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洛洛不会成为你的心结的。”北流海笃定的开口道。
老皇帝对上北流海那双深藏瀚海波澜的眸子:“你喜欢那个孩子?”
北流海沉默了半晌,而后点了点头。
“海儿,你可知生在皇家,最忌讳的便是有弱点,如今在外公眼里,曾经那个战无不胜的海儿,如今只要拿住他的软肋,便可以轻易击败。”老皇帝缓缓开口。
北流海眼中闪过一抹焦急,重重的跪在地上:“孙儿无悔。”
老皇帝俯视着自己的外孙,许久没有开口。
议事殿里一片静谧,气氛有些沉寂,空气里莫名的涌动着些深沉的悲怆。
半晌后,老皇帝缓缓开口道:“你可知外公一旦发觉了你的弱点,该怎样做?”
北流海的手紧紧攥成拳头,额上涌起青筋,一颗心紧紧的拧在一起。
外公爱他,他从来都知道,而在这纷繁错乱的争端里,若是想要他站的安稳,他最该做的便是除掉她!只有除掉她,他才会没有弱点,没有弱点,才会活的久远。
“若是外公执意要杀她,孙儿自当追随她而去!”北流海字字铿锵。
老皇帝眼底露出一抹慈爱:“海儿,世人有一句话叫做无欲则刚,可是实则不然,外公如今想要告诉你,有欲则强。”
北流海有些错愕的看向慈祥的老人,老人的目光温暖而柔和,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囊括着天地万物,包容着苍生狗辈,那闪烁着的淡淡的光,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智慧。
老皇帝缓缓摸着北流海的头:“外公的海儿还是和当年一样。”
“外公...”
“要记得,存欲则强,欲强则盛,人活在世,又怎么会没有欲望,欲望越强,越是不可撼动,你才会越来越强盛。”老人轻声开口,声音仿佛在岁月里沉淀。
北流海的脑海中不由得浮起北流云的影子,存欲则强,欲强则盛,北流云,正是因为欲望,你才会从蝼蚁之辈到如今的玩弄苍生么?
北流海听到老人如此承诺,诧异不已,纵然他以为在自己的恳求下外公会放过洛洛,可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自己无所求的情况下,外公竟然会给了他这样一个笃定的承诺。
“帝王之术中,不是曾言要不惜一切手段斩杀一切弱点么..”北流海轻声发问。
老皇帝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水,拿起一杯放在北流海手中:“斩杀弱点,那不过是懦夫所为罢了,海儿你要记得,弱点往往意味着用情,斩杀掉自己的用情之人,不过是无用之人罢了。”
北流海沉浸在震撼之中,从小涉及的帝王之术亦或者为官之道,都在告诉他一个最有效力的词,斩杀,所以他冷漠他刻薄,始终在痛苦中苦苦挣扎。
可是如今外公的话,却在颠覆着他的认知。
“强者不需要斩杀掉弱点,因为他可以做到,纵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弱点的存在,却没有人敢触及分毫。”
北流海的脑中反复思量着老皇帝的话,待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思绪终于渐渐清明。
他明白了,外公不会杀洛洛,因为她是他的欲望,为了这个欲望,他总是会不断的努力强盛。
也因为她是他的弱点,她的存在将会逼迫他越来越强大,因为无法承受失去她的打击,他不得不谨慎前行,护她安宁,而终有一日,他会因此变得强盛无比,那个时候,才会成为真正的强者。
“多谢外公教诲。”北流海沉声道,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坚定。
老人含笑点点头:“外公最是看不惯你舅舅他们那副模样,为了一己私欲,装模作样。若是无情,何以为人?若是无爱,何以铸山河?什么帝王不能动情都是狗屁,不过是弱者给自己找的开脱的理由罢了,既没有勇气坚守到最后,又不能承受失去的痛苦,所以索性选择做一个懦夫罢了。”
老人的目光悠远,不知想起了什么,北流海则是忽然明白了,为何人人都传外公极度宠爱自己的母亲,可在自己的母亲去世后,却几乎没有伤感。
原来,不是他身为帝王而无情,而是为了守护还存在的东西,选择爬起来继续坚强。
“海儿可知道外公最喜欢你什么?”
北流海沉默着没有开口,老皇帝莞尔一笑:“外公最喜欢你有情,人有血肉,可有血肉却不能称之为人,能称之为人的是因为情,你像你的母亲,只可惜,外公没能保护好她。”
北流海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老皇帝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手中的帕子上轻咳出一口鲜红的血。
“外公!”北流海瞳孔骤缩,上前一步牢牢扶住老皇帝。
老皇帝挥挥手,没有依靠他的扶持,转身走向背后的厅堂,笑着轻道:“老喽老喽,岁月真是半点不饶人。”
看着那瘦弱单薄,踽踽独行的身影,北流海红了眼眶,外公...
太子和阳山王从议事殿离开后,脸色不善。
“那个女人到底什么来路!怎么会这般厉害,竟生生震得满朝的大臣哑口无言!”阳山王愤恨道。
太子的脸色也十分深沉:“父皇果然执意要将北流海留下来。”
阳山王冷哼道:“真搞不懂,父皇为什么对北燕的血脉如此宠爱!”
太子眸色幽深没有说话,父皇当年对玲珑也是宠爱至极,从不吝啬表达他的喜欢,可玲珑毕竟是一介女流,于大局无碍,可是如今这北流海可是领兵作战的好手,加上他在北燕的地位以及父皇的心腹势力,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阳山王的心思也在打转,如今父皇手中把控着四十万的兵权,这四十万的兵马他和太子相争多时,却谁也没能得到,若是父皇疯了般的将这四十万的兵马交到北流海手上,这东陵才算是彻底变了天了!
两人各怀心思的散开,立即着手派人前去调查楚洛衣的来历和北流海如今在北燕的势力。
回到玲珑殿,蝶舞连忙上前来追问:“你真的去了议事殿?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四殿下情况如何?”
“无事。”楚洛衣淡淡的开口。
蝶舞又追问了些什么,楚洛衣却没有再回答。
将发髻上的一根金簪缓缓拔下,楚洛衣凝眸思量着,如果她料的不错,依照老皇帝的态度,应该有立北流海为帝的想法,而自己能够掌控东陵如此之多的秘密,老皇帝断然不会伤害自己,反而只会加派人手保护自己,让自己助北流海一臂之力。
所以,今日此举,她的目的并非是让众人对她心生忌惮,除了不想让北流海因为自己而成为众矢之的,也是为了让老皇帝明白她的价值,这世上,只有有价值的人,才能活的长久。
回想当初,自己居于北燕,百般算计,不肯动用猎人的势力,一来是希望给自己留条退路,纵然有朝一日功败垂成,也终究能留下一条性命。
二来,北燕的局势同东陵大不相同,北燕虽然看起来仍然掌控在北燕帝手中,实则却已经分化,北燕帝俨然已经不能将各个势力掌控在自己手中,而利用猎人来对付已经分化的各个势力,未免有些得不偿失,而东陵的局势则不相同,固然东陵看起来不如北燕兵强马壮,财大气粗,可是却不温不火的在养精蓄锐。
纵然东陵也一直面临着夺嫡之争,可是形势却基本都掌控在老皇帝手中,这样一来,比起北燕的复杂局势,则要干净利落上许多。
再者,如今的局势一触即发,她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多的时间了。
思绪渐渐散去,楚洛衣不由得想起北流云来,纵然时隔多日,可是每当想起,心口就抑制不住的隐隐作痛。
北流云....
北燕。
太后慕青为了拉近和北流云之间的关系,在暖阁里设了一场宫宴,因着后宫仍然悬空,所以有不少都是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
江鱼儿和肖雨落近来住在一起,斗的越发不可开交,朝夕相对的两人势同水火,终日只想着如何能置对方于死地。
慕青对两人的态度都很冷淡,毕竟江鱼儿遭人玷污,按照皇家的惯例,这样的妃嫔早该处死,她实在想不懂云儿为何会留下这样一个耻辱的存在。
至于肖雨落,慕青原本还是费了两分心思,可是自从她的脸再也无法愈合后,她的态度也冷淡了不少,毕竟一个女人的脸毁了,是怎样也成不了皇后的,能否在这后宫中存活下去,都尚未可知。
“皇上驾到~”
慕青的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周遭精心打扮了一番的女子也一个个含情脉脉。
北流云漫不经心的坐在了慕青身边,让慕青激动不已:“云儿,这是御膳房新制的霓裳糕,新奇的很,一块糕点上有着七种颜色,味道不错,你尝尝看。”
北流云目光扫过碟子上的糕点,并没有动,半靠在椅子上,有些懒散,微睁的眸子扫过一群莺莺燕燕,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国公夫人近来的气色不错。”北流云的目光落在云国公夫人身上。
云国公夫人面色一喜,如今不少夫人都有了品级,她虽然顶着国公夫人的名号,却因为楚洛衣当初的那一番话,到如今都没有半点品级,这始终是她心头的一块心病。
如今北流云登基,她可得好好抓住机会。
“这可都是托了陛下的福气,才能有臣妾的今日,陛下圣芒普照,惠及万民,真是北燕之福。”
“哦?朕怎么个惠及万民?”北流海挑眉道。
国公夫人脸色一僵:“陛下..陛下勤于政事,减免赋税,招募兵士,充实国库,这可都是圣明之君所做的事。”
国公夫人话落,心中松了口气,幸好此前听老爷提及过一些,否则一时间还真不知怎样应对。
北流云眯起眸子,琉璃色的眸子有些凉薄:“国公夫人在说些什么?”
国公夫人一愣,一旁的云落霞见着自己的母亲发愣,终于找到机会同北流云说话,开口道:“娘刚才说陛下勤于政事,减免赋税,招募兵士,充实国库,是一代明君。”
北流云没有开口,场间一瞬间沉寂下来,气氛有些诡异,一股莫名的压力席卷而来,让人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不敢抬头。
“国公夫人谬赞了。”半晌后,北流云缓缓开口。
随着这一句话,冰封的氛围瞬间瓦解,不少人附和着笑道:“是啊,国公夫人说的有理..”
可就在众人一口气还未喘匀的时候,北流云忽然一掌拍在桌子上。
‘啪!’的一声,瓷碗碎裂。
“国公夫人这是在嘲讽朕么!”阴森的话语比这冬日更让人感到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