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音绕公主总以为,现下,她已经青灯古佛,久而久之必然是会忘记他的。但是并不能,她避免与哥哥的见面,避免与哥哥在一起,但是,只要是看到温非钰,她的心跟着就狂跳起来。
这世界上总有一种人,会让人在看到的刹那,愿意为了他忘记一切。他的眉目焦急,面容苍白异常,看起来是那样的紧张。她看到这里,倒是明白,是自己的态度吓到了他。
两个人进入了那个不大的庵堂,庵堂虽然不大,不过里面齐整干净,显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温音绕公主延请哥哥坐在上首,沏茶完毕,这才说道:“知道您要回来,这杯茶,原是君山的六安茶,刚刚为您已经准备好了。”
他的妹妹,心细如尘,知道应该怎么样照顾哥哥。温非钰握住了茶盏,一饮而尽以后,这才问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呢?”她看他,简直看的呆了。
愕然中,站在仓促的站起身来——“什……什么?”温非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手中的茶盏放好了,看着自己清修的妹妹。现在的小妹与一个苦修士其实并没有两眼,小妹的脸色寡淡,看起来的确是已经没有了七情六欲。
小妹的神态平静,消失了一开始的刁蛮与倨傲,小妹现在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橡皮娃娃似的。那种平静的表象上,掩藏起来的心悸与对自己的牵念,他是很快已经感觉到了的。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的问道:“我说,最近我离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他知道,自己离开,她会代替自己管理这里的一切,小妹天生就有那种本事,但是这一次他离开,看来小妹好像并不会处理一样。
难道这里已经出现了让温音绕公主都方寸大乱的事情不成?他看着她,他这才平静了一下自己内心的波澜,接着,握住了那一杯茶。
是,是,自己当初选择在这里,所谓何来?不过是为了疏远自己的哥哥罢了,从前的种种,哥哥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自己与他已经无望。既然事情已经如此,还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倒不如在这里也就罢了,她思及此,已经深吸一口气,将看着温非钰的目光移动了一下,尽管,她的心脏抽痛,不过毕竟还是忍耐住了那种感觉。
他平静的依偎在木柱上,悲戚的哽咽说道:“这今日,总是有人在城中莫名就打伤我们的人,已经持续很久了,这人很是猖狂,叫做玄十天,已经打听过,是玄彦的弟弟,我倒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是,多年前,玄婴还在的时候,玄十天与玄婴在城中,温音绕公主倒也是见过玄十天。不过那时候的玄十天并不是现在的模样,现在的玄十天学有所成,不过也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所谓的异端。
看得出来,最近的玄十天很是卖力,他的厉害,已经不言而喻。目下看来,他仅仅是为了杀人而杀人,这种没有目的的滥杀无辜,是让人切齿的,温非钰闻言,自然是眉心紧蹙。
目色变得也是有了惊澜,她紧张的看着哥哥,他呢,已经站起身来,大概是要走了。原来,两个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居然这么短?不,不,他不能要哥哥就这样走,更不能要哥哥就这样平白无故去冒险啊。
思及此,他立即上前一步,看着温非钰——“您现在就要离开了,对吗?”为什么不能屈居在她这里坐一坐,两个人聊一聊契阔,叙一叙寒温呢,倒是说离开就离开了,是那样的快。
他呢,已经默然回头,看着小妹,因为注意到小妹身上一片黑色的衣裳,不免心头也是微痛,温非钰何尝不清楚,多年来,小妹对于自己从来就没有丝毫的变化,她的内心,始终是与自己在一起的。
尽管,他在天涯海角,他呢,与自己的距离好像也并不远。现在,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中,小妹终于叹口气——“您既然是知道,他是滥杀无辜,这滥杀无辜后面总是有目的的,对吗?”
“是。”温非钰不得不点点头。
在印象中,玄十天与自己是对立面,不过十天毕竟与玄彦还是有所不同,这二人不同之处就在于,玄彦只会做对自己有利益的事情,只要是这利益大过了自己亲人的性命,在必要的牺牲中,自然是将亲人看过什么都不是的。
至于玄彦,他也不是什么好好先生,见到了鬼族与妖族同样是不会心慈手软的,玄彦是一个卫道士,他自诩自己是清道夫,要将所有自己讨厌的,自己看不惯的都一扫而空。
所以,多年来,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而玄十天呢,并不同,他有自己的浪子情怀,其实说来,玄十天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人,正因为这“不错”这才多年来顺风顺水。
她看着他,看着温非钰那沉思的侧脸,看着温非钰那黑漆漆的剑眉,他始终是那样的好看,风流倜傥,洒脱不羁,华丽,端凝。他每一次出现都是这样,从来不会显得紧张,不会邋遢。
算了,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她看了很久,这才将目光收回来。
“依照你的意思?”他问一句,看着小妹,温音绕公主知道,事情原是应该立即解开的,她毕竟对此事是有正当的一个看法,她这才抿唇,分析起来——“玄十天是喜欢做卫道士,不过无缘无故杀我们妖族,这里面必定是有什么缘故的。”
“你如何看?”温非钰问一句。
“小妹觉得,他不过是想要通过这个行动吸引您的注意力,从而被迫要您出现,并且——”她其余的话,其实不用说,温非钰已经一清二楚,并且要将你也……一并杀了。
温非钰已经明白,他平静了一下面容,良久良久的沉默,这才点头——“最近呢,他频繁出没的地方在哪里,我需要做什么?”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小妹,温音绕公主对玄十天的一举一动都有所调查与掌控。
立即正色道:“在帝京,因为帝京龙混杂,便于这个家伙动手。”他明白过来,转过身就要去了,但是此刻,温音绕公主立即走过来。
“温非钰,你受伤了,你还要逞强不成?”温音绕公主语气紧张,不得不让他顿住了脚步,是,他刚刚静养了半个月,并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从温非钰目前走路的姿态以及种种不难看出来,他重伤并没有痊愈。
“没事。”他顿了顿,还是准备去了,但是小妹温音绕公主已经很快就横亘在了温非钰的面前,用一种不容抗拒的斩钉截铁的声音说道:“这一次,我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行动过了。
说来,温音绕公主的本事也是了得,她本身就是一个红辣椒,现如今因为修身养性的需要,这才变得比较温和起来,其实真正说来,温音绕公主与温和并没有任何的关系,她是那种非常厉害的人。
“咳咳咳——”他咳嗽了一声,回眸,黑瞳锁定在了温音绕公主的面上——“你可以?要知道,他并不是那种非常好恢复的人。”
“我会拿捏分寸的,自然是不会那样毛莽撞,我已经吃斋念佛很久了,难道就不能做点儿泽被苍生的事情不成?”温音绕公主一边说,一边轻微的叹口气,看起来是非常想要行动了。
他分析分析情况,一来自己的身体的确是没有好起来,要是勉强过去了,事情解决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要是事情延宕,并没有很快的解决,这以后的事情呢,就更加是难以处理了。
毕竟,他是妖族的王,保全自己才能保全其余的人,现在,他的伤口逐渐的好起来,但是毕竟也是在痊愈期间,并没有立时就好起来,他并不是生龙活虎的温非钰啊。现在的温非钰,仅仅是一个平常人的模样罢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已经叹口气,“你可以?”她看到哥哥如此的模样,就算是不可以,也是可以了,更何况,她必定也是可以的。
“我原是准备好好的去看看他究竟做这些事情的缘故,但是已经许久了,我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现在看来,我是必然知道了,您在这里少待就是,我去去就来。”看到妹妹立即要行动。
他这才点点头——“注意安全,只需要调查就好,倒是不需要立即就进攻,你一个人,持盈保泰更加是重要,明白吗?”温非钰关切的样子,温暖的手掌,已经宽厚的落在了小妹的肩膀上。
她立即一笑,已经点头。“事不宜迟,我会立即行动的,你大可放心就是。”一边说,一边已经去了。
看着妹妹离开了,他再一次看看妹妹这里的东西,之前那样喜欢奢靡的妹妹,现在已经平易近人,这里的东西一个一个看起来都失去了光华,有的仅仅是一种平静,有的仅仅是一种淡然。
一种褪尽铅华的质朴已经扑面而来,他跪在了旁边妹妹时常礼佛的蒲团上,看到了妹妹折断在这里的木鱼,伸手又是握住了妹妹那木鱼下一张粉红色的薛涛笺。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无可为证,是立足境。”他看到这里,心揪痛起来,又是看到那木鱼旁边的一只竹蜻蜓,这竹蜻蜓显然是最近小妹闲来无事做出来的,精致,这大概也是唯一与这里不匹配的一个东西了。
多年前,这种竹蜻蜓的玩具,也是他做出来给妹妹玩的,那时候,两个人是那样的天真无邪,原来,回想起来,不是一年两年,不是十年百年,已经好几百年了吗?
这好几百年中,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态度,两个人的目光也是平静的,平静中蕴藏一种淡淡的悲戚,良久良久的沉默,时间好像已经凝滞,他伸手握住了竹蜻蜓,终究还是无力的松开了。
那竹蜻蜓落在了旁边的香炉中,化为灰烬。好像,一切已经紧跟着都化为灰烬一般,他究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在这个偌大的屋子中,忽然感觉到一种冰冷,一种简直没有办法形容的孤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