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元一年五月二十六日,魏文初继任魏国第十一代帝王,大赦天下。穆亲王魏文琰擒拿叛贼有功,为开国功臣。一时间魏国过七成的兵力均握于他的手上,树大招风,这背后不知藏着多少诡谲的风波。
六月初一后宫设宴,她久卧病榻,总算是可以出来透口气了。只是这宴席里看似浮华美妙的,实则暗藏杀机,每一张笑意盈盈的美艳面庞下都藏着另一幅不可示人的丑陋面孔。
身为皇后的嘉阳身着一袭用金丝线绣着朝阳拜月飞腾的正红色宫装,衣摆蜿蜒身后数尺,细腰以金丝云带束着,窈窕身姿尽显无余。鬓间缀着碧玉凤簪,正中簪着一支衔红宝石的展翅凤凰金步摇。端庄瑰丽的面容华贵万千,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皆是说不出的妩媚。
嘉阳聘聘婷婷地走到凤椅前款款坐下,席下众人纷纷跪下山呼:“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
席间顿时响起丝竹管乐之声,觥筹交错声,言语低笑声不绝于耳,充满了虚假。席间一曲舞毕,康王妃款款地起身欠了个身子道:“妾身准备了一曲,特献给皇后娘娘。”
只见她款款地移步坐到殿前,缓缓地抬起手,十指在琴弦上来回拨动。袅袅琴音自耳畔缓缓传来,似闺中女子在诉衷肠又似鸟儿在婉转低唱;忽而琴音一转,大有湍流击石之势,汹涌澎拜,叫人惊叹不已。
独孤慕语也被那悠扬的琴音所折服,抛开偏见细细看来这康王妃面貌也属上乘。巴掌大的脸上一双玲珑有致的杏眼,娇艳欲滴的樱桃小嘴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随着她手上动作的停止,琴音绕梁不绝,她款款起身欠了欠身子。
众人都还沉醉在婉转动人的琴音中,嘉阳投过赞赏的眼神笑道:“康王妃一曲果然不同凡响,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本宫重重有赏!”
康王妃欠了欠身子笑道:“臣妾谢皇后娘娘赏赐!”说罢轻移莲步坐下来了,脸上带着无法言喻的轻笑看着她道:“穆亲王妃亲擒叛贼之事令臣妾钦佩不已,早听闻穆亲王妃才艺双绝,不如请穆亲王妃一展才艺,想必穆亲王妃不会驳了臣妾的意吧!”
果然,这康王妃只适合静静地当个花瓶,才艺双绝?她自己的都不知道的事,这个笑面虎是从何处听来的。若是她辞了,怕这匹披着羊皮的狼又会说她不识趣,驳了众人的意兴。她呷了一口茶慵懒自得地启唇道:“康王妃谬赞,臣妾不才,舞剑为诸位助兴可否?”
“好!”嘉阳启唇附和道,即刻命人给了她一把剑。
她手腕一伸,那把细软的长剑脱鞘而出,她手腕一挥伴着悠扬的琴声长剑轻轻地舞动,剑光闪闪。只见她腰肢轻轻地摆动,长剑忽疾忽徐。一袭藕色身影凌空踏起,长剑直指康王妃而去,剑身一偏呼啸的疾风从她的耳畔刮过。眨眼间她稳稳落地,长剑精准地落入宫人手中的剑鞘内。
席间响起一阵低呼声,她气定神闲地朝坐上的嘉阳抱拳道:“臣妾献丑了。”坐上的康王妃仍怔怔地坐着,方才只差毫厘,她端起桌上的清茶频频地喝了几口。
方才她舞这剑只用了两成功力,便足以将席间这些成日耍嘴皮子功夫的妇孺吓住了。
康王妃手执帕子轻笑道:“穆亲王妃好功夫,商贾之女果然不同凡响。不像臣妾成日只会弹弹琴做做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若非那日四王爷这个草包无用,败在独孤慕语一介女流的手上。今日坐在那凤位呼风唤雨的人就是她了,她眼底的恨意愈发浓烈。
席间那些女子纷纷捂着唇低笑窃窃私语,康王妃这话无非是想说她母家低贱,比不得她们这些官宦人家女子知书达理。
她神情自若地启唇道:“臣妾不才,平民百姓出身,阶品堪堪比康王妃高两级。”这一句话将席间众人都堵得说不出话来,这席间除了皇后,谁也无权问责她。
在嘉阳的调和下这一场宴会完美收场,她捶着酸软地腰在思召的搀扶下踏出凤鸣殿。这宫墙内四四方方的天际上缀着点点星辰,她不禁感叹,日后嘉阳怕是再也踏不出这皇宫一步了,彻底成为皇宫内的囚牢。
“穆亲王妃!”康王妃软糯带着冷剑的声音自她的身后响起。
她站住了脚步,康王妃缓缓地走到她的面前低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穆亲王妃果然与穆亲王一般,木讷,不识趣!”
她身子疲乏极了,不欲与她纠缠,欠了欠身子便转身离去。她感到身后有一道阴冷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禁加快了脚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嘉阳卸下头顶要将脖子坠断的头饰,景雯轻缓地揉着她的太阳穴。忽然她感到轻柔的力度变了,便回头去看。只见魏文初身着一袭明黄色的龙袍立在她的身后,她急忙起身,魏文初将她按坐下。声音低缓地道:“嘉阳,今日可是累坏了?”
嘉阳摇头道:“臣妾不累。”她看着铜镜内的魏文初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心中也猜想到了几成。敛下眸子道:“陛下初登大宝,是时候广纳嫔妃充盈后宫,也好为皇家开枝散叶。”她说出这些话时像是自己拿刀子在剜着自己的心,明明已经血迹斑斑,自己却不能停手。
魏文初愠怒地转过身道:“这几日那些老匹夫日日在孤的耳边说此事,如今连你也逼孤。嘉阳,旁的人不知道,你该知道孤所做都是为了你!”
她嫁给他的那日就会料到要与人共事一夫的一天,什么皇后命格,母仪天下。她何尝不想小肚鸡肠地霸着他一个人,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她的鼻尖,时刻都在提醒着她。眼前的人是一国之君,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当然不包括她。
她拿起桌上的帖子递到他的面前道:“昨日适龄的官宦女子名单已送到臣妾这里了,皇上您过过目,看看可有中意的便一并纳入宫里。”
“啪!”的一声,那帖子已落到了地上,她半跪到地上拾起那帖子。魏文初眸底都是掩不住的怒气,定定地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她又将帖子递到他的面前。他没有接过那帖子,只沉声道:“既然皇后如此识大体善解人意,那选妃一事孤全权交予皇后来办!”
她欠了欠身子道:“臣妾领旨!”语气平淡如常,面色无喜无悲也无怒。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看着她:“如此,皇后满意了!”
说罢他气冲冲地夺门而出,金碧辉煌的凤鸣殿内转眼间又只剩下她一人,晕黄的灯光笼罩着虚幻的宫殿。她蹲下身紧紧地抱着自己,试图将自己藏入壳中。景雯屏退了一室的婢女,小心地上前将她搂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唤道:“公主!”
“公主”这两字致使她一点点筑起的城墙顿时土解瓦崩。物是人非了,她将头埋在景雯的胸前低泣着,渐渐地哭得更凶猛了,眼泪似乎决堤了一般。脸已经涨得通红,身子随着哭泣一抽一抽的。
景雯任由她发泄,却在看到眼前的明黄衣角时心下一惊,手上使了些力要将嘉阳推开,她却攥得更紧了一些。声音模糊不清地哭着:“景雯,我知道我已经不是以前的五公主了。但是,就一会。”
“咳咳咳!”此时嘉阳的头顶传来清晰可闻的清咳声,她埋着头将脸上的泪擦净。半响后缓缓地站起身,却仍是低着头,景雯见势退了出去。
魏文初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声音低哑地说:“明明这般难过,为何仍执意如此。嘉阳你是与自己过不去还是与为夫过不去?嗯?”
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来,在她如此狼狈落寞的时候。他的一句话就可以掀起她心底的万般波澜,她心底的悲伤更是如失去了控制一般。
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魏文初只觉得心头被人捏了一把,又酸又涩。他低下头轻浅地吻着她的泪痕,一如他此时苦涩的心境一般。她仍在抽抽噎噎地低泣着,他开始想,嘉阳的体内到底蓄了多少的水。如今他胸前的衣襟已湿濡了一大片,她的泪仍在不断地落着。
“嘉阳莫哭了,都是为夫不好。”他轻声哄着她,断断续续地拍着她的背。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怀中的人没有了动静,耳边传来清浅的呼吸声。他弯腰将怀中的人抱到榻上,抚平她紧皱着的眉头。熟睡中的可人突然憋着嘴,紧闭的眼底滑落几滴泪。
明明自己就舍不得,明明就十分小气,非要逼着自己。魏文初开始意识到嘉阳在他心中的位置早就不是一个奉旨联姻的公主了,而是他的妻子,他想要携手一生的人。
高处不胜寒,立于万人之上的代价远远要超过魏文初所能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