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碎片,满目疮痍。
闻声赶过来的几个店员见此情景,吓得目瞪口呆。
时初晞脸色惨白,也吓得不轻,呆呆的盯着满地的碎陶片,呢喃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眼角的余光里,他并没有摔跤,在碰到架货之际身影就及时稳住了。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是她推了他才造成了这难堪的一面,此时根本不敢看他。
就算他生气发火,她也无话可说。
“不是故意的?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完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可都是很多大客户订的,你知不知道这些加起来又值多少钱?就算把你卖了,你也赔不起,知道吗?”一名方脸的女店员不屑的上下打量着时初晞,一身廉价的衣服,也敢来逛银贸百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呵——”一声轻哂突的自男人唇间发出。
所有人的视线都朝这声音看了过去,薄允慎垂眼,手上里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衬衣上的金属钮扣,语调平稳,还裹着丝笑,但莫名让人一阵胆寒:“把你们店长叫过来。”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没人敢动。
那刚刚还对时初晞趾高气扬的女店员在见到角落里站着的男人之后吓得不敢说话了,这位主别说他全身上下名牌加身,哪怕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也足够慑人的,一瞧就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怎么了?”先前招呼他们的女孩终于听到动静从里面出来,见到满地的碎片后也足足愣了好一会儿,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露出职业性的微笑:“这位先生,我是这家的店长,很抱歉,刚刚发生了什么?”
“是这样的……”时初晞为了避免发生矛盾,抢先把事情的经过简单的讲了一遍,然后说:“店长,这些东西多少钱。你算一下,我会照原价赔给你。”
那女孩面露难色:“这些都是客户预订的,陆陆续续这两天都会来拿货,因为我们的加工费昂贵,所以我们事先和客户都签了合同,如果逾期,我们是要赔逾期费的,这里少说也有几十对陶偶,实在是……”
时初晞知道对方的意思,打断道:“我知道,真的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所有的逾期费由我来承担。”
女孩点头说:“好,你稍等,我去算一算。”
事情总算能解决。
时初晞松了口气,跟在女孩身后往收银台走去,心里在不停的滴血,还不知道靳先生给的那张银行卡够不够用,要是不够该怎么办?
今天真够倒霉的,平白无故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正拧眉苦恼着,手腕一紧,她骤然被拉扯到男人的身前,他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
他不说话,她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扯起粉唇小心翼翼的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把事情弄成这样,你有没有撞到哪里?等这里解决了,如果你身上有伤,我带你去医……”
“院”字被突如其来的薄唇封堵住了,她睁大眼睛,没想到他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突然吻她。
这是一个浅尝即止的吻,他没再占她便宜,很快放开她。
唇上还留有他的气息和温度,如同无数道电流向四肢百骸扩散,她眨了眨眼,过于吃惊,导致自己一时像被点穴似的,动弹不得。
男人已经迈开长腿,走到角落打了一个电话,说了一句什么,下一秒便收了线。
收银台,女孩在高声叫着时初晞。
时初晞回过神来,连忙走了过去。
女孩已经算好了数字:“一共三十七万八百块。”
时初晞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打了一个大哆嗦,深吸了口气,低头从包的隔层里掏出那张银行卡。
密码她想过了,既然是靳先生给她的,一定是她熟悉的数字,那么应该就是她的生日。
女孩一手拿着POS机,一手过来拿银行卡准备刷卡,就在此时,一张黑卡递了上来,男人温淡的嗓音道:“刷我的。”
声音不大,却极有力度。
时初晞想说什么,在对上男人深不见底的视线后忙收了声,但银行卡还捏在手心,压低声音道:“你没必要这样,事情是我做的,我承担后果。”
他薄唇轻抿,凑近她,菲薄的唇片蠕动低语:“丈夫保护妻子,天经地义。”
简单的几个字,一下子击中了心底的某处,她突然间说不出话来。
“先生,您的信用卡。”女孩声音有些发抖,双手捏着黑卡,毕恭毕敬的递上来,心中既激动又紧张,这可是大名鼎鼎的百夫长黑金卡,别说刷这三十多万了,就算是刷个几亿的飞机,那也不过是眨眨眼的事情。
薄允慎随意将信用卡搁进皮夹内,镜片后的目光却不动声色的从时初晞手中的卡片上掠过。
时初晞浑然不觉,把银行卡放回包内,眉心紧锁,显得心事重重。
不管是刷他的卡或是刷靳先生的卡,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三十多万啊,就这么一摔全没了。
以她目前的工资,就算是不吃不喝,工作十年都不一定能还得起。
但,无论如何,这么多钱她得想办法还给他,不然总感觉欠了他的。
她这人从小到大,最怕欠别人的东西,尤其是人情。总要想尽办法还掉不可,不然她连觉都睡不安稳。
事情到这里算处理完了,薄允慎双手插袋,一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女孩微笑着提醒:“先生,你们订的陶偶需要几天的制作时间,请回去耐心等待,做好后我会第一时间给你们打电话。”
薄允慎看了女孩一眼,只这一眼顿时感觉遍体生寒,女孩咽了咽口水,诚惶诚恐的在想,自己没说错话吧。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时初晞也没弄明白他怎么了,难道是想和她秋后算账,摆脸色给她看?
想到这里,她低头靠近他几步,轻轻扯着他的衣袖,嗫嚅道:“今天是我不对,钱我会还你的,我们先离开,回去再说好吗?”
薄允慎双手抄在西服裤袋中,目光淡淡的定在某处,她和女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几个店员正在打扫着碎片。
女孩毕竟是店长,一下子看出了什么,“先生,您还有什么吩咐?”
薄允慎下巴紧绷,大手一伸突然把时初晞揽到怀里,声线冷凛如刀:“她,过来给我太太道歉。”
鸦雀无声。
被点名的方形女店员脸上血色瞬间全无。
现在的年轻人多是独生子,从小家里宠着惯着,出来极好面子,就算当一个普通的店员,那个个心里也都是自尊心极强的,眼下被点了名,她一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丢脸极了,紧闭双唇,不肯道歉。
“算了。”时初晞见气氛僵在这儿,抬头轻轻推了推他的胸口,“我们走吧。”
薄允慎身影未动,俊脸沉了沉。
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女店员眼睛瞪大,她没想到他们会事后算账,顿时呼吸急促,有难堪,有羞怒,还有不甘的恼恨,扔了手中的扫帚怒气冲冲道:“我又没说错,她全身上下穿的那么廉价,连乞丐都不如,凭什么要我道歉。大不了我不干了,想欺负我,让我说什么道歉的话,做梦!”
“小赵……”店长急了,走上前好声劝着:“这事是你不对,你该道歉。”
女店员得意挺起胸脯:“店长,你耳朵聋了吗?我不干了!你现在没权利管我,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店长气坏了,可一时又不能拿她怎么办。
“好啊,要辞职是吗?”男人轻轻慢慢的睨着女店员,唇上漾着浅弧,“你当然可以辞职,但你得想好后果是什么,不然,等你这份工作辞职,我保证,这将会成为你人生中最后一份工作。”
这段话细细一品,聪明人就知道了其中的厉害。
女店员压根没听出来,踢了脚下的碎片两脚,解开身上的围裙就要走,店长一把拉住,低声在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那女店员立时僵住了。
身体抖的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平缓下来,甚至想扯出一个谄媚的笑,但没成功,整张脸肌肉颤个不停:“对不起,先生,我错了,我向您道歉。”
“你要道歉的人是我太太。”
“是,是。”女店员点头哈腰,转而对时初晞苦着脸哀求:“这位太太,我狗眼看人低,我不是人。我不该那么说您,您大人不讲小人过,就放过我这一次。”
时初晞点点头,表示接受道歉。
搁在她腰肢上的手臂瞬间收紧,薄允慎薄唇中吐出的声音不大,却冰寒无比:“谁说她很廉价,嗯?我的太太在我眼里是无价的,今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侮辱她,不然的话,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在一阵倒抽口气的声音中,他搂着她大步离开。
时初晞跟着他进了电梯,再一路来到一楼。最后坐进车内才缓缓回过神,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和平常一样沉静从容的脸,可几分钟前,她亲眼见到了他替她出头,亲耳听到了他那么护着她,不顾一切,甚至放狠话。
跟一个小小的店员计较,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换个角度说,其实没有必要。
就算那个女店员真的羞辱了她,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用心灵鸡汤上的话来说,如果一百个人中有一两个人讨厌你,为什么你要拼命去在意那一两个人。而去忽略了喜欢你的那九十八个人呢?
我们要在意的,只是我们在意的人。
但……他今天却那样做了,以他的阅历和眼界,他不应该特意停下来,逼一个店员向她道歉。
除非……
她心尖一热,咬唇悄悄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除非,在他的心底见不得她被人欺负,不是因为她是他法律上的妻子,而是因为她是他心底很在意的那个人。
想到这一点,她扭头看向窗外,突然不敢看他了。
……
回到别墅。时钟指向八点,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两人都有些饿了。
时初晞为了表示点什么,主动走进厨房。
打开三开门冰箱,里面食材应有尽有,可惜没有了可以加热就能吃的饭菜,她顿时窘迫的盯着满冰箱的食物,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轻轻挪动脚步,她想看他在干什么,不料一回头,便见到男人立在身后,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他挑眉。“是你自己太专注,怎么,想好了要做什么给我吃了吗?”
听他这意思,好象要她下厨。
“那个……”时初晞舔了舔唇,估计他看出来她不擅厨艺,于是干脆厚着脸皮说:“我不会做,你做的不是挺好的吗?”
他耸耸肩,好整以暇道:“可我今天累了,你吃了我那么多顿,今天我又替你出了气,还帮你把钱给赔了,你做顿饭给我吃。补偿一下不是很正常的吗?”
她摸了摸鼻子:“可我真的不会做,我只会淘个米,加点水,放在电饭锅里煮个粥。而且我做的粥真的不好吃,我没骗你。”
他扯开唇角淡淡的笑着:“是吗?我对食物不太挑,能吃就行。”
这么说,他今天是执意要吃她做的饭?
行。
时初晞没辙,咬咬牙,卷起袖子去水池那里洗手:“那你出去休息吧,粥煮好了我去叫你。”
薄允慎看她一眼,真的出去了。
半个小时左右,时初晞走出厨房。男人身体后倾靠在沙发里,正在看电视里的新闻。
“粥好了,可以过来吃了。”她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进了厨房。
……
她端着托盘出来的时候,薄允慎已经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当她把一碗粥放到他面前时,他眯了眯眸,“这是你煮的?”
“对啊。”她不假思索,拉开椅子坐下:“如假包换。”
薄允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面前的这碗粥根本不能称得上粥,在他的印象中所谓的粥最起码应该粘稠而具有米香,可眼前这碗是什么。清汤寡水就不说了,怎么米粒好象还没煮开……
男人的胸口起伏,似在隐忍着什么,对面,时初晞用勺子舀了一勺粥正要往嘴里送,突然勺子连同碗飞走了。
她早已饥肠辘辘,没来由的眼睁睁看着食物被他夺走,最后进了垃圾桶,痛心的说道:“好好的粥,你倒了干什么?好歹给我喝一口啊。”
他只看了她一眼:“这是猪食。”
什么猪食?
她气得瞪他:“喂,好歹也是我辛辛苦苦做了大半个钟头做出来的,你有必要这么羞辱人吗?”
“嗯。我确实说错了,它不是猪食。”他有条不紊的从冰箱里往外拿食材,下一刻一字一顿的叙述道:“因为它连猪食都不如。”
“你……”时初晞气得直翻白眼,她怎么以前不觉得这男人毒舌,说话也太难听了,要不是看在他今天处处维护她的份上,她非要冲上去捶打他两下不可。
脚步声渐渐远去,料理台旁切菜的男人侧了侧头,小丫头就连背影都透着一股气呼呼的劲儿,着实可爱。
今天,在银贸百货那么一场闹剧下来,两人间的关系好象无形中亲近了不少。
薄唇无声的勾了勾,他低头继续切菜,所有复杂难辨的情绪全部隐匿在镜片之后深不见底的幽眸中。
时初晞捂着肚子靠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从上到下,这道视线像雷达,又像火种,每到一处都在点火。
她打了个激灵,瞬间就醒了。
睁眼就看到一张放大的俊美脸庞,她迷迷糊糊,反应慢半拍的问:“你靠我这么近干什么?”
薄允慎挑了下唇,弯腰更靠近她几分。长指在她下巴上捏了捏:“饭已经做好了,我叫了你很多遍,你就是不肯醒。”
他薄唇微张,保持着尾音说话的姿势,她扭脸咳嗽了两声,她总有一种他接下来想说‘你再不醒,我就吻醒你”的话呢?
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她暗暗握紧双拳,从沙发另一头跳了下去,嘴里说:“我去洗把脸。”
等她洗完脸出来,餐桌上已经摆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每一个看上去都那么勾人食欲。
时初晞肚子叫得咕咕响。坐下发现只有菜,没有饭,也没有筷子。
她奇怪的看他,却见他似笑非的看着她:“怎么,我做了饭,你还要我给你盛饭?”
什么嘛,不就是想让她盛饭,拿筷子嘛,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
奸商就是奸商!
时初晞假笑了一个,起身去厨房拿了两副碗子,然后又分别盛了两碗米饭过来。
终于,可以吃饭了。
她拿起筷子。轻叹了口气,吃一顿他做的饭可真不容易,幸好明天阿姨要来了,不用再看他的脸色。
对面,男人深暗的目光从她表情丰富的脸上掠过,似乎读出了她的心理活动,他弯了弯唇,声色不露的吃起这顿迟来的晚餐。
……
二十分钟后,时初晞不用他吩咐,主动承担洗碗,反正依照饭前他的言行,她也猜得到。就算她不主动,这洗碗的活最后还是会落到她身上。
嗯,平心而论,他的厨艺确实不错,时初晞咂了咂嘴,有种意犹未尽,下次还想吃的感觉。
算起来,她有很久没有像今晚这样正正经经的坐在家里的餐桌上吃过一顿饭了。
时家出事,她忙着活下来,每天都在奔波,吃的最多的就是白馒头,顶多自己煮点粥,就像是刚才被他倒掉的那种。
不是她不肯学,实在是她和厨房八字不和,曾经有一次她学着烧饭,差点没把厨房点着,从此以后她知道这辈子她与厨房绝缘,索性也不强求。人这一辈子,谁没一个短板,正常!
想到厨房,她洗碗的动作一顿,好象她又想起了那只被她加了小石子的蛋糕,到底当年他有没有吃那块蛋糕?
这个问题翻来覆去的在脑子里转,以至于她不知不觉,把碗筷给全部洗了。
擦干净手上的水出去,薄允慎已经不在外面,应该不是去书房就是回房间了,她抬头看了看到处看着灯的别墅,摇头叹了口气,上楼回到自己卧室。
这一晚上,她又开始做梦,不过不是以前的梦,她梦到了白天在手工店的情景,就跟看电影一样,每一个片断都完整的梦了一遍。
特别是最后一句他对那个店员说的话:“谁说她很廉价,嗯?我的太太在我眼里是无价的。今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侮辱她,不然的话,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早上醒来,这句话加上他当时的眼神一遍遍又不自觉的在脑海里回放,她拼命敲自己的头,不行,别想了,不要想了,说不定他唯我独尊惯了,只是把她当成所有物来看,不是真的想要维护她这个人,万一和他结婚的是另一个女人。说不定他也会这么对那个女人。
对,不要再想了,不然以后一直处在一个屋檐下要她怎么面对他,就算他对当年的她有好感,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谁还没个青春年少的时候,那根本不是爱情。
当下,她应该学会如何做好薄太太,昨晚薄安缨的宴会虽说取消了,但不过是改期,该来的还是会来,接下来她要再花时间挑一个合适的礼物,还要复习一下以前在社交圈的社交礼仪,不能在宴会首秀那天丢了他的脸面。
做好这个心理建设,时初晞心绪平静下来,掀开被子下床洗漱。
和平常差不多的时间下楼,餐桌上静静摆着早餐,热气腾腾。
一个中年妇女在厨房忙碌着,阳光照满大半个餐厅,空气中飘着花香,这是一个新的早晨,也是一个美好的一天的开始。
她在餐桌前坐下来,尽管不去关注另一个人的去向,开始认认真真的祭奠五脏六腑。
用完了早餐,她朝阿姨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拿上包出了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