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碗被摔碎的声音,楚洛衣抬眸看向北流云,正对上那双有些慌乱的眸子,似乎十分不安,又深藏着不知所措。
北流云,你慌什么?你不安什么?
昔日这个即便是掀翻了整个王朝的男人也不会有丝毫的胆怯和不安,可如今,却因为惧怕一个女人的眼泪而变得不知所措。
楚洛衣心中一阵苦涩,站在原地看着北流云。
北流云也渐渐放开了双手,任由难以控制的双手自由的垂落在地上,凌乱的发丝被风吹的越发躁动,满身的血迹和森森的铁链在夜色里彰显着狰狞,唯独那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如水般纯净,如玉般透明,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柔,清澈的倒映着女子的身影。
楚洛衣松开小六子,一步一步向北流云走了过去。
一旁的侍卫连忙将楚洛衣拦住:“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北燕的陛下。”
楚洛衣收回目光,森冷的目光落在侍卫身上,不发一言。
那侍卫无端的觉得遍体生寒,也不知为何莫名的恐惧着。
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阵金光,像是在瞳孔中盛开的烟火,在黑夜里格外璀璨,指尖轻动,一抹淡淡的金色光泽在楚洛衣指尖盛开,正要发作,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让她去。”
楚洛衣没有回头,她知道那是北流海,也是将北流云面前的男人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她不想去问对错,不想去明辨是非,当看见他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一切都不重要,所谓背负,所谓罪恶,都不及他的平安无事来的重要。
北流海负手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紧蹙成一团,没有说话。
侍卫应声退开,楚洛衣迈着艰难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北流云。
轻轻蹲在他的面前,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上一眨。
北流云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不知是怎样的毅力,让他一点点抬起手指,牵扯到沉重的铁链,在寂静的夜色里发出哗哗的声响。
楚洛衣轻轻抬手扶住他的脸颊,拭去战火硝烟的痕迹,看着那双熟悉的眸子,忍不住泪流满面。
北流云抬起僵硬的手指,温柔的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轻声道:“别哭,你的泪珠是琥珀。”
楚洛衣一怔,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地上,像是一滴琥珀,凝聚后滴落在山涧,发出叮咚的声响,美丽不已。
楚洛衣抓住他的手,紧紧扑在他的怀里,北流云轻轻的拍着她的肩头,却仿佛能够灌注给她巨大的力量。
张了张嘴,干涸的嗓子像是快要裂开的土地,最后只变成声声低吟。
北流海站在原地,静默许久,最终转身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楚洛衣才从他的怀中起来,微凉的夜风让人清醒,她跪坐在他面前,仔细查看着他身上的伤口。
一处处锋利的刀芒,不难想象,轻雪的九节鞭是怎样无情的刺下。
小六子极有眼色的送来了一些伤药和膳食,坚守的侍卫因为此前北流海的应允加上小六子的银票,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制止。
楚洛衣微他仔细擦拭着脏兮兮的脸庞,一点一点修剪着布满污泥的指甲,北流云就靠在柱子上,静静的看着,全身关注的看着。
随后,将伤口清洗干净,洒上药粉,随后用白色的绷带将伤口包扎整齐。
楚洛衣没再哭,垂着眸子静静的包扎着伤口,动作很轻,格外的小心,偶尔还会轻轻吹上几下。
月色如水,温柔的笼罩在两人身上。
待到将手腕处的伤口包扎好后,楚洛衣不经意间抬头,正对上北流云那温柔的目光,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真好。”北流云张开干裂的唇缓缓开口。
楚洛衣眼眶发红:“好什么?”
北流云有些有气无力的开口,声音中却带着淡淡的满足:“我失去了一切,却终于得到了你。”
楚洛衣眼中含泪,却是笑着开口道:“谁说你得到了我,如今我可是东陵的皇后。”
北流云轻笑笑,没有力气同她争辩,微微抬头,看向天空中的半盏银轮,一切就好像忽然之间回到了当初在广寒院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看她要小心翼翼,他看她要心存戒备。
可是如今,他不再需要小心翼翼,也不再需要时时警惕,因为此刻,即便是她要了他的心,他也愿意亲自剜出为她双手奉上。
楚洛衣也沉默了一会,直到北流云收回目光,才拿起一旁的膳食,轻轻送到他嘴边。
每一口,他都咀嚼的艰难,可这艰难却又不得不始终进行着。
北流云浅笑着轻声开口:“洛洛鲜少这般温柔。”
楚洛衣手一顿,继续将饭食送到他的嘴边:“北流云,我说过吧,若是你一无所有,我一定会扔下你不管的。”
北流云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温柔。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小六子将食盒收走后,楚洛衣依旧跪坐在地上,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北流云缓缓抬手,轻轻覆上她的脸颊,原本温润的手指,短短几日,就变得粗糙不已,让她的鼻子一下子就酸涩了起来。
“担心为夫了吧?”拇指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痕,贪恋着属于她的一切。
楚洛衣只是沉默,北流云的手落了下去,开口道:“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楚洛衣定定的盯着他,最后垂下眸子在他的眼眸落下轻轻的一吻,像是羽毛拂过,有着说不尽的柔情。
楚洛衣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缓缓起身,看了北流云许久,最后决然转身离去。
北流云看着她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迟迟不肯收回目光:洛洛,这一路纷争不断,我成了人上之人,坐拥着天下,你却离我越来越远,我始终在想,什么时候你才能像最初一样,回到我的身边?
是不是只有当我失去一切,当我一无所有,你才会一直一直的留在我身边,就像当初一样。
北流云的目光落在远方,像是重叠的远山,又像是幻化的海浪,云雾蒸腾,让人忍不住想要探入其中,看个究竟。
这一双凉薄的眸子背后,又是谁能看懂的真心。
楚洛衣走过拐角,站在原地,却再迈不动一个步子,转身轻轻扒在墙头,看向那一身白衣的男人。
曾经他落魄的任人宰割,而后他显赫的君临天下,可谁知命运反复,起落无常,原本的帝王命格骤然破裂,国破家亡,生死存于一线,一代天之骄子,如今却成了阶下之囚。
楚洛衣站在阴影之中,步子未曾移动分毫。
北流云,我宁愿相信这是一场豪赌,你赢,我为你铲尽不平之路,你输,我许你余生不怕东山不再起。
小六子始终站在她的身后,没有出声打断。
也许,是世事太过无常和残忍,也许,是生死太过平淡和麻木,他不知道他还能做些什么,似乎只能这样,终其一生,站在她的身后远远观望。
直到北流云再次垂下了头,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再次陷入昏迷,楚洛衣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走在幽静的小路上,小六子提着宫灯在一旁引路。
楚洛衣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六子开口询问道:“主子在想什么?”
楚洛衣抬眸看向小六子,只觉得眼睛肿胀的生疼,火辣辣的,看起人来都变得模糊不清。
“在想..只要还活着就好。”
“主子是指九殿下。”小六子反问道。
楚洛衣点了点头:“嗯...”
只要还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到如今她终于明白,她不怕大仇不报,她也不怕苦心经营的势力消失,灭亡,更不怕几年周折付诸流水。
如今,她只是想,只要他还活着,她就愿意等,既然她可以用一个三年助他登上帝位,便可以陪他下一个三年风雨无阻,一个不够,有两个,两个不够,有三个..
生命那么漫长,可以有那么多个三年,只要他活着,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既然她能用一个三年让他登基为帝,同样可以用下一个三年让他君临天下!
楚洛衣站在幽静的小路上,朝着西苑的方向回眸,轻声道:“北流云,即便是我爱上的人是一个废物,他也一定是一个足以让天下人跪拜的废物!”
收回目光,楚洛衣不再沉浸在伤痛之中,一双黝黑的眸子宛如水洗般发亮,像是出鞘的宝剑,凌厉而肃杀。
“调动猎人所有势力,全力调查有关欧阳千城,神龙宗,北流雪,北流海的一切情报!”楚洛衣冷声吩咐道。
小六子点头道:“奴才明白。”
“动用各国势力,在西凉,东陵,南昭攻打北燕时,组织反攻。”楚洛衣垂下眸子。
小六子有些惊愕道:“可是..这样一来..猎人的势力将会大幅度暴露...若是日后主子...”
“照我说的去做。”楚洛衣打断道。
小六子没再开口:“奴才明白。”
楚洛衣目光沉寂,如今,她终于明白,生命之中有着比复仇更为重要的事,那就是好好守护活着的人。
逝者已逝,生者却还在,若是一味的追求复仇,却让更多在意的人死于非命,才是最大的失败。
也许,如小六子担心的一般,有朝一日,自己会再一次被逼上绝境,没有退路,可是,那又如何?如果不能一起活着,那就一起死吧!
至此日之后,被逼到北面半面疆土的北燕各部,在面对西凉,东陵,和南昭的夹击时,竟然全力反击,接连胜战无数。
隶属于三国的谋臣将士,一时间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接二连三的发生叛乱。
三国对于北燕的夹击,一时间纷纷停滞不前,人心惶惶,短时间内,不敢再贸然行动,只怕各自的队伍中是否又藏有叛徒和乱贼,泄露行军作战的计划,使得自寻死路,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