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天井里植了数丛的竹,风一吹来便簌簌做响。
秦妙言沿着台矶拾级而上而上,停在房门前。
“嘎吱”一声门开了。
默言从里面走出来,对着她做了个延请的手势:“秦姑娘请。”
半开的房门上软帘轻轻晃动,室内清淡的茶香缓缓飘出,再一点点消散在白日的清风中。
秦妙言欠身微礼,抬手一扬,举步而入。
四方雕花大桌上确实摆了一整套海棠冻石芭蕉叶茶具,新煮的茶水在釜中连珠滚开,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也不需要垫上葛巾,径直就将它从火炉上取了下来。
“滋滋”的声响过后,精致的茶盏中已经盛上了一份七分杯的热茶,闻闻味道,似是上好的六安茶……比起玄简的下脚料不知好了多少。
热气氤氲中,萧望之对着眼前的位置抬了抬:“姑娘请坐。”
他的声音沉稳而淳厚,纵然不带半分的感**彩,依旧悦耳。
秦妙言可不以为萧望之请她来只是单纯的喝茶,这近乎半年的相处,两人除了看病时偶尔说几句话,几乎没有攀谈过多余的。
她垂着眼皮沉思,萧望之却在看她,凤眸微微眯起,过来会儿又移开。
“自半年前毒发,本以为再无生还可能,怎奈上苍垂怜,送来了秦姑娘这般妙手回春的杏林高手,否则望之今日便不会这般安然无恙的与姑娘吃茶了。”
秦妙言微微一笑:“大公子谬赞了,非是小女手艺高超,只能说是歪打正着。更何况夫人一片慈母之心,天地可鉴,佛说行善积德终有回报,想是不虚。”
萧望之微扶了案几,问她:“原来姑娘信佛。”
“先父先母曾笃信于此。”
“即是如此,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言,想必姑娘是深信不疑了?”萧望之顿了顿,继续说道:“可这世上许多坏事做尽的恶人,也不见人人如此,不知姑娘又如何作解?”
秦妙言平静的回答他:“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是我们眼睛所看到的,既然看不下去,就应该主动出手,含垢藏疾难道就不是助纣为虐吗?”
最后一句话,她看着他。
少女清澈的眸子泛着冷酷又平静的光彩,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一眼望得到底,却又仿佛什么也看不到。
“你与何家有过节。”萧望之徐徐开口,得出结论来。
之前他一直只是怀疑罢了,眼前女孩子谨小慎微,明明知道母亲有心……要她给自己做小,却从来不置一词,甚至来见他也从来是素服不施粉黛,不多说一句话。
还有在清平之时,他可是亲眼见识过她的心计。
为博取同情跳入水中,带着三妹去亲眼戳穿四妹的龌龊手段,收买人心化敌为友,这一招玩的怕是比朝堂之上还要娴熟。
回春堂出事的时候,母亲来征求他的意见,那时候他心里就有一个念头她决不会有事。
果然,最后她不仅没有出事,还自证了清白,听母亲说害她的那一家人已经被正法了,县令大人更是对她的沉稳赞不绝口。
但也只是到那个时候开始,他对她的印象改观了一点。
一出生母亲就被何清以难产为由害死,偏偏父亲还一直包庇于她,她也就凭着自己美貌的外表来蛊惑人心,私下却里没少为难陷害他,直到最后父亲将他发配到兰陵来。
定国公府的六年简直就是他的梦魇,以至于他只要见到如秦妙言这般心计又貌美的女子,就忍不住想到何清。
虽然他心里明白,这两个人应该不是同一类者,但有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
“大公子果然睿智。”秦妙言颔首点评他一句。
萧望之皱眉看着她:“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会将整个萧家都牵扯进去?”
“大公子难道不会乐见其成吗?”秦妙言回他一笑:“一旦我输了,的确会粉身碎骨,可一旦赢了,便可以为大公子除去你的心头大患……”
“你在说什么!”萧望之低低的呵斥了她一句。
这个女人野心还真是不小!
她竟然连这些都知道,盛京朝政上那些事把握的一点都不差!
萧家何家早年虽是姻亲,可如今早已离心离德多年,不过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他的确是厌恶何有德何有仁两兄弟至极,这些年来在兰陵无恶不作,可正是因为他们姓何,他又只是个被定国公遗弃的孩子,所以一直迟迟未能动手。
谨慎行事是他素来的行事法则,虽他不喜父亲定国公昔年形式做派,但也知若是继续容忍何太师在朝中一手遮天,当今陛下是永远不会亲掌朝政恢复当年先祖皇帝的清明政治。
而他所担心的,不管何氏兄弟是不是何太师的宗族,一旦被其作为把柄来抨击,到时候只怕是不好收场。
他自己一人倒好说,只是父母一直养育他十几年百般疼爱……他怎么忍心拉萧氏下水,陷父母于危难之中?
“大公子想的只是输了如何,这本无可厚非,但您有没有想过,便是您什么都不做,不论输赢,最后苦的又是谁,高门权贵他们自是犯不着去招惹,可兰陵多少无辜的百姓是死在他们手里的?”
“您自小饱读诗书圣人言训,不信神邸也罢,但‘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一言想必耳熟能详……我相信大公子也并不想一辈子只呆在家中植竹下棋,京中党派不外乎萧何,您的叔父正是其中翘楚,解决了何氏兄弟……做投名状还是刚好的。”
萧望之心中蓦的被牵动一下,冷静了一刻,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可是说完又觉得不对,她怎么可能知道?
除了族人……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是身份是定国公的嫡长子!
当年父亲还说过,等他的身子好了,或许可以接他入京……
想到这里他眸光蓦地一黯,冷笑,谁有稀罕呢?
“妙言不过是一介女流,能知道什么,不过是知道大公子您的包袱罢了。”
秦妙言盈盈一笑。
只是他不知,这事秦妙言的确是知道,萧望之就是萧恒,但她又怎么会不打自招?
萧望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从前她对自己是避之不及,为何今日会忽然说开?
“沈知府是你什么人?”他淡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