华微微一笑,解释道,“在下骆安华,皇城人士,是做布匹生意的,此次是带了我家弟子来沙屋探望我姐姐的。”
吴继风看向左丘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骆安华唇角又勾起来,继续道:“家姐是城北刘员外家的三儿媳,上个月刚刚生产,我母亲在家中十分惦记她与孩子,便让我趁着此次外出进货的机会给送来了补品和从圣法寺住持大师那里求的平安锁。这一改道便耽误了许多时日,我无法,只得留下来陪我姐姐一起过年了。”
吴继风听得这话卸下了戒心,笑道:“刘家三少爷我倒是认得,品性温善忠厚,是难得好相处的人,想必你姐姐生活也和顺。”
“是,”骆安华做了个感叹的表情,道,“她嫁地如此远,我本是十二分地担忧,但此次见了姐夫,相处了几日后,我倒是能放下心了。”
吴继风笑一笑,道:“姐弟情深,本当如此。”
风吟嘴里的羊汤差点没吐出来,又瞪了骆安华几眼,腹诽道,上次编了个道士,这次张口就成了商人,还连姐姐都凭空造了出来,说了这么多,要不是知道他的老底,自己都差点儿信了。这人,可当真是坑蒙拐骗的一把好手!
吴继风没了疑心,已不想再理会骆安华,只等着风吟吃完,便要离开了。
骆安华怎会没看出吴继风的意思,但他向来不看别人脸色,别人不理他他就得识相地乖乖离开,怎么可能!
他转身看向左丘生,道:“小丘,不是饿了吗,去买两碗羊杂汤来。”
“啊?”左丘生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便站起来向摊子走过去了。
骆安华又看向吴继风,做出一副满脸诚意的表情问道:“兄台,我与师侄难道来一趟沙屋,想着逛完夜市再去‘界渊’看一看,不知兄台可否为我们指个路啊?”
吴继风听得这话脸色黯了下来,果然转过脸看向了他,道:“骆兄初来沙屋可能有所不知,‘界渊’作为我大周与魔界的分隔,对我大周甚为重要,朝廷派了重兵日夜把守,寻常百姓是不得靠近的。”
“哦,竟还有这等规矩。”骆安华满脸讶异地笑了一声,又道,“一直听说那‘界渊’横跨我大周边境,将我大周与魔界隔断,深不可测、壮阔异常,本是想带着我家师侄开开眼,这下倒是去不得了。”
这时,正好左丘生端着一碗羊杂汤小心地走了回来,轻轻放到了骆安华面前。
骆安华便看向了他,道:“你听到了吧,那‘界渊’怕是去不得了,师叔再带你去别处可好?”
左丘生看向骆安华,很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些什么,于是他满目的忧虑便被吴继风误会成了失望之情。
吴继风看了看左丘生,脸色缓和了过来,对他道:“那里虽说有重兵日夜把守,但也并非绝对安全,为防意外,还是不要接近为好。”
这时,帮着左丘生送羊杂汤过来的摊子老板也插了句话,道:“小公子还是听劝吧,那里不过就是条大些的深沟,也没什么好看的。”
左丘生十分憋闷,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憋红了脸才点了点头。
摊子老板这才笑了,转过身子边走边道,“这就对了,咱就不该给吴家军添麻烦不是。”
左丘生用勺子来回地搅拌着那羊杂汤,有些抱怨地看了骆安华一眼,却也还是没有说什么。
骆安华抓起扇子摇了摇,道:“久闻吴家军骁勇,看来也甚得民心啊。”说着,他又去看吴继风,道:“骆某听闻,这一代的吴家军有两位掌事人,不论战力还是智谋都旗鼓相当,堪称绝代双壁。相传,朝廷曾有意重用吴家二公子,想将其派往别处担任要职,但他却屡次婉拒,一直留在沙屋,甘愿作为副手辅佐他大哥,不知多少人曾为之惋惜。”
吴继风不甚在意地笑笑,道:“想不到,皇城中竟还有这种传闻。”
骆安华笑着,做出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凑近了些,道:“你说,他舍弃名誉权位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呀?”
吴继风看了看远处,道:“大概,是放不下这里吧。”
骆安华笑里带了玩味,道:“有人说,吴继风比他大哥要狠,对魔界深恶痛绝,誓要剿灭魔界众妖魔,不灭魔道不入朝,不知是不是如此?”
风吟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坐直了身子紧盯着骆安华,生怕他要做什么似的。
左丘生也愣了愣,一动不动地盯着吴继风,充满好奇地等着他的回答。
吴继风笑一声,食指敲了敲手边的黑瓷碗,看向骆安华道:“我猜,他是没有这个想法的。能保住边境永久太平已是最大的奢望了。”
“哦?”骆安华似乎对他的话很感兴趣,笑容越发绚烂,折扇抬起指向了北方,道:“那兄台难道不知,剿灭魔界,才是保边境太平的治本之法吗?”
左丘生被这话吓了一跳,急忙去看骆安华的脸,但骆安华此时却只盯着吴继风,对左丘生的目光视而不见。不知他为何要这样问,又生怕吴继风下一句说的一个不好便惹地他暴怒起来,左丘生害怕起来,惊慌无措之下竟然有些求助般看向了风吟。
风吟此时也是屏息凝神,皱着眉头瞪着骆安华。明明自己也是魔界中人,却能如此轻松地说出剿灭魔界这种话,此人果真是个疯子!
吴继风皱起眉头,有些疑色地重新审视了一遍面前的骆安华,道:“骆兄对时局,倒是很有看法。”
骆安华略微偏一偏头,错过了吴继风的目光,道:“哪里,不过是见的人多,从别人嘴里听来的罢了。”说着他又挑了挑眉,道,“难道兄台有别的看法?”
吴继风看向了北方,像是在看界渊,又像是在看界渊更北的魔界,他道:“佛曰众生平等,魔界族众也并非全然好战,那些普通的魔族百姓也有生存的权利。若是魔界能严守渊界不犯我边境,两族依渊和平而居,我族又何苦非要挑起战乱、灭其全族呢?”
骆安华眯了眯眼,又盯了吴继风半晌,突然将扇子“啪”地一声砸在了手上,道:“没想到啊,你竟是如此看法。”说着他又大笑起来,道,“真可惜啊,竟没有酒,不然真当与兄台好好喝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