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跨出侯府东门,一条石板铺砌的街道直通向前。两边五步一杨,十步一柳,一株株翠树犹如碧玉妆立,夹道相拥。左侧道外即是山林,但见佳木葱笼,碧草繁茂,高低错落,繁花似锦;右侧几十步之外,渐增市井人家,白墙青瓦,院舍陆离,鸡鸣犬吠,玩童嘻追。
“我好象记得我们这个地方叫奈何城?”
他一边走一边搜索着自己的记忆。
“你终于记起来了! ”她惊喜地问。
“模模糊糊的有点印象,只是除了这名字之外,别的什么都想不起了。”
“别着急,慢慢来,一定会记起的。我先给你讲讲吧。你还记得这座城,为什么叫奈何城吗?”
“不知道,也不记得。”
“因为它地势险要,位置重要,一将守城,谁奈我何——!”
贞儿说着,后半句变成了类似戏曲里的唱腔,“何”字发音也挑了上去,同时还一跺脚一挥手、摆了一个大将军挥手的姿式。这夸张有趣的动作,一下子把李丙童给逗乐了。
走了一会,渐觉得眼前明亮起来,一会儿就看见了一片一望无际的碧波清湖。湖中长堤横贯,堤岛相衔;红亭白桥,水中倒影;粉荷碧草,香幽相连。还有木舟轻泛,竹篙撑荡,老翁网鱼,儿童采莲,箫声悠远,笛声轻扬……好一幅水乡胜景!
“我再朗诵一首诗词,夸赞这座奈何城的,你听一听不?”贞儿说罢,不等他回答,就用扬抑顿错的童音高声朗诵起来:
“山海形胜,江岸都会,奈何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谳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好!”他大声叫道。
“诗词写得好啊还是眼前的景好?”贞儿歪着头问他。
“都好!这是谁写的?”
“传说是几十年前青阳山的一名道仙写的,诗词之名好象叫作什么‘望海潮’,大概就是站在青阳山上,左看看奈何城,右望望东海的潮水写得吧!”
“青阳山在哪儿?”
“啊!青阳山你都忘没了?青阳山就是前面奈何城外的那一片山啊!绵延上百里,直达海滨江边。山上奇峰耸立,最高最神秘的,当属那灵虚峰和缥缈峰,名闻遐迩的青阳派灵虚阁和谷神宫,就分别座落在这两座峰顶上,据说灵虚峰还能够上达天界呢。”
“这么说来,这山肯定好玩。”
“还想着玩呢,你这次摔下来,就是从城东门外那座妙门峰前的高树上摔下来的。”
“我记得了,我一醒来,我娘我爹就老是问我,为什么老是去爬那山爬那树的。”
贞儿听到这儿,就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凝视着他的眼睛。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吧?童儿哥?”她的口气严肃而认真地问。
他眼睛沉淀一下,想了想。
“真得想不起来了。哎——!”他说着,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
“算了,想不起来就别硬想了。别再累傻了脑子!”
“你知道就好,不是我不告诉你。”
“好了,说说眼前的吧。你看我们脚底下的这条青石板街,出了将军府东门一直往前走,你摔傻前我们经常走的,还有印象吗?”
“你才摔傻了呢?”他有点小愤怒。
“呵呵!”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说你有没有印象吧?”
“好象有点。”他看了看两边绿如青帘的垂杨柳说。“到了丁字路口了,该右拐了吧?”
“对呀!再往南走两百多步,就是将军府正门前的那条大街了。”
“正阳街?”
“对呀!”
“走,去那边的钟鼓楼看热闹去喽!”她也好几天没出来玩了,高兴地蹦嗒着,带着他向左拐入了正阳街。
两个人蹦蹦嗒嗒,走在凉爽的秋风里,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就忘记了烦恼,也就不再有烦忧。
街边绿柳成荫,青瓦白墙的雅致院落一座接着一座,往来的行人也越来越多。走了一会,开始有零零落落的店铺出现,抬头往前一看,能望见远处巍峨的钟鼓楼了。
店铺越来越多,一座座两三层的古色古香小楼夹街而立,白墙青瓦,飞檐斗角,渐呈繁华之象;行人和车马也越来越拥挤,堪称车水马龙。林立的店铺,飘扬的旗幌,东西的商货,南北的珍宝,熙攘的人群,五色的丽裳,花腔般的喊卖声,越剧似的唱卖曲,交织出繁华的街面。李丙童也被这异彩纷呈的街市繁华气象吸引住了,和贞儿东瞧瞧,西看看,尝尝佳肴,挑挑宝贝,看着那耍杂卖艺的刀光剑影如亮球般地旋转,听着那婉转激越的箫声鼓点从银楼明窗里向外飘飞,脸上绽露出了久违的开心与笑容。
钟鼓楼位于正阳街和顺阳街两条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也是这奈何城最繁化的地段。两人逛完正阳街,就折向南边的顺阳街去了。一转过拐角,看到街边几十步开外的一个小摊上,摆着赤橙黄绿各种颜色的天仙伞,甚是斑烂夺目。一个头梳黑发云髻、身穿霞红罗衫的靓丽女子,站在旁边娇声叫卖:
“买伞了!卖伞了!上好的天仙伞!金色的是金榜题名伞,烈日遮阳,雨天挡雨,一百文一把。小哥!一看您就是一位饱读诗书的秀才,来一把吧?”
“拿那把金色的!”
“好咧!卖伞了!买伞了!上好的天仙伞!绿色的是环保美容伞,翠山芭蕉叶做的,外附透明金刚纸,能阻挡沙尘,内附养生芦荟膜,能保湿美容,姑娘您这么漂亮,一把才一百文,您不来一把?”
“那就来这一把吧!”
“好咧!买伞了!卖伞了!上好的天仙伞!……”
“走,看看伞去!”
贞儿被这天仙伞吸引住了,在前面朝他摆了摆手喊道。两人就疾奔了过去。
刚走了十几步,就看到一个年轻的绿衣阔公子从对面的人群里一横一晃地走了过去,后面还跟着两名带刀侍卫。
“卖伞的美人在哪儿?卖伞的美人在哪?”
一身绿衣锦缎的富家公子,一边走一边寻声喊着,终于看到了卖伞的姑娘,顿时嬉笑开怀,三步并作两步疾走到摊前。
“声音美妙动听,没想到人儿更是美艳动人啊!”绿衣阔少嘻嘻哈哈地说。
“公子买伞?”
“伞不买,想买美人!小脸蛋长得这么招人喜爱啊!都是这天仙伞美容的?”
“公子说笑了!”姑娘登时满脸通红。
“这小手!水嫩水嫩的,也是天仙伞的作用?”绿衣阔少说着,伸手抓住了卖伞姑娘的右手腕,四指迅速扣住其腕部内侧经脉的四个要穴,另一只手若无其事地抚摸着其白嫩的手背。
“公子请自重!”姑娘说着用力摔了一下,没有挣脱掉。
“姑娘就别不好意思了,不如跟本公子去水晶宫吧,那儿奇珍异宝保你留恋忘返,珍羞美食保你乐不思蜀,远胜却站在这街边风吹日晒地卖伞哟!”
“你放开我!”姑娘冷脸喊道。由于腕脉的要穴被点,手三阴三条经脉被锁住,脸色瞬间虚白无力。
“放开你?放了你,欠我家的银债谁还?”
“谁欠你家的银子了?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三年前我就认识你了。”绿衣阔少盯着她的双眸说,最后一句,一字一顿,意犹深远。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你爹不是丰螺镇的老金头吗?三年以来,租种我家桑田,欠了近百两的银子不还,本利叠滚,至少得翻倍了吧?我看这辈子也还不清了,干脆拿你抵债吧!”
“前年台风肆虐,暴雨倾盆,桑田尽毁;去年又连月无雨,田旱地裂,蚕宝不生;好在今年风调雨顺了,桑叶青甜,蚕宝丰生,我们金家是桑蚕世家,到时候煮茧抽丝,织得绫罗绸缎,总能还得上你们家的田租欠银的。”
“哼!说得倒是好听!你们父女俩都从丰螺镇逃到这几百里之外的奈何城了,还能再回去还钱?还敢夸口说纺织还欠?真当本公子是三岁小儿了,糊弄谁呢?”
“这两年来桑蚕无收,我们总得生活吧,故暂时来到这奈何城里,做得这些天仙伞卖掉,换些碎银小钱来糊口营生,这已是最后一批伞了。爹爹两个月前就回丰螺镇了,留下我将这些剩下的天仙伞卖掉,这几天也要回去忙碌桑蚕的。”
“休得狡辩,虾侍蟹卫,你们二人还不赶紧上来、将这个金姑娘给我带走!”
“诺!”
后面的两名侍卫应声跃上前来,一左一右冲向卖伞姑娘,一人架起姑娘的一只臂膀,就要往后拖。
忽听得“啪啪”两声,一根粗实的竹杆突然从背后疾挥过来,杆影如风,闪击在两名侍卫的后背上。两人随即松开了手,“嗷嗷”地叫着跳到了一边。
旁边一个一身白裙的小女孩,乘机疾步上前,扶住了倾斜欲倒的卖伞姑娘,见她身体僵迟,不能随心而动,知道是被被点封了穴道,就搀扶着她退到了一边。
“何人如此大胆!敢伤我东海水晶宫龙七少的人?”
绿衣阔少高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