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风雪路,千里不留行。
申时一刻,陈长箫回到陈家。
竹箫府府邸门口,苏婉柔撑着昨晚陈情递给她的油纸伞从辰时一直等到现在,连午饭都没去吃。雪花积累快淹没过她的脚掌,伞顶部的积雪结成厚冰,但她依旧一动不动,只是水灵般的眸子一直注视着前方道路。
陈情中途不知来劝阻她多少次,说不必如此,不管陈情说什么,她便是不走,也不回答她的话。陈情心中哭笑不得,甚至有些后悔昨晚对她说了那番话。
大堂屋檐下,陈情抬手在苏婉柔看不见的方向轻轻给你自己一嘴巴子,自言自语道:“就是嘴贱,说出来作甚,等陈长箫成神后去大圣天朝,不就一切都好了吗?哎呀呀,等会儿子一回来,估计要训斥自己一番了。”
许久之后,门外的风忽然小些起来,似乎在为一个人的归来而开路。
大雪纷飞的景色中印出一道淡淡黑影,黑影越来越清晰,直到渐渐变成清晰的红色,红衣厚袍,红发轻扬,踏步而来,不留脚印。
便是陈长箫回来了。
苏婉柔顿时睁大玲珑眸子,想要走出去迎接,此刻一动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站得酥麻,腿脚瞬间一阵难受失力,油纸伞微微倾斜,伞顶的雪冰滑落下去,而她整个人也即将栽倒在地。
苏婉柔下意识紧紧闭上眼睛,白齿紧咬,便是打算承受住突入其来摔倒。
然而就在下一刻,苏婉柔只觉身前掠过一道柔和的风,全身立即在半空中顿住,被一个有力的怀抱撑了起来。
“婉柔?”
陈长箫温和一声,将她缓缓扶正,欲要放开她时,苏婉柔的双手却紧紧扯着陈长箫的衣服不放。
苏婉柔没抬头看此人,便知此人就是陈长箫,这衣服上的味道,是自己用特制的香草洗衣液给他洗的。
陈长箫愣住,低头看她,却见她湿泪两行,透进了自己的衣服。
“少爷……”
苏婉柔哽咽一声,陈长箫不知发生了什么,抬头看着从屋檐下正过来将她扶住却停在半路的陈情,后者转了转眼珠子,虽没说什么,但陈长箫还是看出了不对劲。
“婉柔,有什么事咱们进去说,外边冷,你看你这衣服,都被雪花沾满了。”
虽有伞,但雪花飘忽,站了好多个时辰,伞也只遮住了头发而已。
陈长箫用手轻轻拍去她身上的雪花,又道:“是不是我爹欺负你了?说出来,我去训斥一下他!”
听着陈长箫安慰的话,苏婉柔摇摇头,仍是没说话。
陈长箫轻抚一下她的头,欲将她就这样扶进去,苏婉柔腿脚被扯动顿时麻痛起来,颤声道:“少爷,腿腿……腿麻!”
闻言,陈长箫立刻停住,吐了后气蹙眉道:“不是说过让你别老是站在门口等我吗?难不成你从最晚等到了现在?”
苏婉柔摇摇头,表示没有,陈长箫没辙,弃掉油纸伞双手将她抱起,苏婉柔抹去眼泪低声道:“是从早上等到现在的。”
……
大堂中,陈长箫把她轻轻放在椅子上,对着她微微一笑后就要出去,苏婉柔立刻拉着她的衣袖道:“你要去哪?”
“我去问问父亲,是不是他趁我不在跟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没有!他没有说什么,是我自己,对不起少爷,让你担心了。”
陈长箫哎了一声,左手一挥,劲风呼出,将两扇大门关合住,挡住外面的风雪。陈情只闻一道强烈的关门声,身体随之一个哆嗦,随即做出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赶尽离开。
……
“说吧,是什么事,这家里家外,不管是谁欺负了你,只要说出他的名字,本少爷立即去抓他来向你道歉!”
陈长箫看着依旧湿润的眼眶,一拍桌子说道,苏婉柔听着这话,心中倒是一暖,心道若是这样的话能在自己耳旁说一辈子,那就是最好了。
苏婉柔抬起头看着他,以前这样与陈长
箫对视,必然不过多久便会躲闪,但现在不会了。
“少爷,婉柔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认真回答,好吗?”
陈长箫看着她的眼神,隐隐间能清晰看出她眼中流露的爱慕深情,陈长箫心中啊了两声,自己的眼神倒是忽然变得不自在,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
“哦……你说!”
陈长箫定住心神,眼珠子不再乱动,揪着心脏听着。
“少爷,若是婉柔喜欢少爷,少爷会喜欢婉柔吗?”
这一问,便是陈长箫心中最怕她问的话,然而她还是说了出来。
这一刻,两人皆是沉默了,苏婉柔一直看着陈长箫,直到泪光变成了泪痕。
“我……”
“我知道少爷已经有心爱之人,婉柔从未想过要夺人之爱,但婉柔只想知道,若是婉柔喜欢少爷,少爷会喜欢婉柔吗?”
“少爷年纪轻轻便是天赋异禀,修得世间之人皆想修得的武道巅峰,若是可能,少爷还会修成东海地域上千年来都不曾有人修练到的天神境,少爷的路,宽大而又辉煌,万人瞩目,世人敬仰,而婉柔只是一个平凡女子,没有修为,没有绝世的容貌,便是连做个饭也做不好,婉柔知道自己配不上少爷,但还是想听少爷说一句,少爷会喜欢婉柔吗?”
陈长箫看着她又被眼泪打湿的眼眶,便知道这话一定就是陈情对她说的。
陈长箫低头思绪良久,苏婉柔静静看着他,不管他说什么,自己也只能接受。
又过了良久,陈长箫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对于苏婉柔,正如陈情说的那样,别人对他善良,他也会对别人善良,苏婉柔是个好姑娘,陈长箫从未仗着自己这身修为和地位去欺负一个善良的人,不管对方是有多高贵或是有多贫贱,在他眼中都是同样对待,他可以毫不犹豫一剑杀死像陈天驰那样的大家子弟,也可以奋不顾身提剑保护像苏婉柔这样的平凡人。
这个世间大多数人都将贫富贵贱分得清清楚楚,大富大贵便是高人一等,我是主子你是奴才要你怎样你就怎样便是天经地义,什么门当户对世俗人伦你我配不配的,这些在陈长箫眼中,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既然是笑话,在别人看来是个事儿,在陈长箫看来便不是事儿。
陈长箫先伸手拿过旁边的茶壶,里面的茶水已经亮了,便用火属性灵力将之加热几分,仅是从自己面前提到苏婉柔面前的短暂时间里,茶水便是热了。
沏两杯茶,一杯自己,一杯苏婉柔。
“你在外面站得太久,身体受了凉,喝下这杯茶,便是可以好些。”
苏婉柔不去拿,只是深情看着对面,陈长箫笑道:“喝了它我就告诉你。“
这话一出,苏婉柔极为听话的双手端起,一饮而尽,暖嘴暖胃不烫刚刚好。
陈长箫也将自己的一杯喝下,吐出一口热气,便是答应道:“少爷当然喜欢婉柔。”
“真的吗?”苏婉柔一听,眼中瞬间闪亮起来。
“当然是真的,只不过我们不应该是那种男女之情,而是一种兄妹之情,在我心目中,从你进这府中的那一刻起,你并不是一个婢女,而是我的妹妹。”
“妹妹?”苏婉柔眨眨眼睛。
“对,就是妹妹。”陈长箫伸过去手摸了摸她的头,一脸灿烂笑着。
“跟你讲个我的故事,在四年以前,我那是还不知道自己是这陈家的人,生活在大圣天朝南边的一座山上,十八岁那年,我离开那里,出去求师修练,在去往玄门选拔的路途中,我认识了我这辈子唯一的结拜兄弟,说起他的名字不怕你笑,他叫楚过桥,是他爷爷当年抱着他正好过了一座桥,灵感突发,便是叫了这名。”
“过桥,噗。”苏婉柔忍不住捂嘴扑哧一笑,随即隐去,赶忙道声对不起。
陈长箫再次提起茶壶给她倒上一杯笑道:“没关系,当年我也是笑出了声。”
“我这个兄弟,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天朝东部
州区之一的豪门少爷,我倒是不羡慕他的身世,而是羡慕他有一个妹妹,叫楚玉,都说男人一生能有个妹妹便是最幸福的一件事,起初我还不相信,直到看着他俩总是快快乐乐的玩耍,做个知心的伙伴,我才开始羡慕他,甚至还会幻想,若是我也能有个妹妹该多好。”
“后来来到这陈家,本以为我能很愉快的认识这里的兄弟姐妹,只可惜他们并不喜欢我,而我也不喜欢他们。”
说到这,陈长箫眼中生出亲情一般的温柔,看着苏婉柔继续道:“后来你来到了这里,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向来爱憎分明,对我不好的人,只要不是视我如仇人,我便不去理会,对我好的人,我便会带他如朋友,如亲故。”
“就像你,虽是一个家族二小姐,却从没有像别的小姐那样的怪脾气,所以我很是喜欢你,喜欢你的善良,喜欢你的纯真,更喜欢你总是待我比谁都好。所以,我把你当作妹妹,你若是心烦,我就陪你聊聊天,你若是累了,我就送你回去休息,你若是被欺负了,作为哥哥,自然要廷身而出。”
“我不在乎什么你说的那些配不配的话,我把你当妹妹,不管你是何模样,是何身世,亦或是来自哪里,我都会喜欢你。”
说完,陈长箫再次喝下一杯茶,伸手贴着苏婉柔的脸庞帮她擦去脸颊的泪痕,她眼中泪水消失,只是轻轻呢喃道:
“妹妹,哥哥。”
苏婉柔眨了眨若水玲珑的眼睛,心中虽然有些失望他对自己并不是她所想要的男女之情,但是能当他的妹妹,也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吧。
“那婉柔,婉柔以后能叫少爷哥哥吗?”
“当然!”陈长箫灿灿一笑。
苏婉柔也笑起来,便是道一声:“哥哥,箫哥哥!”
“在呢!”
“箫哥哥!”
“嗯!”
苏婉柔连着叫了几次,叫完之后二话没说便是起身向着陈长箫怀中环抱而去。
陈长箫只觉一阵青丝发香,下巴立即抵上苏婉柔的头顶,陈长箫拿她无奈笑着,只好抱着她站起来旋转两下。
“啊啊,箫哥哥快停下,婉柔受不了!”
陈长箫呵呵一笑,把她放下,三年前他在楚家总是羡慕楚过桥有妹控,想不到三年后自己也能认个妹妹,心里的感觉甭提有多爽歪歪了。
“那既然如此,你以后就要听哥哥的话,别老在门口或是后院路口傻傻站着,若是夏天里中暑,冬天里着凉,就别怪哥哥倒是趁你感冒了还批评你,听到没有!”
“嗯!”
苏婉柔满脑子的喜悦,虽然和他没有做成情侣,但是做成兄妹,此生此世,永不分离,只要能天天看着他,伤心时能躺进他的怀抱,开心时能和他手拉手一起分享,便是最好。
此时此刻,陈情正躲在外面墙边弓着身子侧耳偷听,一听对于自己来说完全没法子的事情竟然被陈长箫认作妹妹就搞定了,不经心中赞叹一声,这小子,情商估计是随他娘了,智商随我。
若是让陈长箫听见陈情心中的话,定会不以为然,他对苏婉柔的感情一开始就如朋友或者妹妹一样,只是没有道明,一直到现在,二人才终归成了兄妹。
今日二人的成全,没过两日便是传遍了陈家,陈长箫倒也没有封住竹箫府中其他人的嘴去隐瞒这件事,相反他还很乐意让族人知道。
陈家里的人听闻这个消息之后,起初还不相信,直到有一天陈长箫陪她出去看湖中雪,苏婉柔挽着着陈长箫的胳臂,高兴的指着面前的白茫茫美景,叫一声箫哥哥时,那些不信的人才彻底信了。
在往后日子里,苏婉柔每每出去被族人撞见,都被族人有礼的道一声苏管事好,就连那真正的嫡系子孙见到她,也要微微一笑以示礼数。
而苏婉柔并没有因为这层关系而变了样,还是如往常一样,别人向他问好,她便礼尚往来,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回到府中,便是那个贴心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