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往事如风 第二十二章 那个娘们儿(上)
如果说春天是一年之始,那冬天便是一年之末。
一年之末,如同人的一生之末,如果想要感受到那垂垂老矣之感,也非得是冬季给人的感觉最为强烈,或者冬季与一生之末的人相比,相同之处是,都是白色的,不同之处是,冬天还会来,而人生之末再难来一次。
又是大雪,它又笼罩了整个城市,又将这方天地染成了白色的世界。
雪又在下着,又将刚刚清扫开的街道铺满了。
城西南方向有一家酒馆,崭新的酒招子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其上早已结了白色的冰霜。
酒店门口挂着两条厚厚的门帘,将寒冬的风雪挡在了门外,一佝偻着背的老头,戴着一顶破毡帽,披着破烂的羊皮裘,顶着寒风来到这家酒馆。
他那布满沧桑的面颊上,都是冰雪融化后的水渍,乱糟糟的胡茬上,早已结了寒霜。
似是怕冻到双手,竟连门帘也不掀,直接用头顶开门帘,将风雪带入酒馆,让坐在酒馆中昏昏欲睡的客人顿时感到一阵寒风刺骨。
有几人竟已小声咒骂了起来。
酒馆里很暖和,四面墙上各燃烧着一个壁炉,熊熊火光燃烧着,散发出灼热的温度。
“小伙子我可以跟你坐在一起吗?”老头看着一名文弱书生,涎着脸问道。
“滚!”那看似文弱的书生,竟是头也不回的怒骂了一句。
老头只好悻悻走开,找上第二张桌子。
谁成想,还未走到桌前,便被坐在桌上的三人怒目相视,其中一人甚至将立在桌旁的剑拔出三寸。
老头似是有些尴尬,用干枯的手掌揉了揉僵硬的脸颊,然后从那些嫌弃的目光,和低语的咒骂声中穿行而过,最后在靠近壁炉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那桌子另一边坐着一个男孩,身着白色皮裘,面容冷峻,脸上竟看不到任何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
那男孩竟在喝酒,他喝酒时给人的感觉有点好笑,他先将酒壶中热得滚烫的酒倒入酒杯中,然后放在鼻尖轻轻的闻着,要闻上很久他才肯饮下去,每杯都是这样,从无例外。
老头将那破毡帽摘下,露出一头比他的胡子更加脏乱的头发。自以为很潇洒的摇了摇脑袋,头上的灰尘顿时四散而开。
坐在周围的几人赶忙躲到了一边,嘴中不停的咒骂着。
而男孩则是伸出一只手掌,盖住了酒杯。
“嘿嘿。”老头大大咧咧讪笑着。
男孩又提起酒壶倒了一杯酒,顿时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桃花香,弥漫在四周,也钻进了那老头的鼻孔。
男孩又拿起那杯酒在鼻尖轻轻的闻着。
老头一把夺过男孩放在手旁的酒壶,仰头灌了起来。
周围几个看似文人雅士的人,皱着眉头,向着这边指指点点,嘴里还不时说着:“粗鲁”“有辱斯文”之类的话。
男孩闻酒的时候似乎什么都不关心,好似他的眼里只有酒。
“嗯…啊……”
老头砸了砸嘴道:“江湖没什么好的,也就酒还行,今年的桃花酿,真不错!”
男孩将酒饮下,在桌上放下十几枚铜板,起身离开座位,向着门口走去,掀开门帘,消失在风雪中。
“小二!再来壶酒,刚酿的。”那老头大大咧咧喊道。
小二急忙走了过来,狐疑的看了看那老头,又看了看桌上的铜钱,然后一把将铜钱抓走。
其实一壶酒,也顶多八枚铜板……
老头双手抱头,慵懒的躺在椅子上,嘴角有着一丝惬意,低语道:“酒馆没什么好的,也就这小子还行。”
————
或许对于女孩子来说,最喜欢和最耐心的便是做女红了。
当然,自家这个女孩儿也不例外。
相对比较繁华的内城,一家布匹店铺中,男孩坐在柜台后看向里屋。
里屋熊熊燃烧的壁炉旁摆放着一张桌子,女孩坐在桌子旁,纤纤玉指在花绷子上来回穿梭着,行云流水,运线自如,绣出一幅幅锦绣桃花。
女孩在女红这一方面似乎有着独到的天分。
她的女红在这一片地方,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她出手的锦绣深受官太太,富家小姐喜爱,不惜花上百两银子求她一幅锦绣,也因此结下许多善缘,使得那些混混帮派不敢打自家布匹店的主意。
但女孩卖锦绣是讲规矩的,有时一幅不算优秀的锦绣她能要上百两银子,有时一幅绣的最好的锦绣她却分文不取。
有人称他是个善良慷慨的女孩,卖上百两银子的锦绣舍得送人。
也有人给她冠以愚蠢败家的头衔,上百两的锦绣竟白白送人!
或许他们不懂,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想懂。
男孩只觉得心胸舒畅,女孩最终还是从那阴影中走了出来,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或许人生本该无求了,但男孩的心里还是隐隐不安,他不知这股不安来自于哪里,或许来自于那年初春那间倒塌了神像的破庙中……
他要挣更多的钱,富可敌国的钱!
有钱才能让别人听你的话,别人愿意听你的话才算是有权,有权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相比往年,这两年的生意是越来越好做,只因帝国开凿了运河,刚好流经这座城市,使得许多其他遥远地方的好货都能运到这里来,有时一些珍贵的海上货物也会流经这里。
这也使得这座城市越来越繁华。未来,生意只会越来越好做,所以男孩并不担心没有机会大展拳脚。
“小老板哎……”
一粗犷的男音在店铺门外响起,随即一高大强壮的男人进入店铺中,身上有着浓重的腥咸味,戴着一顶水手帽,上身穿着一件陈旧的皮马甲,下身是一条挽至膝盖的长裤。
这男人的面相也如他的声音一般粗犷,说是满脸横肉也不为过。
不过此时他满脸堆笑,右手提着用线穿起来的三条早已冻僵的鱼。
看到这汉子,男孩笑着站了起来。
那汉子将鱼往前一送,男孩顺手接过。
“小老板近来生意可好?”汉子寒暄道。
男孩笑道:“还行。”
汉子看了看屋内,笑道:“允儿姑娘又在做女红啊。”
男孩笑道:“是啊。快进来坐坐,有热好的酒。”
汉子摆了摆手,道:“不了,今天又来了一大批海货,还要赶忙去卸货呢。”
男孩问道:“有什么好的货没有?”
汉子左右瞥了瞥,凑近男孩,小声道:“来了一批上好的丝绸,不过那买卖人似乎不知道这里的行情,那批丝绸价格定得极低。”
男孩眼睛一亮,拱手道:“多谢老哥了,改天太白酒楼请你喝酒。”
汉子笑道:“一言为定。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了。”
男孩拱了拱手笑道:“慢走。”
待得汉子离开,男孩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叶一刀!”
“来了!吵什么吵!”一声霸气满满的女声响起,将房梁上的灰尘震得簌簌而下,也使得女孩手中的针线落错了地方,女孩也只得摇摇头无奈的笑着。
隔壁古董店老板又在叫苦连天:“这疯娘们儿什么时候才能不咋咋呼呼的?”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如果让那“疯娘们儿”听见,估计他这古董店也不用开了。
自从这“娘们儿”来了之后,古董店老板那可谓是损失惨重,古董都不敢摆的太高,又不敢过去呵斥,第一次呵斥的惨痛经历仍在他脑中回放。
布匹店里屋套间中走出一道强壮匀称的身影。那是一个女人,对的,是一个女人!如果不是听到了她的声音,绝不会想到这是一个女人!
只见这个女人身形不比刚刚离开的汉子矮,而且最惹眼的是她那两条臂膀,虽然被衣衫遮盖着,但衣衫却掩盖不住那虬结的肌肉。没人会怀疑,那两条臂膀是否能将刚才那汉子一把掐死!
可惜她的这两条臂膀却配不上她匀称的身躯。
她的腰间挂着一把阔刀,仅刀鞘就有一寸多厚,不难想象鞘中的刀有多厚重。
再看看她的脸,可男可女,那两道剑眉如两柄稀世利剑驻留在她的额间不肯离去。
两眼如彗星般明亮,仿佛世间任何东西都逃不过她的双眼;那鼻梁如隆起的山峰,给人坚不可摧之感;不薄不厚的红唇能让任何想说话的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巾帼不让须眉的容颜,豪情万丈!
头发并未用簪子收着,而是散落在后面,这使得她看起来更加英姿飒爽。
如果她着一袭红装,那世间多少英雄好汉可能都会害羞。如果她着一袭男装,世间少女皆可弃情郎于不顾。可偏偏她此时着一袭睡衣,怎么看都不伦不类。
男孩立时败下阵来,比嗓门儿是永远比不过这女的了,不过心里也不由得腹诽,到底是谁更吵?
叶一刀走到里屋门口,斜倚在门框上,用调笑的目光看着男孩那有些坐立不安的神情。
男孩不知已看过这张脸多少次了,但每每看到,竟都会不由自主的害羞,这次也不例外。
叶一刀左手握住刀柄,色眯眯的看着男孩,声音戏谑的道:“要出去?”
男孩舔了舔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的嘴唇,道:“是…是。”
叶一刀猛的搂住男孩的肩膀,使劲的挤向自己的身体,然后低下头在男孩耳边威胁道:“老规矩,陈年女儿红,听见没有!?若这次敢再忘了……”
叶一刀斜眼看了看里屋的女孩,眼中尽是不怀好意,她笑道:“嘿嘿嘿嘿……”
情窦还未初开的男孩,被她这一举动弄得面红耳赤,连声道:“哎…哎…”
听到肯定的回答,叶一刀这才撒开男孩。
得到解脱的男孩夺门而出,一刻也不愿多待。
叶一刀双手抱胸,满是恶趣味的道:“还是调戏男人有意思。”
……
清冷的空气在胸腹间游走着,这让男孩躁动的血液立时冷却下来。
他不禁想起遇到叶一刀的那个早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