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允慎目光深沉不见底,波光粼粼的湖水倒映在他漆黑的眸中,益发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唐韵擦完手,把纸随手扔在脚边的垃圾桶里,抬头看着男人:“你既然做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在这里向你承诺,从此以后我会收手。不过我更好奇的是,我这么一个顶级的白富美你都不要,非要个一无是处的女人,除非……她能给你带来的利益远在我之上。”
男人一言不发,唇角的弧度若隐若现,却又好象置若罔闻。
唐韵最后深深看了男人一眼,离开前唇间溢出一丝苦笑和不甘。
从本质上说,她和他是同一种人,一样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一样笑里藏刀,绵里藏针,不同的是,她还没修炼到位,显然没他段位高。当然,也有可能她是女人,在玩弄权谋方面,女人天生比不上男人。
……
时初晞决定再打一个电话,一个佣人走了过来,“时小姐,薄小姐请你过去一趟。”
薄安缨?
时初晞没什么意外的点点头。
佣人领着时初晞来到后花园,闷热的夏日中午薄安缨竟然坐在遮阳伞下的椅子里悠闲的喝着花茶,看到她过来,下巴点着对面的椅子,语气完全称得上和煦:“坐吧。”
时初晞记得上次在法国餐厅高高在上的薄安缨对她可不是这种待遇。点了点头依言坐下。
薄安缨动作优雅的给她倒了杯茶,搁到她面前,“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吗?”
“是为了薄允慎?”
薄安缨抬头看她一眼,动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花茶,“没错,是为了他。那你再猜猜,我想说什么?”
这个薄大小姐今天玩猜谜玩上瘾了么?
时初晞喝了一口花香四溢的茶,想了想:“是为了江央?”
“既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他。”薄安缨淡淡的说着,随即盯着她。“你先告诉我,允慎说的快递是怎么一回事?”
时初晞简单了说了一些。
薄安缨听完皱眉:“这么说,你被人恐吓了,有怀疑对象吗?”
时初晞摇头,她放下手中的透明茶杯,莫名看到薄安缨脸上一闪而逝的像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薄安缨拿起花茶壶往时初晞的杯子中又注入一些茶水,分析道:“时泰铭这些年明里暗里树敌不少,但是他的案子早就判了,没可能那些人事隔一年后再对你动手,要动早就可以动了。”
“我也是这样想。”时初晞自嘲的笑了声:“不过我最近无意中发现大约在十个月前我就被人在临鸿市的商界封杀了。我在想可能封杀我的人和寄快递的人是同一个人。”
薄安缨漫不经心道:“你的快递是M国寄的,封杀你的密令是从F国发出来的,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你说什么?”时初晞紧紧的盯着她:“封杀我的密令是从F国发出来的,你说的是真的吗?”
薄安缨大概发觉自己说漏嘴了,抿了抿鲜红的唇,不动声色的转开话题,“照这么看来,把你送我的茶具调包成我们一家三口的陶偶的人很有可能与寄快递的是同一个人。”
“薄小姐,请你告诉我,封杀我的密令是不是真的是从F国发出来的?这对我很重要。”时初晞声音僵硬,答案就在眼前,她必须要知道。
薄安缨耸了下肩:“行吧,你要告诉也没什么不行,封杀密令是从F国发过来的,当时人事部经理还谨慎的拿给了我看,我看了之后觉得没什么,朝圣集团人才济济,每年都能吸引不少名牌大学生,不缺一个叫时初晞的女孩。所以我同意了,我想整个临鸿市的那些大老板们也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思。”
也就是说,直到薄允慎的出现,他进入了堤雅大酒店,才打破了这个封杀令。
时初晞本就知道有人在封杀她,既然对方有意藏在暗处,她自然不可能轻易就查出来,可是她对于F国太敏感,冥冥之中好象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在等着她揭晓。
“能告诉我,是从F国哪个人,或是哪个团体手里发出来的吗?”
薄安缨又淡淡看她一眼:“黑翼集团。”
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答案,时初晞搁在椅子扶上的双手拧绞在一起,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人都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封杀她的应该是靳珩。
除了他,别人没有理由,宁黎娇对她的厌恶来自于她和靳珩,在十个月前她和靳珩没有交集,宁黎娇对她的厌恶也就无从说起。
靳珩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从什么时候,什么途径看上了她已无从追究,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像围猎一样把她所有的出路堵死,在她最彷徨无措,心理防线即将崩溃的时候再出手,和她签下了一年的卖身契约。
然而,这样的卖身契约只维持了三个月,而且是她单方向毁约,他不仅没有深究,还非常大方的给了她自由。
这是为什么?
一只大掌抚上她的发顶,男人低沉温和的嗓音响起:“外面热,去车里吹空调。”
她恍惚的抬起眼,刺眼的阳光下男人的俊颜阴影交错,他的手放在她脑袋上的大手却温柔无比,她突然觉得无法与他对视,慌忙低下头,准备站起来。
薄安缨纤细的手指端起透明小巧的杯子,笑看着薄允慎道:“我妈今天特意过来,又让厨房做了很多菜,难得秦牧也在家,你们一会儿吃完了饭再走。”
薄允慎没说话。
薄安缨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停下喝茶的动作,挑起精致的柳眉看他:“怎么,你还介意江央的事?”
“难道我不该介意?”薄允慎唇畔笑弧温浅:“是你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可没这么决定过。”
“你该知道的,允慎,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薄安缨刹那间收起脸上的笑意,严肃低声道:“卫家在帝都的势力很大,在军中更是如此,江央本身背影深厚,实力很强,外表看上去他当年在争夺欧嘉集团上输给了江穆城,其实真正是怎样的你应该比我清楚,那是他不想要欧嘉,如果他想要,欧嘉集团早就是他的了。”
“确实如此,他如果得到了欧嘉集团,势必要和你为敌,和朝圣集团为敌,他在女人和江山面前选择了女人,选择了爱情,很伟大!”
“薄允慎!”薄安缨脸蛋气得通红。瞬间把手中的花茶杯搁下,身体迅速站了起来:“别人不理解我,秦牧不理解我,难道连你也不理解我吗?我是为了你好,朝圣集团迟早是要搬到帝都去的,当年朝圣集团被几方势力围追堵截,苟延残喘,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这才搬到了临鸿市,但无论是我,还是我爸,或是大伯和你,都希望将来能北上,把朝圣集团重新搬回到帝都去。”
“那里才是朝圣集团最初的发家之地,是我们薄家几代人心目中的故乡。为了这个目标,我不惜和我爸吵,不惜辞去总裁之位,就是想用你的能力去完成这个梦想。帝都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交一个朋友比树一个敌人要难得多,攀上了卫家,朝圣集团背后就会多一个势力,办起事来就会方便很多,你该明白我的用心良苦!”
话音落下,花园内只有阵阵花香,徐徐吹过的闷热微风,谁都没有再出声。
时初晞听出来了,薄安缨今天不想得罪江央,是为了朝圣集团日后重回帝都做准备,完全可以称得上未雨绸缪了。
同时她也没想到朝圣集团原来当年是被人打压,为了保存实力才迁到了临鸿市,这和外界所说的什么薄靖从薄域手中抢到了朝圣集团,故意搬到临鸿市的说法完全背道而驰。
也是,外界的道听途说不足为信,薄靖既然当初已经抢到了朝圣集团,自然是在帝都继续扎根扩张,怎么可能把朝圣集团迁到临鸿市,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重新开始呢?
商人不做与利益无关的事,除非被逼到了绝路上。
当年的朝圣集团显然就是被逼到了这个份上。
薄允慎偏头看着时初晞,阴阴沉沉的缓声道:“我说的你还没明白,他可以对付我,但他不应该动我的妻子。”
“这个问题。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他不会再对时小姐动手。快递的事我也问过时小姐,不是江央所为。他没有做过,我了解他,他向来不屑于向女人动手。”
薄允慎唇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没有接话。
“午饭准备好了,你们怎么都在外面站着,进屋吃饭吧。”薄董夫人柔柔的声音传过来。
……
餐厅。
这是时初晞第一次在薄安缨夫妇的别墅里吃饭。
时初晞以为一贯强势的薄安缨会坐在主座上,却并不是,薄安缨安静的坐在长桌的左手边。主座空着,秦牧最后一个到,习惯性的在主座上坐下。
旁边是薄董夫人,薄允慎坐在对面,时初晞依次靠着他坐。
上次晚宴上的陶偶事件,令时初晞对薄安缨夫妇不由多了一些关注,她悄悄打量下发现一直以来女王形象的薄安缨在秦牧身边收敛起了锋芒,倒有点小女人的柔和气息。
两人虽没言语交流,但秦牧会给薄安缨夹菜,薄安缨会在秦牧坐下之后给他盛汤。
多年的夫妻默契早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中体现出来。
话说回来。这个家确实有股说不出来的冷清和空寂,结婚四年,孩子不幸夭折,对于年轻夫妇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饭后,薄允慎准备带着时初晞离开。
“允慎啊,有空再带初晞过来玩。”薄董夫人依旧热情。
薄允慎颌首。
“我可以和他们说句话吗?”时初晞被他牵着手转身之际,突然看向薄安缨和秦牧。
听她的语气好象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薄允慎抬起黑眸看向薄安缨,薄安缨又看向秦牧。
“时小姐有什么话直说。”准备回书房的秦牧皱了皱眉,脸色不冷也不热。
时初晞言语真诚道:“是这样的。那天陶偶的事虽然不是我做的,但是也确实因为我给你们夫妇内心带来了不小的伤害,不管怎么样,我在这里正式向你们道个歉。”
秦牧骤然面若冰霜,“说完了吗?说完你们可以走了。”
“走吧。”薄允慎不由分说,牵着时初晞的手把她拉出了别墅。
车内,时初晞扣好安全带看向身边的男人:“我是不是说的不是时候?”
男人低头在看手机,嘴里道:“你确实说的不是时候。”
时初晞顿时来气了:“我怎么说的不是时候了?我是一片好心啊。”
男人丢了手机,抬眼捏了下她的鼻子,低笑道:“是。你是一片好心,你是觉得心里有愧,但是你想想今天秦牧本来就因为薄安缨和江央脸色难看,你刚才提起等于又一次在提醒着秦牧,江央的存在。”
时初晞:“……”
好像是这么回事。
车子驶下山路,时初晞看着从容不迫开车的男人,“那江央的事就这么算了吗?为什么我总感觉那天晚宴上一再设计我的人不是他?而且我有一种预感,薄安缨好象知道什么。”
男人脸色平静无波,“知道什么?”
她歪了下头,思考着说:“难道你没看出来吗?薄安缨今天和江央一搭一唱。让江央把所有的事都揽在头上,明显他们在庇护另一个人,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把我送的茶具调包,以及指使那个女孩把我关到地下室的人。”
薄允慎双手沉稳的放在方向盘上,“不太可能。”
“为什么?”她越想自己的分析越是对的,午饭前在花园聊天的时候薄安缨的种种反应就有点不正常,说不定薄安缨连快递的事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凭我了解薄安缨。”前方经过路口,他转动方向盘避让行人,嘴里有条不紊的说道:“她和秦牧的女儿是她心底的伤痛。如果被她发现谁利用了这一点,她绝对不会忍气吞声。”
做为母亲,薄安缨绝对不能容忍别人利用自己死去的女儿来大作文章,这点时初晞充分相信,但别忘了一点,薄安缨不仅是母亲,还有一个身份是商人,商人永远只会权衡利益,就算心里流血,也会为了利益咬牙忍下来。
冲着这一点。她开始怀疑今天在场的另一个人——唐韵。
不过,她没有证据,这些仅仅是猜想。
时初晞望着窗外,心头被层层阴霾笼罩,今天去了薄安缨别墅,有了很多收获,也有了更多难受的情绪。
窗外的街景渐渐接近市中心,她惊觉的看他:“不回别墅吗?”
“说好了带你买衣服。”他将车驶向商场地下停车场入口。
两个半小时后,商场。
应翎和司机手中拎了满满当当的纸袋,应翎抬起手吃力的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薄总。我们把东西先送到车上去。”
薄允慎淡淡道:“嗯。”
时初晞看着应翎和司机的背影一阵无语,今天她完全就是个模特,被他这个大魔王拉着一家家一件件试过去,只要他觉得好看的,无论是衣服或是鞋全部打包刷卡,根本不问她的意见。
“喂,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了?”时初晞此时坐在咖啡厅,两人逛累了,他就带她过来喝咖啡。
“过什么?”男人低头在看手机。
“衣服是给我买的,你都没问我的意见。”
他似乎觉得很好笑,眼睛没抬,薄唇一字一顿道:“衣服是穿给我看的,我喜欢就行了。”
“……”
她听着他这独裁者的语气就不开心了,撇下唇赌气道:“既然如此,那穿不穿是我的事,买回去我就不穿,气死你。”
男人瞬间抬起脸,双眸深而火热的看她,“嗯,你不穿我更喜欢。”
她反应慢了一秒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小脸蓦地红了,手中的勺子用力搅了两下咖啡:“不跟你说话了,色胚!”
“……”
回应她的是男人低低的笑声。
“你倒提醒了我。”
“什么呀?”
“买几套我喜欢的睡衣。”
“……”
结果,她真的被他拉着去逛某国际大牌内.衣店,一口气买了很多套睡衣,而且是各种风情兼具。
那些少得可怜的布料光是看着都让人脸红心跳,时初晞面红耳赤,死活拉着他不同意。
男人最后只挑了两件情趣方面的,其它的全是她自己挑着的看起来很正常的睡衣款式。
“给我也挑两件。”男人俯在她耳边低语。
她红着脸,挑了两套情侣款。结账的时候她远远的躲开了,引得男人低笑不已。
……
晚上八点,别墅。
一吃完饭,时初晞生怕他要让她晚上穿那种睡衣,趁他打电话的时间,悄无声息的提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泡了一个舒服的澡,出来的时候头发半湿,她突然找不到自己手机了。
应该是吃饭的时候顺手放在餐桌上了,下楼到餐厅找了一圈,没找到。
问了厨房的阿姨。阿姨说没看到。
是不是薄允慎看到顺手给她拿走了?
刚才听他打电话的内容好象饭后要去书房处理公务,她便直接去了一楼书房,敲门叫他的名字,没人应。
再敲了两下,门自动开了。
里面的灯开着,说明他在里面。
是不是他在听电话,没听到敲门声?
她推门进去,书桌后没人,沙发上,书架那儿也都没有。
看来不在啊。
她抬脚准备出去。眼角扫到书桌上手机一角,被压在一份文件下面,以为是自己手机,上前拨开文件一看,不是,是他的手机。
手机这时突然“叮”了一下,屏幕亮起来,她下意识的瞄了一眼,“唐韵”两个字跳进眼帘。
这么晚了,唐韵给他发微信做什么?
聊工作?
今天中午他们离开了一阵子,虽然她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是一起离开的,但她此时看到唐韵的名字,手指就下意识的指了下去。
手机有密码,她想了想,试着输了别墅进门的密码,居然一下子开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的日期,时间就是在这套别墅,很纪念意义。
她唇边漾起甜笑,屏幕上的内容霎时也跳到了眼前:
——允慎,你今天说的事我慎重考虑过了,我不会再做对付时初晞的傻事,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阻止我爱你。唐氏和堤雅的合作项目会继续进行,你我以后的见面也少不了,我会在人前克制自己,不会再流露对你半分感情,我只有一点求你,不要推开我,不要讨厌我。只要你肯像平常那样对我,我已经心满意足。
时初晞瞳眸撑到最大。来来回回看了两遍,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心口的地方这么疼,怎么可能是做梦,她宁愿这是梦。
点在手机上的手指慢慢离开,她的唇瓣却咬得越来越紧。
……
十几分钟后。
薄允慎冲完了澡,穿着浴袍推开书房的门,侧头看到她抱膝蜷坐在沙发一角,下巴搁在膝盖上,柔顺光泽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脑袋低垂,浓密的睫毛在小脸上落下两排细扇般的阴影,巴掌大的小脸显得更小。
她的这个姿势似睡着,又似在想着某些心事。
“晞晞。”
她听到声音,像打了个激灵般细肩轻颤,慢慢抬脸转向他。
“你去哪儿了?我等了你半天。”
“我冲了个澡,以为你睡了没去打扰你。”他走过来大手抚上她的长发,俊脸上噙着笑容:“怎么在这里等我,这么想我?”
他个子很高,她想看清他的脸必须尽可能的最大限度的仰起脑袋,可这样的姿势好累,她望着对面窗户倒映的两个人的身影,为什么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他的脸这么陌生,笑容这么远,就像虚虚的浮了一层,仿佛只需要轻轻一吹,就能消失无踪。
她的声音像是卡在喉咙里,轻而低的问:“你说,是谁这么歹毒,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我,时泰铭可是在狱中,要想弄到他的手模,一模一样的来吓我,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