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慢吞吞与他耗着,不知招了多少宫女们的目光,其中,不是带着羡慕,就是带着疑惑与惊讶。
反观慕容,满脸好整以暇。
顾清小脑袋瓜飞快旋转,非得想出个办法甩掉他才行,宫里人多口杂,时常有人乱嚼舌根,她是不怕给自己招来闲话,就是怕给二姐添麻烦。
前脚步子一顿,后面那人的步子也停下,他也不说话,也没有动作,静静等她的吩咐。
“我们俩一前一后走路总不是办法,丞相你看这样可好?我呢,先把衣物拿回宁兴宫,你就乖乖站在对岸的亭子里等一会,等我把衣物送到就过来与你会面,行不行?”
顾清可怜兮兮眨巴着眼睛,生怕他不答应。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他爽快的答应了。
好像在顾清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那么爽快。
慕容生平第一次呈现出一个全新的自己,接着把全新的自己双手供奉给顾清。其中缘由很多,若要细细讲来,可能只有化作窗前了无痕迹的青烟,在朝朝夕夕的陪伴中日渐蜿蜒。
“好。”
一个好字,让顾清如释重负,她晃了晃怀里的衣物,朝他眨了一只眼睛,快速转身溜进了宁兴宫。
顾清。嘴里两个字生出涓涓之意,慕容笑而不语,侧过身走向对岸的亭子。
初次见她,是幼时。在宫里,他与连城闹脾气失足落水,绝望之际在池子里大声呼救,始终没有一个人前来。直到他看见岸上一个女孩,小小身影颤巍巍举着一根如成人手臂宽的长竹子,想要尽全力把长竹放进池子,让他自己抓住往上爬。
偏偏老天爷要跟她作对,刻意为难她瘦小的身板,举起长竹不到三秒,立马轰然倒地。
最可笑的,是她竟然呆在原地,不知所措间,还把求助的眼光投向池子里。
那时,她六岁,他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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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宁已经走出丧子的阴影,好像真的醒悟般,每日里,不再苦苦执着于央望着宫门处是否有黄袍人影走进来,她的心思,全放在虎视眈眈的后宫里。
切身感受决不能忘记。
听说连城最近频频到访后宫,可没有哪一次,留在宁兴宫里过,前儿是秦贵嫔,昨儿是容贵嫔,今儿好像是苏贵嫔吧?顾宁不确定,消息都是小玉转告的,她有点记不太真切。
宫里开始有人造谣,说顾宁的时代马上就要倒下,在皇上雨露均沾的恩宠里,没了她的影子。
每每听到这些话,她冷哼而过。
好歹她也是宫里唯一一位贵妃,地位比她大的没有,小喽喽一大堆。正所谓,姜是老的辣,也正好看看,她在宫里还有没有话语权。
顾清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顾宁说起的时候,她左耳听进去,右耳立马就吐出来。
小玉时常会为她出谋划策。比如说,今天苏贵嫔被临幸了,顾宁会立马让她送上些珠宝首饰,嘴里说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话,以示自己的端庄大气。
顾清搞不懂,既然不喜欢她们,那就不要跟她们相处,彼此之间笑里藏刀,各自提防毫无意义。
“喏,你看,这根线,从这里勾进去……”
殿内的桌子上摆满了针线,顾宁示意了下动作,又看顾清动作笨拙的重复了遍,不由得轻笑出声道:“你怎么把线勾成了死结?”
顾清啊了声,拆开一看,果然是死结,顿时垂头丧气。今天兴致突发,想要学做荷包,以后可以送给心上人做定情物。可她脑子太笨,怎么也学不会,浪费一下午时间,净织出死结了。
顾宁让小玉把针线东西全收拾好,又遣人去御膳房提些饱肚的零嘴,抬眼一看,外面已是夜幕。
听从御膳房回来的宫女说,看见丞相在池子对岸的亭子里站了一下午,不知道在等谁。
顾清心里咯噔一下,从晌午到夜幕,完了完了,她不过是顺口找的借口,他还真在亭子里等着。
“莫不是在等哪家心爱的姑娘?”顾宁打趣说,在待嫁闺中之时,也曾暗自将他作为心间的对象,最不济的,梦中情人也好。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又是权侵朝野的丞相,哪个女子不喜欢?
宫女一样样拿出食盒里的糕点,有吉祥果,梅花香饼,七巧点心和珍珠翡翠汤圆。顾宁招呼着顾清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可她哪里有心思?
想来慕容白白等待一下午,肚子肯定也饿了。于是她趁顾宁不注意用手绢裹住两块香饼,小心翼翼放进怀里,高声说了句:“二姐,我先出去一下。”
顾宁想喊也喊不回来,小玉笑道:“三小姐是不是去看丞相了?我看周围好多宫女围观,嘻嘻,咱们三小姐也春心萌动了呢。”
顾宁只随意一笑,她这个妹妹,确实到了适应婚嫁的年纪,也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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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马不停蹄跑出来,亭子里的白衣光耀夺目,他脊背挺直,站在那里像根木头。周围有些宫女刻意留下,想要将他看个仔细。话说丞相可不是那么好遇见的,他跟皇上之间的恩怨众人虽不清楚,但两人水火不容也不是秘密。
就在今早的朝堂上,他还公然出言不逊,挑战皇上的权威。
顾清放慢了脚步,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周围人那么多,万一他又黏着自己怎么办?不行,她认为还是不要去为好。
脚步停下,开始心虚往回走。
刚走了一两步,她听到良心发出大大的谴责声:你随口说的话,别人就能当真,怎么还能再次让别人失望?再说,到他面前给个解释就行,不一定非要怎么样。
然后另外一个声音冒出来:不行就是不行,他不听解释怎么办?如果拉着她一直不放,在大家面前就出糗了。
顾清不禁感叹一句,自己的内心戏真足。
哎,算了吧,她还是去解释清楚,不能让他不明不白一直埋怨。
慢吞吞走到亭子里,他背对着自己,顾清轻轻拍了拍,见他一回头,就立马送上用手绢裹的香饼,语气诚恳:“我……我刚忙完,你饿坏了吧?我给你带了香饼,你先尝尝。”
慕容看也不看香饼,只有带有怨气的眼神从她面上扫过:“阿清真狠心,一忙就是一整天,把我白白晾带这里。早知道,我就跟着阿清一起忙。”
啥?顾清整个人犹如石像破裂,她无法再直视这样的慕容,他变了,变得让自己认不出来不说,还有点……有点娇捏做作?
“打住。”顾清双手做出一个停止的姿势,咽咽口水道:“丞相,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对我吧,现在的说话方式我好不习惯。”
“我习惯就行了,何需阿清习惯?”
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估计也只有他才能讲的出来。
难道是那日自己太过主动,蹭了他之后,导致他雌性激素猛长,然后从此跟美男子绝缘?
不会吧?顾清下巴快要吃惊掉到地上,好不容易合拢之后,又听见他说:“香饼是阿清做的吗?如果不是阿清做的,我不吃。”
“……我不会做。”
“不会可以学。”
“……我懒。”
顾清把香饼放在桌上,管他吃不吃,大好的时光她可不想浪费在这人身上,前后转换太大,她一时接受不了。当初那个翩翩的清冷公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般如痞子的模样?
她听见周围的宫女窃窃私语,不知道说些什么,但她们打量的眼光很不爽。
“都散了吧?我与阿清要说说话。”他的声音不大,在场的宫女们清清楚楚听见了,阿清?如此亲昵的称呼,怕是只有最亲的人才会这么喊。
慕容下了驱逐令,宫女们三三两两散去。
顾清满头黑线,把大家都轰走,只为了要与她说说话?她可没有什么好说的。而且,现在还真是百口莫辩,宫女们嘴杂,一个不小心就到处传言。
“我没有什么要与你说的。”她刻意跟他保持距离,直接阻断了他的念想。
“可是阿清,我有。”
什么意思?顾清不懂,她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的……关系好像并不那么亲密,你突然之间的靠近,会让人……匪夷所思。”
气氛一静,慕容的脸上看不出有何意味。
“我认识的慕容丞相,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在我心里,是很神圣的象征,就像一位谪仙,旁人无法冒犯。但是现在呈现在我面前的,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她终于说出心里的困惑,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是的,她对慕容的悸动源于他外表的一切,他的高高在上,他的孤独清冷,这样的形象早已在她脑海里生根。
“阿清,如果你没有忘记从前,就不会对我产生虚无的疑惑。”
她蹙眉:“从前?我们认识吗?”
何止是认识?
从天堂到地狱,一朝变动,血雨腥风,他也不知她遭受了哪些灾难。
那么多年来,一直寻寻找找,殊不知她就在京城,就在身边。也对,她若不在京城,还能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