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顾清也想快快了结此事,毕竟是她失礼在先,赔罪道歉她一样没落下,奈何起初是对方咬着她不放。现在她改变了主意,身边又有赵公公帮着说话,何愁报不了彩儿踢她那一脚之仇?
膝盖还隐隐作痛,没破皮也一定有淤青。
她不是个肚量极小的人,只怪她们欺人太甚。就算没有赵公公来此,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苏贵嫔见她不肯罢休,又怕她到顾宁面前告状,说服不行,只能把求助目光投给赵公公。
赵公公心里念道:哟?现在才想起他来?还以为自己成了根木头被人无视了呢?
苏贵嫔也真是的,自己有几斤几两没个清楚数?与顾宁一同入宫,近些日子才得到些宠幸,便自恃娇宠起来。
“三小姐,此事再闹下去怕是皇上该不耐烦了。老奴那儿有些上好的翡翠玉,等会就给三小姐送过去,这事儿,就算了。”
咦?顾清满是疑惑,她跟苏贵嫔之间的事,无端让赵公公插手进来不说,怎的还要送翡翠玉给她?她不过就是个普通家的女子,有什么能耐让皇上身边的当红公公这样做?
接着赵公公招招手,让顾清俯耳过来:“为了避免纷端,三小姐可一定不要将此事告诉丞相。”
前面周旋那么久,无非就是为了最后一句。
可是……让慕容知道又如何?顾清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也不明白赵公公的用意,他已经低声恳求,再固执下去恐怕有些不识抬举。
于是对着苏贵嫔道:“顾清失误在先撞了贵嫔,本是顾清的过错,好在贵嫔心胸宽阔,既往不咎,顾清在此给贵嫔赔罪了。”
喏喏喏,她看在赵公公的面上,将此事作罢,声音洪亮说出一番话来,过往的宫女们听后也不会觉得让谁刻意为难。
而苏贵嫔仿佛认为她该赔礼道歉,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听到顾清的话后,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只浅浅一哼,带着宫女们转身离去。
转过来后,走廊里早没了皇上的影子,她气的蹬脚,真是吃了个哑巴亏。
顾清也寻思着该去干正事,准备跟赵公公道别去太医院。又想起他刚才说的翡翠玉,她从来不喜欢珠光宝气的首饰,就算送了也没用,再说,她什么事也没做,怎么好意思拿别人的东西,婉拒道:“赵公公,您刚才说要送我翡翠玉,就当作玩笑话吧。我要那东西没什么用,而且无功不受禄,我承受不起。”
谁知赵公公笑着指了指她,意味深长说道:“老奴只是说说而已,真正要赏翡翠玉给小姐的,是皇上。”
“皇上?”连城?他怎么无缘无故赏赐东西给自己?难道是要给二姐,只是借她的手传递一下?
“皇上正在御花园等你,你且快快去,别让皇上等太久,不然,是会被砍头的。”赵公公故意说,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她是听说过当今皇上狠戾嗜血,可不知道,让皇上等太久也要被砍头?皇宫里的条条框框那么多,万一稍有不慎触碰了哪条,不就立马一命呜呼了吗?
“敢问赵公公,可知皇上找我有何事?”
赵公公抿唇笑着摇头:“老奴不知。”
顾清才不相信他的话,深深吸一口气,好吧,既然皇上有请,她不得不去。
“民女先告退了?”顾清调皮,非要问他一句,赵公公哎呦一声后捂着脸,嘴里叫道:“三小姐你可别让皇上等久了。”
说实话,顾清还真没去过御花园,脑海里虽模模糊糊记着路线,可绕来绕去早把自己绕乱了,等她找来几个宫女问路,赶到御花园时,已经浪费了一柱香的时辰。
隐约可见那抹明黄衣袍站在池子边,被微风吹起的衣角,都带着一丝丝*气儿。周围没有随从及宫女,顾清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到他身后,小声唤了句“见过皇上”后,立马捂住脑袋,明亮的大眼睛紧紧闭上,生怕他动怒。
等待最难熬,她知道连城的火爆脾气,又拖了那么久,不生气才怪。
“朕还以为,是赵公公忘了交代,正想着该用什么方法惩罚听。”
冷冷一句从他口中说出。
顾清睁开一只眼睛正巧对上他阴郁的眸子,连忙抱头不停道:“皇上赎罪,皇上赎罪,是民女来迟了,不碍赵公公的事。宫里皆是飞檐楼阁,什么廊子亭子曲折回奇,民女转悠许久,始终找不到通向御花园的路,后面问了路过的宫女才慢慢寻来。”
说了一大堆,无非是为自己辩解。
还以为连城要如何如何恼怒,没想到他只淡淡扫自己一眼,不解问:“你抱着脑袋做什么?”
“民女是怕皇上发怒,先护着脑袋不让它受伤,而且……打人不打脸。”
打人不打脸?谁讲的规矩?
出乎意料的,连城非但没有生气,还嘴角一扯,脸颊带着轻笑,小妮子挺有趣的,看来……慕容有几分眼光。
顾清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既然不计较的话,她也就不用自我防卫,规规矩矩问:“皇上召见民女有何要事?”
“无事。”
他一面回着,一面将手伸向顾清。
顾清本没注意,被他突然而来的手吓了一跳,一慌,脚步也往后退了退,脑子里胡乱想着,怎么?惩罚要来了吗?是扇巴掌还是掐脸庞?
顾清大气都不敢出,屏住呼吸,眼神直直盯着靠近的手。
“这有一丝血迹。”
原来刚才与苏贵嫔相撞后蹭在地上的伤口,顾清连忙一避,呵呵笑一声,用手一抹,血迹早就干了,不过是个小口子,不碍事。
她轻而巧的避过,连城手一顿,不动声色收回来。
面朝池子,波光粼粼,照出两人的身影,时而游动的浮萍荡起圈圈涟漪,连城觉得,他不是个薄情的人不管是对兄弟慕容,还是义父慕老爷,亦或是前朝宫里的每一个冤死魂魄。
人人都有义务追求理想的生活,权势,金钱,美人,没有哪一样不让男子动心。在位几年来,他知人善任,纵横四海,把国家管理的井井有条。就算是摸着良心,他也可以对自己说一句无怨无悔。
可世人不懂他,他们铭记的,仅有血洗前朝。
罢了罢了,权当人生一场戏,何需要认真呢?
“慕容,你认识他吧?”连城明知故问,也渐渐说出召见顾清的目的。
“民女识得,慕丞相长相俊雅,博闻强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她一句话把慕容快要夸上天。
连城接着道:“朕与丞相,原是兄弟,只因一事不合,便反目成仇至今。”
顾清揉揉耳朵,虽然惊讶于听到了个重磅消息,却也更诧异他为何要主动跟自己说起往事。
连城本是孤儿,父母亡于官府的压迫,他从小就明白权势是个好东西,能够搞定一切,至少,能让自己不会立于人下。
十一岁的时候被慕老爷带回去,只因他在赌场玩老千,被人丢在街上暴打。慕老爷是慕容的父亲,也是宫里的太傅,他为人慈祥,把连城收做义子,待遇一点也不比亲生儿子差。连城与慕容,就这样认识。
慕老爷很注重对他们的培养,于是两人一起学博弈,一起学骑马,一起学兵法。慕容长他两岁,在他十八岁那年,慕老爷给他在朝堂上谋了个不知名的小职位,权当锻炼他的朝政能力。
连城有幸,能与他一起出入于宫中,旁听政事,也正是那时,他见到金銮殿宝座上威严的皇上,才知权势的最大处来源于此。
可能是幼年长期被人宰割期盼翻身的渴望,又可能是有了私心想要一展内心宏图的欲望,他背地里招兵买马,谋划了一场空前的战事。
“民女不懂的是,您与丞相,为何会反目成仇?”她问,连城讲述了自己为何造反的目的和背景。说实在话,顾清并未反感他做的事,况且即位那么多年来,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流传在他们口中的,何尝不是一种赞美?
她只从书中读过,朝代更替就像一家之主更换位置,是常事,也总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坐上那个高位,不过还好,连城不是昏君。
“当我看到血流成河的皇宫时,心里第一个反应,是震惊,没有成就感,也没有辉煌感。都是我一手造成皇宫里数千人的死亡,还有……义父。”
他刻意隐瞒了一段,关于慕容与一个小女孩。
顾清仿佛能看到于刀光剑影间,模糊的人影和穿行而过的军队,尖锐的叫喊声,祈求声,声声绝望,终止于倒下的身躯。
喉咙不自觉咽了咽,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外苍凉:“皇宫里……那么多人,都被你杀了吗?”
那时也不过才十几岁的少年,到底要有着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对血腥的场面无动于衷?
顾清明了,慕容怨他,恐怕是为这千人的性命吧。
“皇上为何要将此事告知民女?”
一个天之骄子,何以要将自己不堪的过往在旁人面前撕扯开?
她眼里的清明光亮,像极了那个小女孩,同样的眼神,即便在听闻他的过去后,也能镇定如常,无一丝慌乱。眼睛不会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