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从眉到眼,处处都是独孤慕语的样子。独孤刃怔怔地看了许久,面上的神情由惊愕转为惊喜,却又在一瞬间转为不屑。
“你是何人?来我独孤剑庄作甚!”独孤刃冷哼了一声,厌烦至极的模样。
独孤衍急忙走到前虚虚拉了一把独孤慕语,转而看向榻上的独孤刃说和:“父亲,慕语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过去的事便过去算了。”
“哼!她是什么人,老夫可不记得此人。”
独孤刃如此咄咄逼人,丝毫不将独孤慕语放在眼中。饶是独孤刃话说得再不堪入耳,现在不是意气用事之时,到底是过去的自己将他伤得太深了,独孤慕语这样想着心中也能宽慰几分。
她挪着步子往床榻走进了几分,“老庄主,您不认我也是常理之中,我只以穆亲王妃的身份向您求一味药。王爷身重剧毒,此时命在旦夕,他的生死就在您一念之间。赠药之情来日,我夫妇二人定当竭力偿还。”
“老庄主?王妃客气了,老夫担不起。送客!”独孤刃说罢翻过身去。
独孤慕语是再无办法了,无奈之下她只好跪下道:“求老庄主赠药就王爷一命,您的大恩大德,我独孤慕语没齿难忘。”
独孤慕语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素来倔傲要强,当年冒着大不讳与独孤剑庄断绝关系也不愿松口。如今,竟为了那穆亲王一命如此放低姿态。她到底是没有变过,做出所有悖逆本心的事,都是为了那个男人。
饶是独孤刃心肠再硬,也抵不过她这般苦苦哀求,他独孤刃的孙女怎能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人!
独孤刃心底是这样想的嘴上却半分不愿留情,言语极尽尖酸刻薄:“求药,你们王府要什么药没有。老夫这唯一稀罕的就是那冰芝,而这冰芝是老夫用半条命换来给我羽儿续命的。到底这命是没续住,可那穆亲王是什么东西,老夫凭什么要割爱。”
独孤衍虽知独孤刃心肠冷硬,却也想不到他如此得理不饶人,独孤衍是再不能袖手旁观了。“父亲,到底是人命关天。且那冰芝还余些许,便是给了些许也无妨。”
独孤刃顿时暴跳如雷,拿过床头的拐棍就往独孤衍身上招呼:“好啊!你如今当家做主了,翅膀硬了,如今也要做了老夫的主不是!”
“儿子不敢!”独孤衍躲也不敢躲,任由独孤刃打着,只要他能消消气成全了慕语便是值得的。
待独孤刃打雷罢了手后独孤衍才又接着道:“若说那穆亲王是外人,与穆亲王妃也断了关系,我们是没理由赠药。可她们膝下的一双儿女到底流着我们独孤家的血脉,这穆亲王若是不治身亡,那孩儿小小年纪没了爹不是可怜。父亲,您又如何忍心。”
“是,孩子没了爹是可怜,可谁想过我!”独孤刃握着拳不住地捶着胸口,心中憋着气脸涨得通红。
独孤慕语在一旁瞧着半句话也说不上,她也不想说。依着这老庄主的脾性,她说再多都是于事无补,说不好还会火上浇油。她不能逞一时口舌之快,误了魏文琰的性命。
“我独孤刃快活一世,膝下*却身重剧毒不治而亡,我那唯一的孙女也死于荒凉沙场。过去了五年,知晓她性命无碍,可她一开口就又是为旁人谋求。我独孤刃铁石心肠,冷心冷血,他要死便死了罢,与我何干。”
独孤慕语梗在喉头的那口气瞬时便涌了上去,怒气支配着言语。“舅舅不必为了我开罪老庄主,生分了父子关系。既然老庄主不愿赠药,我也不便强人所难,告辞!”
当她得知在这世上她仍有亲人时,她欣喜难当。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独孤慕语这样的低声下气,依旧换不来独孤刃的一句好话。独孤刃字字句句都在嘲讽着他,这是她最不能忍受的。任凭她决心要为他寻回冰芝,要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此时她再也支持不住了。
“站住!”独孤刃气恼地唤着独孤慕语离去的背影。
“不是决心要为他求药吗,就这么几句话就受不住了,你这坏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独孤刃的语气顿时缓和了不少,独孤衍见状急忙将僵着的独孤慕语拉回来。
“父亲,慕语这脾气是随的小妹,您也是知道的,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独孤刃又是冷哼了一声,可面上的神情却柔和了许多,此时的他看着才像是一个祖父的模样。“回来,这样迫不及待的,你是要去哪寻冰芝。天底下除了老夫这儿,便只有那苦寒之地了,你莫不是要去那。”
“苦寒之地九死一生,便是我能活着出来,我怕,他也等不到了。”独孤慕语垂下眸子,神情无比落寞。
“那你是要作何打算,给他殉葬?然后,留下你那一双苦命孩儿?”独孤刃说着笑了笑。“你也确实做得出来,你母亲当年就是如此。”
独孤刃说的不错,她确实做此打算,来时她就做了这个打算。若是讨不得药,救不回他,这人世于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至于独孤修和独孤思,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又是皇室血脉,到底是委屈不了他们的。
“我尽力了,可事已至此。”
“你当真尽力了吗?殊不知,只要你再说一句好话,我即刻便会将冰芝悉数奉上。”独孤刃沉声说道,听罢这句话独孤衍心中便有了数,面上这才露出了笑容。
独孤刃瞧见他这样傻笑着便冷冷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去拿冰芝。耽搁了她夫君的性命,也是耽搁了她的性命。你偿得了吗?还是你们兄弟四人谁偿还得了,生了数不清的儿子,整日吵吵嚷嚷的。”
独孤刃瞬间松了口,独孤慕语险些以为是她听岔了,她缓了半刻欣喜若狂地跪下道:“谢老庄主成全,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老庄主的大恩大德,我夫妇二人没齿难忘。”
“别动不动就跪,快快起来。”
独孤刃一张老脸上尽是欢喜神色:“祖上积德让我孙女活着回来,祖父心里感激不尽。你人能活着就是万幸,可是祖父又不想惯着你这臭脾气,到头来还是为难了我自己。”
原来,这是有亲人,被人疼着惯着的感觉。就像是盛满了一罐蜜,她恰好就泡在那蜜罐里头。独孤慕语不胜欢喜,可她又不善表露,表现出的也只是她眯成了月牙的眼,以及微微上扬的嘴角。
这会儿独孤衍也拿了冰芝过来,得了独孤刃的指令独孤慕语才算是将那密封的匣子收入手中。
看到独孤慕语这难得一见的笑脸,独孤刃心中升腾起一股子酸涩,很不是滋味。独孤刃自知是得了药的欢喜,便启唇道:“人命关天,你这便去吧!”
“好!”独孤慕语宝贝地捧着那盒子欠了欠身子便往外走出去了。
唉,孩子大了,早就由不得他了。独孤刃心头这下愈发落寞,长长地探了一口气便转过身去道:“剑庄里事儿多着呢,你也忙去。”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独孤衍笑道:“父亲,都说女儿贴心,您瞧,您这孙女也贴心地很。”
话一落独孤刃便欣喜地转回来,见到了屋子的独孤慕语后脸上才又露出了笑容。顷刻又耷拉着脸说道:“你又回来作甚,你那夫君无恙了?”
“药我已托了思召带回去,王爷那儿自有人照应着,倒是您这儿慕语放心不下,便在这多留几日陪您做做,若您不嫌我闷的话。”独孤慕语说着便解下身上的黑袍,也算是解下了她最后的一层防备。
“不嫌弃,不嫌弃。”独孤刃眉飞色舞地说道。
独孤刃这才忆起晨间独孤衍所说之事,忙关切地问道:“说是你得了失忆症,那过去的事可是一点都记不得了?你可还记得你娘亲?”
独孤慕语点点头道:“大难醒转后便是如此,什么也想不起。一精通医术之人说道,是心症所致。”
“病都有药可治,独独这心病不能。你这前半生都在为你母亲之事所困,那些痛苦的旧事忘了也是福气。只是,得空时候去看看她吧,到底是生你养你之人。”
“孙儿已为人母,懂得娘亲的不易,孙儿自当常常去祭拜母亲。”
这样的轻松惬意,独孤衍已五载有余未曾有过了。自慕语成婚那事后,父亲终日闷闷不乐,连带着一家人都难得欢喜。
“今日只觉得身子也松泛了许多,来,扶老夫起身出去走走。我都好久没有见过这外边的风光了,也不知我那株梧桐长得如何了。”
独孤衍即刻扶起他道:“枝繁叶茂,就要长成参天大树了。”
“长大了好,长大了好。”经年未曾下地走动,独孤刃一时迈不开步子,累得满头大汗。独孤衍耐心地撑着他道:“慢慢来,慕语就在外头的亭子里等着您呢,不急。”
是啊,不急!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