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山镇的天总是难有一个常态,前一刻晴空万里,下一瞬却乌云密布。对于过往的行旅之人,那真当是天大的困扰,行进间的阻碍不说,被这压抑的天气惹得个心烦意乱,诸事不顺。可这些,都是对于外人来说,而对于镇上的人,只当是老天爷倦乏之时打了个哈欠和喷嚏。
镇上的人们或许是住得久了,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反而随着日子推移摸索出了些只有是山里人才能领会的宝贵生存经验。
镇上的采药老人很清楚,这阴云密布时,往往亦是采药的绝佳时刻。据老一辈的人讲述,这是因为山上的妖精鬼怪,在打雷之时最为惧怕,那是老天做法降雷驱除邪祟。即便是山上那些凶猛的兽类,也会在那时畏缩在自己的巢穴之内不敢外出。于是乎,镇里的采药人在这时成群成队地摸索着进山,打起万分精神,凭借着一双老辣的眼睛,寻找采摘值钱且有价值的草药。
乌山镇之所以叫乌山镇,由其背面就是乌山而得名。乌山算不上雄伟高大,但乌山盛产草药,这也令其在周围几个村子和小镇之间小有名气。
若是将乌山放到镇外,人们可能不知其名,但绝大多人必定知晓的是——南禺山脉,作为青州最大的山脉,其间的草药,兽类等数不胜数,甚至是灵药,妖兽亦是其中可见。而寻常人家,对此讳莫如深,更不敢进山采药。雨国亦对此下有严苛禁令,断绝了普通人上山之路。而乌山,则是与其接壤的一座小山,世人不知其名,可它在乌山镇一带却是盛名有余,养活了乌山镇一代又一代的人。
陆尘,算得上是镇上半个采药的老人了。说到陆尘,他也不是个一般人,小小少年才十一岁便开始上山采药了,着实罕见。但一说到他,人们却又都会惋惜的摇摇头,眼中饱含同情与无奈。陆尘,是个瞎子,是镇上的老人阿九爷在镇前的河边捡回来的孤儿。
乌山镇的前面,是乌水河,潺潺不息地流经了方圆的数个小镇,绵延至不知名的远方。它的上游据说是雨国最长的河——小华河,绵延数万里,经过无数的豪城巨镇。但乌山镇上的人也没几人能说的清,毕竟镇上没有几个人真正的走出去,在外面闯出一番天地。镇上的人生老病死,活动范围也就是小镇的方圆几里。
当年,阿九爷就是在乌水河边捡到的陆尘。小小的婴儿裹在襁褓之中,伸着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哇哇大哭,而当时正经历着旱灾不久的镇子收成欠奉,没有几户人家有着能力去收养这个孩子。当阿九爷把孩子抱到镇上的时候,镇子里的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围着躺在篮子里的婴儿,却没有一个人说话。阿九爷沉着脸,脸色有些难看,一声不吭的抽着旱烟,终是忍不下心,独自将孩子抱回了家。自那时起,镇子里多了个小孩,名叫——陆尘。
说到为什么取名叫陆尘,又有一个缘故,阿九爷当时捡到陆尘的时候,乌水河上一条竹筏漂流而过,其上端坐一破落的道人,衣衫褴褛,拿着一酒壶于竹筏之上痛饮,见到阿九爷怀中的婴儿,掐指一算,皱着眉头似有些惊异,又难以掩饰眼中的不确定,回首和阿九爷笑道,“这孩子当有姓名陆呀。”随即举壶痛饮,坐着竹筏随江水漂流而下。
陆尘自小就很听话,随着阿九爷住在镇尾。时岁见长,在他七岁那年,似是天公降不幸于其,陆尘患上眼疾,眼中世界在日复一日中逐渐模糊。再后来,陆尘看不见了。镇上有间闻名的医馆,其间最年长且经验丰富的郎中宋老为陆尘诊断完亦是连连叹息,不忍而摇头道,“孩子,你这个眼疾是先天造成,定是打出生之时就带来了,我观你眼部的肌肉有萎缩之状,似是后天的血肉活性难以承受先天的眼部的活性需求,初始几年尚好,但之后会逐渐失衡,一直到后面会失明,什么都看不见了。”
将陆尘带来的阿九爷站在一旁,仍是一声不吭的抽着旱烟,陆尘低着头,眼中尽是木然,问道,“宋老爷爷,难道我这眼睛就没有办法治了吗?”说着,自己就不争气的哭了起来,说到底,陆尘自己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听到如此的噩耗后又怎能忍受得住内心的委屈和害怕。
宋老怜惜道,“哎,孩子,这病我治不了,普通一般的草药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我这等凡医也只是能治治凡俗普通的病症。但也不是说完全没有的办法,孩子你这眼疾怕是得用传说中的灵药来医。”说完宋老也是饱含无奈之意,深深叹了口气。
一旁的阿九爷没有说话,拉着陆尘向宋老深深地鞠了个躬,随后便离开了小医馆。最初的日子里,阿九爷领着陆尘转展在各个小镇之间,去其间的医馆看病,但其中的郎中、医师无不是如宋老所说,摇头叹息,也尝试过几个所谓的医治顽疾的偏方,最后皆是不了了之,没有任何的作用。
回到小镇,陆尘随阿九爷走回镇尾的小屋,甩了甩头,深呼了口气,咬牙道,“阿九爷爷,算了,我不治了,没关系,就算看不见也没有什么大碍,我不妨碍的。”
阿九爷没有说话,摸了摸陆尘的头,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呀,擦了擦湿润的眼睛,转身进了屋。
陆尘经历了最初的绝望与不甘,似乎很快的适应了没有双眼的生活,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手中多了一根竹杖,眼睛自始至终蒙着白布条,其间裹着不知名的捣碎的药草碎末。“即使复明的希望不大,但也坚决不能放弃。如果放弃了,那自己就是真的没救了。”每当濒临绝望之际,陆尘都会如是想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年月的流逝就在这样的不经意间......
阿九爷老了,在陆尘满十岁的那年,阿九爷走了,就在那么一个很普通,与以往没有半点不同的寻常夜晚。阿九爷身躯蜷缩在那间最里屋的小床上,房间里光线有些昏暗,空气略微潮湿,窗子开着,月光洒在窗台带来点点微亮,阿九爷似是预感到些什么,脸上的皱纹一颤再颤,随后把陆尘叫到屋里,他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唯放心不下的只有这孩子,艰难抬起手摸了摸陆尘的头,他很明白眼前的的孩子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苦,那是与其一般年岁的同龄人想象不到的。正因为老人清楚,所以他害怕这个孩子会走弯路,所幸的是,很好,陆尘一路坎坷的坚持下来了,就即便磕绊难免。
老人慈祥的看着陆尘,笑着道,“阿尘,不要抱怨,阿爷一辈子做的最欣慰的事就是当初在河边把你给抱了回来。”阿九爷说完,就那样静静的看着陆尘,仿佛十年来的点点滴滴在眼前细数演过,随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最初的自己,会愤然地呐喊,会不甘,会抱怨老天的不公。经历过这一切后,陆尘变得很沉默,镇尾的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人,身边唯一陪伴的那个不喜说话,沉默,总爱在堂前吧唧吧唧的抽着旱烟,却给了自己无数的关怀的那个亲切的老人去了。
他依旧每日起来,上街给镇子里的人家打打下手,做做短工,日复一日的生活,木然无神的双眼,倘若行尸走肉,内心经历着的折磨与痛苦。不知是在哪一日,陆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那么静静的凝视着远方,想起阿九爷爷过世前的话语,是该振作起来,不抱怨,直面这该死的老天。或许是触底反弹,又或许是孩子的心性,在痛苦过后,陆尘又尝试着站起来。
陆尘成为了宋老的学徒,宋老年岁也大了,他说过不再收徒弟,但在看了陆尘在己家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最终还是软下了心,收下了这个倔强的小子。他教陆尘各种药理,熟记各味草药的味道形状以及各种用量,病状。偶尔,宋老会带陆尘在镇上帮人把脉看病。陆尘眼睛看不见,为了记好这些宋老传授的东西,他付出了百倍的努力,也或许是看不到的缘故,陆尘在其他触感,听感,嗅觉等方面端是给他练出了超越普通人的水平。
在陆尘十一岁的最后一天,他加入了上山采药的队伍。上山采药的队伍是由镇上采药的老人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组成,一共十来人的样子,而其中像陆尘这般年纪大小的,怕是头一回。刚开始陆尘说想要上山的时候,队伍里的老人是极力不同意的,虽然大家都同情这个孩子,可上山这种事,危险往往难以预料,队里的人自己都尚且照顾不来,更加照顾不了陆尘这孩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尘据理力争,说自己是宋老的学徒,在辨别草药一途上很有办法,自己去了绝对不会拖累大家,自己能照顾自己。大家看着陆尘尚且年幼稚嫩的脸上闪烁着旁人所没有的认真,怔了怔,这才默认表示同意。但也约定好,陆尘必须听老人们的话,一旦遇到什么危险或不对劲,陆尘必须马上下山。于是,镇上采药的队伍成了一道奇异的风景,小小少年背着药篓,成为了采药人的一员。
陆尘坚信的是,从没有什么所谓的认命,阿九爷从小教导,世间从来都没有路,是人们一脚一脚走出来的。宋老既然说自己的眼睛不是完全没得救,那么自己定不会放弃希望,绝境还未到,自己当去努力寻出一条求生之路。
只是,这未来的路该如何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