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里面的人并不清楚。
就在淮州大牢之中。
有些萎靡但依旧不屈的穷途站在牢房的一角,眉头紧皱。
这里三面没墙,以木柱隔开,四周挤满了犯人。铺在地上的稻草已经变得乌黑,里面散发着阵阵恶臭,穷途不敢想象那下面是些什么东西,只是站的更远了些。
“喂,这位兄弟,你是犯了什么罪进来的啊?”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抱着一堆稻草靠了过来问道。
穷途皱了皱眉。
那人看出他的厌恶,依旧靠了过来,笑道:“你先别嫌弃,我这堆草还算干净的了。等到晚上,那天冷的啊,啧啧,恐怕等你睡着了,自己不由自主的会钻进那堆恶臭的黑草里去。”
“我不会。”穷途忍下恶心,那男人抱的草的确没有一股恶臭,但是也不算好闻。
那男人笑了笑:“你们这些少年郎我可见得多了,都是嘴犟而已。就好比一碗馊饭放到你面前,你不饿的时候,对它弃之如敝履,等到腹中饥饿难忍时,还是会捧着碗说真香的。”
“我不会。”穷途依旧是这句话。
“得得得,犟不过你。”男人笑道,“话说你因为什么进来的呢?”
“殴打了粮官。”穷途道。
男人一听,倒吸一口气,道:“啧啧,兄弟,你真的...厉害!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不算什么,律例我也懂一些,我也没打残他,最多判坐几天牢而已。”穷途道。
“律例?哈哈,你怎么会相信那些!现在这律例,不过是豪强贵族的把戏,平民百姓的枷锁。豪强们触犯了律例,可以有多种方法逃避,普通人沾上就是去了钱或许还得搭上命。”那人讥笑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不会坐以待毙。”穷途淡然道。
“哦?兄弟你该不会是想逃吧?”
“我不是逃,只不过反抗不公平而已。”
那人仔细打量了一下穷途问道:“你身手不错吧?是打算暴力应对吗?”
穷途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兄弟恐怕你不知道...”
那人话未说完,见几个狱卒远远的走了过来,忙闭嘴转过身子背对着穷途,生怕狱卒们被看到。
几个狱卒直接走到穷途所在牢房,叫道:“犯人穷途,出来。”
等那几个狱卒把穷途带走后,几个犯人围上了刚刚同穷途说话的男人。
“大哥,你说他这一去还回得来吗?”
“不清楚,如果刑房那边等下传来打斗之声,估计就是凶多吉少了。”
“那我们要不要趁乱——”
“不行,太冒险了。我们有别的方法。”
“可是那消息可靠吗?我怎么觉得那卒子是诓我们的。”
“应该可靠,我也向别的卒子打听过。淮州城里修真者还是不多的,更别说有些实力的了。”
穷途跟随狱卒来到一个堆满刑具的房间。铁架挂钩上的鲜血还未凝结,火盆中烧红的烙铁闪闪发光,炙热的房间里腥味混合着某种皮肉烧焦的怪味还未散去。
过了一会儿,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身着官服的人走了进来。是穷途都认识的,一个是一脸严肃的知府,一个是满脸激动的粮官。
“怎么还没绑上?”粮官一脸迫不及待,眼睛不停的瞟向那些钩刺烙铁。
知府点了点头,狱卒们便按着穷途往铁架上去,穷途原本打算以气力震开他们,可却发现体内气力全无。
穷途一脚拌倒右边狱卒,同时抓住左边狱卒的手,准备卸掉他的胳膊,让他暂时无法用力。可是却高估了自己的速度体力,低估了狱卒实力,一股巨力从狱卒手上传来,穷途忙松手,就在这时倒地的狱卒已经起来了。
穷途被绑上了铁架,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阵惊愕后,穷途冷静下来。朝知府问道:“知府大人,你就这样纵许粮官动用私刑吗?”
知府没有回答,脸上不忍稍纵即逝,转身准备离开。
“如果于柔小姐知道你们动用私刑,肯定会追究的!”穷途喊道。
知府皱了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还叫了人去小姐那?”
粮官叫道:“别信他的,小姐根本不知道这事情的。”
知府却犹豫了,因为他派去的小妾的确说于柔说要保证这少年得活着,并且不缺胳膊少腿。
他原本以为只是自己那小妾心软胡编的,就算是真的,估计也是于柔随口一说,并不会放在心上。
他做知府这么多年,算是看着于柔长大的,她的心思自己再清楚不过,这种小事她一般也不会多追究,因为并不会影响她的形象。
但是,如果这少年还派了别人求见于柔。那幺小妾说的话就可能是真的,于柔的确不希望这少年死去或者缺胳膊少腿,因为那样可能会传出她的一些不好的名声。
也仅仅是可能而已,要知道想见于柔可不容易,这个叫穷途少年派去的人可能根本就没见到于柔,那样的话,于柔肯定是不怎么在意这桩案子的。
粮官见知府一脸变幻莫测,生怕有什么变动,着急道:“怕什么!如果出事,我一力承担。我已经忍不住了,这个害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尽脸面的蠢蛋。”
说着,粮官拾起一条布满锋利而细小铁刺的钢鞭,一鞭子抽向了穷途。
霎时间,穷途只感觉胸口被抽的皮开肉绽,那刺骨锥心之痛是穷途未曾经历过的。
“于柔小姐说不能让他断胳膊少腿。不管是真是假,我们都得忌惮。如果不想听,就想想自己脑袋上的帽子,是出一时怨气好,还是帽子重要。”一声告诫后,知府走了出去。
小花着急的绕着大牢转来转去,法术失效,连她想通过契约和穷途进行神识交谈也不行。
大牢刑房之中。
穷途被鞭子抽的遍体鳞伤,却一直一声不吭。
粮官抽的手都软了,把鞭子交给狱卒,吩咐他们继续抽。
这时,穷途却感觉轻松多了。
是狱卒下手轻了一些!
“给我弄杯水来。”粮官气喘吁吁道。
另一个狱卒忙跑了出去。不多时,捧来一碗水。
粮官喝了一口,“噗”地吐了出来。
“这水怎么一股怪味!”
“大人,这是前些天的水。那送水的老汉好像身体不好,这段时间没来换水。弄的我们这些人也跟着吃馊水。”
“晦气,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记得给我备点盐。看他明天还能不能忍住不叫。”
“大人,我送您。”
过了一会,狱卒回来了。
两个人将穷途放了下来。那个抽穷途鞭子的人忙道:“兄弟,我刚才抽你也是听命行事啊!你可别记恨我们啊!”
另一个人也说道:“我们和你无仇无怨,实在是在身处这个位置,没有办法。刚才我还故意往他碗里掺了点馊水呢。”
穷途笑了笑,不小心扯到嘴角的伤口,忍着疼痛,穷途向他们抱拳道:“多谢刚才那位兄弟的手下留情,也多谢这位兄弟送的那碗馊水。”
牢房之中,穷途被两个狱卒抬放在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周围的犯人见狱卒走后纷纷围了上来。
曾与穷途搭话的那男人将自己那堆还算干净的草铺在地上,然后让其余人把穷途抬了上去。
“轻点,他背上都是伤。”
“老大,他还有呼吸。”
“我知道。让他睡着吧。”
“老大,你今晚睡地上啊?”
“没事,就再睡几天,我们就可以出去了。不过他这血如果不能止住,恐怕难熬过今夜。”
“唉,这些当官的无法无天啊。”
“如果这次我们护送任务圆满完成,回来后,我打算举家迁往迷州去。”
“我也去,我反正没什么家人,大哥你去哪,我就去哪,而且迷州真的是个好地方。”
“我也是,我也去迷州。”
一群人纷纷应和起来,穷途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他们说到了迷州。
“大哥,前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的确,难不成有人来劫狱了?”
“不会是大哥你寨子里的人吧?”
“别胡说。”这样说着,男人不禁有些担忧,一双眼睛直直的看向入口处。不多时,门被推开了。一个黑衣男人一马当先冲了过来,男子盯着他瞧了瞧,确定不是寨子里的人后,才放下心来。
两个狱卒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一人指着穷途所在的牢房道:“他在这里。”
见狱卒指向自己,牢里的男人忙让兄弟们散开,露出了后面昏迷中的穷途。
狱卒打开牢房门,黑衣男人冲了进来,拿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掏出一颗莹白如玉的药丸,放进了穷途的口中。
昏迷中的穷途感觉嘴里被塞入了一颗什么东西,那东西入口即化,一股极为苦涩的味道,在嘴中化开,然后流入喉咙。随后全身开始泛起细密的疼痛与瘙痒,穷途只觉得那比被抽还难忍,不挠一桡自己就会被痒死了。可四肢被什么压制住,使不上力气。
在难熬之极的痒疼之后,穷途醒了过来。
一张秀美的容颜正关心的看着自己。
“你还好吧?”于柔关心道。
穷途看着眼前思慕良久的于柔,心中百感交集,她来了,可自己这凄惨的模样却被看见了,尤其是自己的脸,被抽的血肉模糊,肯定难看之极了。
穷途想要挡住自己的脸,一只手抓住了他。穷途疑惑的看向那曾与自己交谈的男人。
“刚才那位小兄弟给你服用了一颗仙丹,你的肉才刚长出来不久,不能挠。”
穷提扒开衣服,看了看胸口,那些伤痕果真消失不见了!
“呀!你这是做什么!”于柔一时不备,竟将穷途赤果的胸膛看了个透,不禁羞红了脸。
穷途忙整好衣服,对她感谢道:“多谢于柔小姐此次帮忙,穷途铭记在心。”
于柔看了看他一脸无知的模样,看来他并没想到是万花楼的人救了他。如果这样,自己便先承了这个情。
“为民请命是我的职责。你叫穷途对吧,听说你为了替百姓们讨回公道,而打伤了粮官对吧。”于柔问道。
穷途觉得于柔的提问仿佛是要他回答是便可以了。但穷途觉得还是得说出事实:“的确有为民讨回公道的原因,但是第一次掐住他的时候却是一时冲动。”
于柔脸色一僵,随后脸色一变笑了几声:“那也是于情于理的,你不用自责,想想他之后是怎么对你的。”
穷途正想说些什么,于柔见状忙打断了他:“我已经命李阳去抓粮官了。待会你可得好好说话啊。否则我也难帮你的。”
穷途只得点了点头。
几人来到衙门大堂。
粮官已经被摘了乌纱帽,跪在堂前。于柔和穷途分别坐在一边。知府一拍堂木,喝到:“大胆周林,贪赃枉法,动用私刑,该当何罪。”
“我冤枉啊。”粮官呼喝道,转头对于柔道,“小姐,您说要...”
“我说什么?”于柔冷冷地看了一眼粮官,随后又笑了笑,“此次并不是我要把你怎么样,而是你贪了许多粮食,并且动用私刑,差点打死这位少年,现在再次遭受提审而已。”
粮官脑中急转,跪着爬到穷途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这位公子,菩萨,大爷,您行行好,放过我这次吧。下官不是人,不是人啊。”说着一巴掌一巴掌狠狠的抽向自己的脸。
穷途见他声泪俱下的哭诉,求情,起初是真的有些心软。可是想到他当初是如何狠心一鞭子一鞭子的抽打自己,那毫不留情的凶狠模样,那越抽越畅快的恶心脸孔。穷途觉得不能放过他,这是个毒瘤,不能饶恕。
“我不能原谅他。”穷途冷酷道。
粮官一听,哭的更凶了,“大爷,您放过小的吧。您要多少钱,我都给您,您可以用鞭子抽我,抽几天都行。”
见他死缠烂打,而于柔和知府也不阻拦,看来他们是希望自己也能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但是穷途不愿意,他甩开了粮官道“你这样的人,当官还会害更多的人,必须严加惩戒。”
知府看向于柔,于柔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粮官,想到少年背后的势力,于柔决定丢掉粮官这颗棋子,于是说道:“粮官你这些年已经犯了不少错,这次又差点草菅人命,看来你是不适合当粮官了,不过念在你这些年也算是为朝廷尽了一份心力,可以从轻发落。”说完又看向知府,“知府大人你觉得呢。”
“下官觉得是这样。”知府笑了笑道。
粮官瘫软在地,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这日,穷途正与小花,穷母三人在院中晒谷子。
小花突然愤愤道:“那些不知羞的女人老是在门口偷看。我们为什么不把门关上啊!”
“傻孩子,青天白日关什么门。”穷母笑了笑,看了看院外,是三三两两的走过一些女人,她朝着穷途笑道,“这孩子吃你的干醋呢,那些都是些已经嫁为人妇的女子。”
穷途也看了看外面,的确多是些妇人,但好像今天格外的多。
“哼!那些女人分明就是冲着途哥哥来的。穷大娘,你没发现她们虽然都好像是目不斜视地走过院门,但其实会趁着你们不注意偷偷看过来,我看见好几次了!”穷小花呼呼道。
穷母闻言也开始仔细观察,发现的确像小花说的那样。穷母看了看穷途道:“听说途儿上次吃了什么仙丹,整个人都显得更有精神,更俊朗了,难怪吸引了这么多女子。”
穷途笑道:“是吗?小花快去给哥拿块镜子来,我得看看自己有多好看了,看来以后桃花少不了啊。”
小花一跺脚站了起来,气道:“不拿,我要去关门。她们都嫁了人,还围着我家途哥哥转,她们每个人都看过好几遍了,一遍一遍的走来走去,搔首弄姿的,肯定是想勾引图哥哥!”
“等下。”穷母道。
小花转身耷拉着脸看着穷母。
穷母走了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我看她们应该是有什么事情。”
为首的女人一进来就跪倒在穷途面前。
穷母忙将她扶了起来,询问道:“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不是说有事找途儿吗。”
那女人一番感激后,看了看身后的几名女子,她们都低着头。唉,她们能陪自己来已经是天大的勇气了,何必强求她们开口呢。女人想着,抬起头看向了穷途。方才在院门来回走动时,也仅仅是偶尔瞥一眼,并且因为这少年郎一直低头做事,也并没看见他的面容。如今这一看,让女人着实一番心动。
少年虽然听说不过十五六岁,但那身子骨已经和成年的男性没什么区别,不!应该说是比大部分成年男性还要高挑一些。更何况那张英俊不凡的面孔上满是斯文与温柔。
“喂!你有话快说!”穷小花站到了女人面前恶狠狠道。
穷途一手扒开小花抱歉道:“舍妹无礼,还望见谅。”
女人不禁在心中感到羞愧,丈夫尸骨未寒,自己竟然在心中暗自垂涎一个年未及冠的少年,实在是羞愧难当。
女人低下头道:“没事,此次我们前来是为了领粮之事。”
穷途问道:“你们是听闻粮官被处置了,所以来问那些扣除的粮食的吗?”
女人摇了摇头道:“唉,哪里是为了这个,我们根本就没领到粮食。”
穷途讶异:“怎么会?”
连穷母也一脸疑惑的看向女人。穷小花则是一个人站在一边生闷气。
“我们当家的都在那天巨蛇灾难中不幸丧生了。领粮之日,我们妇道人家原本是不能去的,但家中的老小更加不好去,于是我们几个借了一辆牛车赶到那边。“
“然后呢?”穷母问。
“到了之后,发现前方都是些男人,我们不好挤到里面去,后来向一个邻里打听,才知道粮食被克扣的只剩一点了。”
“的确,后来于柔小姐来了,帮我们做主,虽然没能全都要回来,但是已经很好了。”穷母道。
听母亲说起于柔,穷途又有些想念她了,自从上次处置完粮官后,他已经好些天没见过于柔了,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最近也没听到她去城中的消息。
“这个我们在后方也听到了一些。”女人说道,“不过后来于柔小姐开始宣读各家粮食时,下面的人很多都在窃窃私语,使得我们这些站在最后的妇人们无法听清。只能等他们全都领完后,再去领。”
“然后,那些发粮的人说我们女人不能领粮,得叫当家的去领,可我们当家的已经没了啊!”一个一直低着头的女人忽然抬起了头道。
“所以你们来找我,是希望我帮你们讨回那些被扣押的粮食吗?”穷途问道。
带头那女子直接跪了下来,恳求道:”家里存粮本来就不多,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后来听说您告发了粮官,还把他告倒了,我们这些不懂什么的妇人们才想着来求求您。“
穷途忙扶起了她,立时听见小花一声尖叫,穷途忙放开女人,捂住了小花的嘴巴。
“别胡闹!“
小花掰开穷途的手,气道:“我生气了,不理你了,你个大坏蛋!”说完,纵身一跃,飞出了小院,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女人们。
“您妹妹难道是修者吗?”女人惊讶道。
穷途想了想修者这个词的意思,发现自己并不清楚,于是问道:“什么叫修者?”
女人想了想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当家的说他早年在别的地方,见过很多能飞天遁地的人,他们好像就是修者。”
穷途心想原来在别的地方,还有很多人能够飞天遁地,他们管那叫修者,那为什么淮州却见不到多少呢?
穷母笑道:“途儿,你好像和于柔小姐有点交情,或许你可以去问问她。”
“这样吧,待会,我去问问于柔小姐,如果她肯出手相助,我觉得你们的事情应该不难解决。”穷途对着女人们道。
“那再好不过了,真是非常感谢您。”女人一脸动容。
“不用客气,你们先回去等等看吧。不过我也不能保证于柔小姐百分百愿意帮你们的。”穷途道。
“如果连于柔小姐也帮不了我们,那我们便只能为这个冬天另谋生路了。那我们先回去了。”女人叹道。
“那我送你们吧。”穷母道。
“感谢您,不过不用了。”几人摇了摇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