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慕语走时并无好脸色,云起隔着这扇门都能感受到里头阴沉的气息,此时进去无异自寻死路。他只管静默无声地在外头守着,定能万事大吉。
“云起!”不多会功夫里头传来了暴怒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古人诚然不欺。主子没的安生,眼下他妄想独善其身是断断不能的了。该来的总会来,想逃也是逃不掉的了,云起怯怯地推开门。
端坐的人连眼皮都没抬,冷声道:“去把这酒楼买下,改成说书茶楼,或是花楼唱戏的均可,你来拿捏。”
古人诚然不欺我也,这样的一桩为难差事竟砸到他的头上。纵然有千般为难万般不愿,云起都只得应下。
“王爷,今日,是中元节。”云起慎重考虑后还是说了出来。
魏文琰这才抬起眼看着他问道:“那便如何?”
“祭祀亡人。”
“她没死!”
魏文琰将这几字咬得格外重,暗沉的面色也有了几分光彩。这世间,没有人像她,他可以断定,她就是独孤慕语。
云起自然是信的,他不免要问句:“王妃石首到底没有找到,当年您能死里逃生,王妃也能。那王爷您可是怀疑那杨府的独孤夫人?”
阴晴不定的脸上顿时又转为乌云密布,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青瓷茶盏,半满的茶水顷刻间往外翻涌而出,顶好的青瓷盏碎了一地。
“你说,人死而复生,抑或是死里逃生,会连面孔也换了吗?”他冷冷地问着云起,又似乎是在问他自己。
云起这一把刀架在脖子上,日日都提心吊胆的。这人死里逃生会不会换个模样他不知道,但性情大变倒是真的。云起素来说不得花言巧语,但凡是沾上王妃的事他都免不了吃亏。
“我也觉得奇怪,那杨府夫人的模样与王妃并无半分相似。可她与王妃又十分的像,只是,她若是王妃,那为何不与您相认?”
“或许是,她忘了呢?”
这是他唯一愿意相信的答案,别的他一概不信。她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在打量,在揣测,但她的眼里也只有他。有些事,忘了,心和身体却会记住,那是出自本能的。
云起激动不已地答道:“是!一定是!我记得王妃先前就害过失忆症,但只是忘却了些许旧事。此番死里逃生,忘却前尘也是有的。”
一切都顺理成章,唯一的谜,就是她的那张脸。
“王爷,王爷!江湖常有传言,有奇人能以兽皮绘人脸,贴之可以假乱真。”云起兴致昂昂地说道。
魏文琰确实有考虑过这一点,只是...他冷冷地睨着云起道:“你为何如此欢喜?”
“王妃安然无恙,又替王爷诞下一双儿女,属下替王爷欢喜。”
二则,云起是替他自己欢喜,王妃回来了,王爷那些坏毛病就都没了,他,也少受些磨难。三则,思召的脚步也会歇下来。
“是啊!思召今夜定然已经回了上阳城。”云起喃喃自语道。
魏文琰冷眼看着这个没心没肺的云起,只见他又雀跃地说道:“每年中元节思召都会回城,今年定然不会例外。我稍后便传信与她,有了思召的助益,万事都会更妥当几分。”
“你怕是天生的欠揍命,日日嚷着人家姑娘打骂你,又日日惦念着她。云起,你小子,怕不是?”魏文琰意味深长地说着,这副姿态像极了王妃,王妃旧时就是惦念着给他和思召牵红线。
云起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才不敢招惹思召这头母老虎!”
“母老虎?你言下之意即是怪本王和王妃乱点鸳鸯谱?说本王和王妃看人有误?”
到了王爷这儿,妇唱夫随是半分没有错的,王妃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都操心着。云起躬着身子怯怯地道:“属下不敢!”
“不敢那就去吧!本王想好了,就改成花楼,叫,如意馆!其余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魏文琰总是能轻易地说出花楼二字,到底是懵懂不更事。魏文琰云淡风轻地说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云起暗自羞红了脸。
在这酒楼里耽搁了大半日,回去时长街已点起了灯火。成排的红灯笼,蜿蜒直下似乎没有尽头一般。
魏文琰如乘着风一般,万事万物看在眼中都格外美丽。可回到客栈时却遇到了不十分美丽的人,闵旻径直上前拦住了他的路,神情焦急的模样。
“王爷,宫中来信,太后不慎跌伤了腿,传您回宫侍疾。”
“宫中太医奴才成群,后宫有皇后娘娘主帐,太后身子抱恙自有人侍奉左右。你怎的还在此,这便回去吧,太后那我自有说辞。”
魏文琰的心思闵旻也是猜得三分的,他迟迟不走,所为何事闵旻心里明镜一样。闵旻坚定地说道:“王爷,太后膝下只您和皇上二子,皇上国事繁忙,若您还不去侍奉左右,怕是会寒了为人娘的心。”
魏文琰无奈地答道:“罢了罢了!你这便回去,待本王搁置了手头的事即刻便赶回去。”
闵旻的脸上露出了几丝得意,他做出得体大方的模样欠了欠身子道:“是!王爷有此孝心,太后心中定会宽慰。”
自从那年魏文琰拒了这门亲事,让闵旻失了面子,太后为弥补,便将她留在宫里侍奉左右。经年月的磨练,这闵旻生生像换了一个人。
世道险恶,人心不古,魏文琰心中跟明镜一样。
只是愁思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谁料想又横出了这么一事。魏文琰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终究是抵不过情丝磨人。
苦心人,天不负,不枉他乘夜而至。夜色寒凉,却有倩影似火,身姿婉转绰约。剑若长龙,势如破竹,惊得满院狂风起。
他与她的每一个重逢之日都是这般,五年前是如此,五年后也是如此。
只见那长剑忽而转势朝他袭来,魏文琰本以为可以轻而易举地接住那剑,未料想会被那剑势推着走。虽是吃力了些,到底是让他擒住了剑。
那抹暗红色身影看清来人时大惊失色,惊慌失措地就要往屋里躲去。魏文琰腾风而至拦在了她面前,唇边挂着淡淡的玩味。
他不急不慢地双手把剑奉上道:“功力大大见长,本王险些就要招架不住了。”
独孤慕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见她如此局促,魏文琰心中虽有几分快意,到底不舍得为难她,将长剑精确地刺入廊上的鞘内。
“如此精湛的剑术,你为何要藏着掖着?”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此事乃我的私事,不便说与王爷。”果然撒下的谎要无数的谎言来圆的,独孤慕语不欲多做辩驳。
“以你造诣,不会不知道那日有人要袭击你,你为何不躲?”若是他那日没能先一步拉她躲开?不过不会有如果!
独孤慕语敛下眸子道:“不是不躲,是躲不及了。那日,我心思不在此,并未察觉到。”
“哦~那你那日的神思去了何处?”
那日神思去了何处,他正与旁人柔情蜜意,他又怎么会知道!独孤慕语又吃起这无名的醋,言语上也冷漠了几分:“王爷,王爷深夜至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本王无事便不可到此?嗯?”他用着低沉魅惑人心的声音说着。
独孤慕语极力保持着清醒冷静道:“王爷深夜至民妇府中,民妇不以为这是什么光彩之事!”
“是不光彩,本王发妻已故,形单影只的。哪似夫人这般快意,儿女绕膝,享尽人家美事!”魏文琰说着似有怒气在升腾,高大的身子也朝她压迫上来,逼得她步步退。
魏文琰冷眼看着她,大手一伸灵巧地把她捞到了怀中。她的挣扎显然是不自量力,他蛮横地禁锢着她之余还强逼她看着他。
一旦坠入那无边无际的眼眸里,就会深陷其中万劫不复。仰着头凝着他的眼,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那眸里的人是陌生的。
“本王的王妃是江南独孤家*,独孤慕语!”他一字一句地说着,铿锵有力的声音直击心脏。
他的心狂躁地跳着,她听得一清二楚,以至于忽略了自己更为迅猛的心跳。独孤慕语,独孤慕语,她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自己的名字。
是他!也是她!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狂喜的了,她等了五年,还好,等到了。
他的手缓缓地移至她的耳后,微凉的指尖带过滑腻的肌肤,惹得她打了个寒颤。他低沉的声音紧接着传来:“这个结果,不知你还满意?独孤夫人!”
奈何他有千万般柔情,她脑海里那女子与他并肩而立的样子总是挥之不去。她冷冷地回道:“王爷与我这个走什么,听闻先王妃已逝,王爷又有了新人相伴。长夜漫漫,王爷这才想起了旧人吗?”
“眼睛看到的只是想看到的,有的时候,眼睛看到的却不是真的。”他说着时指腹也在她的而后四处摸索着,终于定在一处。
独孤慕语急忙拨开了他的手,心慌不已地说道:“请王爷自重,夜色已深,还请王爷移驾。”
他松开了手,俯身凝视着她轻轻地笑着:“本王期待云开见月之日。”
说罢他便跃身而起消失在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