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慕语终日趴在窗前巴巴地望着,廊外的两颗大树叶子都被她望穿掉了一地,只余光秃秃的树杈挣扎着。
魏文琰终日不是逗弄着两个孩子,就是在旁弹琴作画。案上的宣纸都攒了厚厚的一沓,翻开去看,描的都是一个人,或醒或睡,或笑或闹。魏文琰却还是觉得不够,每日必要描一幅。
眼见着秋去冬要来,独孤慕语那渴望浪荡的心啊,魏文琰却好似不明白一样。今日晨起自午膳,她都趴在窗前痴痴的望着,滴水未进。
魏文琰好笑地把她收入怀里,言语间尽是宠溺。“你啊,于你,本王总是无计可施。今日便如你所愿,我们去吧。”
“当真?”她旋即转过头来,即便头磕到了他的下颌也毫不在意,欣喜不胜的模样。魏文琰吃痛地捂着下颌点头:“当真!”
怀里的人旋即蹦到了地上,恍惚挣脱牢笼的飞鸟一般,实则,她也是这样以为的。王府再怎么好,终究是围墙里的窝,她总是渴盼着墙外的光景。
魏文琰由着她在里间梳妆,只在外间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便换好衣饰走出。
看着她周身的男子打扮,魏文琰起初十分满意地点头。再细看之时,冷峻的脸顿时耷拉了下来,嘴角撇着,极尽不满意的样子。
“换了。”
“为何?我方才看了并无不妥啊。”她又细细打量了周身,而后狐疑地问道。
魏文琰略显仓惶地别开脸,这袭锦袍是旧时依着她的身量裁制的,以防不时之需。可她近日圆润了几分,贴身的锦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比着彩裙更惹人注目。
“不妥,匣里有各式的罗裙,今日不必易装了。”
虽说时下女子裙装大都暴露,可她的衣饰,件件都是他亲自过目的,件件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总好过这袭修身锦袍。
独孤慕语一心只盼着出去,更盼着去如意馆看尽万千风情的女子,哪里换回裙装。那副样子怕连如意馆的门都进不去,她索性扣住魏文琰的手臂,软言软语地说着。
“怎会不妥呢,况且还有你在身侧。夫君你高大威猛,气势逼人,旁人我二人如此亲昵,还有哪个敢上前呢。”
“慕语你就是吃准了,明知道为夫拿你束手无措。”魏文琰无奈地说着,转身便回屋里拿了件披风。这一来二去的,她的身量就被遮住了三分,他细细打量几番后才点了头。
云起和思召都被他打发去了别处,简装便行独孤慕语也乐得自在,渐渐她却发觉了不对劲。思召说如意馆在闹市的,可这车轿怎么偏往人少的地界走去。
她急忙拽着魏文琰的衣袖道:“错了,这不是不去如意馆的路吧。”
魏文琰淡淡地看了看她的手,又看了看她拧着的眉头道:“你这一肚子花花肠子,难怪不愿着裙装,原来是要去那烟花风流之地。”
如今已经出来了,也不怕他反悔,独孤慕语俨然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依旧拽着他的衣袖摇摆着。
显然,魏文琰很吃她这套,连连点头并抚平她紧皱的眉头。直到那纠结的脸松懈了几分,魏文琰这才道:“你什么都忘了,如今没由来地‘掉’下来一个夫君。如今虽好,我却不想对我俩的过去一无所知。所以带你去我们相识之处,给你讲我遇到一个年画娃娃的故事。”
魏文琰说时脸上的笑意满满,她身在其中险些溺毙,她就是这般无用,他的三言两语总能轻而易举地撩拨着她。
关于他和她的旧事,是除了母亲之事她唯一想要知道的。许是兴奋和期待冲昏了她,她根本不知道她看着他的眼神是多么地痴。
此刻,她的眼里只有他,最后,他的脸灌满了她的瞳孔,溢了出来。她低吟出声,对于他的亲吻,她总也学不会,只能笨拙地回应。每一次的亲昵换来的都是她粗喘不止,这才是将要溺毙。
魏文琰轻柔地拍着她的背,看着她憋得通红的脸低笑不止。“于这,你怎么也学不会,总憋着气。”
怎的成了她的不是,分明是他不知魇足,非要拉着她沉沦。有了前车之鉴,她摸准了魏文琰的心性,这样的话是断断不敢再说了。
落了轿后,入目之处一处宽大的宅院,门前连块匾额都无,略显萧条。可不知怎的,来了这处后她心头顿时沉重了几分,恍惚被重担压着。
“这,这是哪儿?”她的神态稍显不安,面色也苍白了几分,这是魏文琰意料之外的。未曾想,即使她什么都忘了,这儿依旧是她心头的伤。
“这儿,便是你我初识之处,既你幼时处所。”魏文琰并未说到‘家’一字,只因他知道,这儿于她,与监牢无异。
魏文琰紧紧地拥着她走了进去,每走一步都恍若走在刀尖一般,好在他宽大的身影依着才使她心安了几分。
既是她幼时处所,她为何每行走一步都这样艰难?她知道的是,入了这宅院,那蜗居角落的不堪,就都会被扒出来重见天日。
这处宅院已被厚重的尘埃掩盖,满地的残枝败叶,即便如此,仍能猜想出这里曾经何等富庶辉煌。
“文琰,我不想猜了,我也不想再往里走了。你告诉我吧,我是谁,我娘是谁,这儿是哪儿。”独孤慕语拧着脸,近乎哭诉的模样。
魏文琰没有直接回答她,直携起她的手指向不远处的小亭子,底下凹陷成一个圆。“慕语,你看到那弯枯池了吗?”
“我十岁那年来时,那儿百花争艳,彩蝶翩翩。一个不长眼的狗奴才撞倒了扑蝶的小主子,那小主子衣裙都摔破了,盛怒之下便命人剜了那奴才的眼睛。”
独孤慕语怔怔地听着,心中丝毫不为所动,仿佛这只是一个故事,别人的故事。
“慕语,那年那个小主子才七岁,你说怎会手段如此狠辣的女娃娃。”
“主子责罚奴才哪里还需要理由。”独孤慕语漫不经心地答道。
“奴才都是狗仗人势的东西,府里的妾室欺压着,平日里,也没人认她是主子。她只有一个贴身婢女,可后来,那婢女也死了。”
独孤慕语恍惚意识到他所说何意,尤其是他说起那婢女之时,她的心里阵阵地抽痛着。她的手无意识地拽紧他的衣摆:“你所说之人可与我有干系?还是说那人就是我?”
“她的娘亲是独孤剑庄的*独孤羽,生父司宇宗,曾位至左相,后被贬至尚书令。她叫司慕语,是这府里的嫡女,如今,她是穆亲王妃独孤慕语。”
魏文琰平淡地叙述着,眼里满是哀伤。他心疼她,他在替她难过,她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只紧紧地拥着他。
“文琰,我没有父亲,我没有,他不是。”抽泣的声音自他的背后传来,她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已经陷入他的皮肉里,比这更痛的,是她。
“慕语,慕语,别难过,一切都过去了。他不是,他也不配。”魏文琰柔声安慰着她,可这其中的柔情只能填补一点伤痛。
听到司宇宗这个名字时,她心里瞬间涌起了杀意。她想不起来,但她知道,她恨透了这个人。剑庄里的舅舅们说,娘亲是惨死的,今日种种更能证明。。
“不!不!司宇宗,他在哪?他在哪?一切都是他的错,一定都是他的错,他滚去哪了!”只一瞬她便知道了,都是司宇宗,他明明有娘亲了,他居然还纳小妾。独孤慕语发狂地嘶喊着,最后无力地瘫坐在地。
脏!脏!她看着这满目疮痍的宅院,心里的有的只有厌恶。一时间她意识到无数肮脏的东西要从记忆深处涌起来,她拼命地将它们堵了回去。原来每一个人说的都是真的,他们都知道她的过去有多痛苦,所以他们都说忘了才好。
既然是丢了的东西她就再也不要了,她急忙爬起来双眼腥红地看着他道:“文琰,文琰,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我们走吧。”
“慕语,这儿有你想要的所有答案,你真的不愿意要了吗?不过也没关系,那些人都死了。”
“她们死十回,都不抵我母亲一命。文琰你不要骗我,要是我知道那些罪魁祸首还活着,我一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她们!文琰,如你所说,我七岁时便心肠狠辣,如今只有增无减,我从来就不是善类。”
独孤慕语咬牙切齿的说着,眸色阴狠无比,他们成婚后再未见过她如此模样。早知道,只是说着就会让她如此痛苦,魏文琰情愿她空白如纸。
“慕语,没想到时隔多年,司府旧事依旧是你心头的伤。依你的性子,大仇未报又怎会与我成亲。”
“好,好,我们走,我此生都不想再踏足此处。”她逃也似地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去,一个眼神也不愿吝惜给身后的宅院。
上了轿后她只埋着头,脸上阴霾密布,魏文琰不忍道:“还有一事,司宇宗...”未等他说完独孤慕语便捂住了他的嘴,她连连摇头道:“我们去如意馆吧。”
眼下的悲怆是积年累月所致,她不愿再去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