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桃子一直都很钦佩这位前主子,就是她在香椿木底下等人的时候,心里都想了不下十种主仆俩见面的场景,她是很激动的,就是不知道瑞贵妃这么久没出过广寒宫,乍一下出来了,她会不会激动。
彼时在凤阳宫,她被皇后派去昭圣宫伺候时就没落过好,瑞贵妃是个骄纵的,打板子还有底线,不叫打死了,只为打给别人看看,说是留个警醒,不像那皇后,明着许她家里的富贵,暗着一有不痛快了便要拿她出气,她拦不住皇帝宠爱贵妃,倒没见有人拦着她折磨宫女,大晚上的不熄灯,还让一群小宫女手举着,一有端不住的就要拖出去掌嘴,当皇帝的心理不正常,做皇后的也夫唱妇随,左右皇后就好这口,听着别人受苦,她就开心了。
凤阳宫和昭圣宫的人都当她是叛徒,三夹板的日子可真不好过,索性她熬出来了,只是现在得重新熬一遍;
有经验了,倒也不打紧。
香桃子见自家贵妃打冷宫那一截小道上走出来,那眼神都是平视着,不塌肩膀不弯腰杆,还是贵妃的气派,只是衣裳换了一身,也许是华贵的物件在冷宫保不住,多半是换了贴补了,以前裁了做珠珞的蛟青缎和八幅缎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不怎么起眼的淡色衣裳,彻底从贵妃降格到贵人了。
这身姿,这容貌,香桃子看着就羡慕,她晓得贵妃从前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十个里有八个是出的准的,不准的那些往常都有先帝和吕将军帮着遮掩过去,平日还有二姑娘常入宫说说贴心话,瑞贵妃当初是真正的万千宠爱在一身,凭他进宫的到底是什么货色,终究还是她们昭圣宫最得脸,皇后都得让道。
她拎着包袱,还是改不了从前嘴快伶俐的习惯,一路上总是有话说,有话要问,这时便问道:“娘娘,您往后到了毓德宫,和璟嫔娘娘也算有个照应了”香桃子掰着指头细细问道:“除了拉拢后援,发展支线这些,您还有别的打算没有?”
“有倒是有,只是现在人多口杂,回去再说”我说着就掐掐香桃子的脸蛋,发觉触感没从前那么好了,便从心底感慨,果然她过得也是不容易。
这山河易主,受害最深的永远都是咱们这些做姑娘的,我老爹忙着帮公孙嘉奥收拾西南那堆烂摊子,只为我和嫦云在宫中还有立足之地,我是无所谓,嫦云倒是一点都不稀罕,什么盛宠不盛宠的,都是屁话。
我说完便朝四处张望了几下,正午大太阳,宫嫔歇午觉用午膳的时候,宫道上干干净净,只有偶尔过路的几个小宫人,说点闲话倒是无妨,便直言道:“我现在就想到嫦云那床上好好歇一会子,广寒宫那床硬的跟什么一样,一个人躺都怕这床坍下去。”我说着就来气啊,跟香桃子郁闷道:“隔壁那李昭仪也不知吃的什么,每日都那么有力气,搞得我从进去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本就腰酸背痛的,晚上还要听她叨叨怎么除了皇后,听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说的太隐晦了,齐开霁这个专业扒墙角的都转了一个弯儿才听懂,香桃子到底是脸皮薄,还没什么经验,更没想到那一层,一听我说这话,眼睛又肿的像个桃子一样,显然是把我在冷宫受的那点小伤小痛给无限放大,活脱脱旧主上了刀山,又被剐了好几层肉;
貌似从角门见到我那一刻起,她就没往好处想过;
我观她走路的功夫,一会儿拿眼角朝我侧目,一会儿吸溜鼻子,活脱脱一副从前在我宫里挨了班子,有了委屈没法说的模样,我大概就知道这人已经在脑子里脑补出一场又一场贵妃落魄,任人欺凌的场景;
不用说,我肯定是要多惨有多惨。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冷宫挺好混的,是她太入戏了,就算是这辈子都出不得冷宫的娘娘,干嚎了两天也得人命,人家每天也要吃饭,也要睡觉,连上茅厕的时间都和外头的人没差几个时辰,还有如我这般运气好的,还可以压榨免费的劳动力,手冻着了有人给我去偷姜片,衣裳破了有人来替我补,这种冤大头可不好找,偏巧我一遇就遇上两个——比如齐开霁,比如祁贵人。
说穿了,不管场景有多逼真,这也不过是香桃子臆想的而已。
她脑补的那些,真真是比我现在要惨多了..............
要是挪个地儿不在冷宫,又没有公孙刿这阵乌云时时飘过来的话,我那阵子过得的,也算是很舒坦了。
做宫女的都体察人意儿,香桃子顾及着我大起大落,从高处跌到谷底的滋味可能不好受,心里大约是很不舒坦的,便十分很贴心,没有问我在冷宫过得怎么样,只拿手捻了捻眼睛,又开始偷摸着哽咽道:“真是委屈娘娘了..........”
齐开霁在后头默默跟着,看贵妃又在揉香桃子的狗头,好一个主仆情深,好一个娘娘受苦,他心里实在是忍不住,脚底下使劲踩着俩人的映在底上的影子,用实际行动来表示自己一点儿都不委屈。
吕嫦云今日起了个大早,心里欢喜却没有露在面上,公孙嘉奥说到做到,许诺让她们姐妹相见,又挡住了成妃耳目,换了这么片刻的安宁,她也是一晚上没有合眼,满心就为了等姐姐过来,还命人从前天开始就洒扫毓德宫的庭院,又把靠后头的东厢房给腾了出来,不过没有故意叫人添置,怕给姐姐招惹是非,也怕金妙意冲上门来找不痛快,于是只将那屋内布置的淡雅宜人,对外只说是从含凉殿求了个女官回来,不管成妃信不信吧,总是套说辞。
齐开霁这回还是看着,看之前哭的人还是香桃子,这回哭的人倒换了,且哭的那劲大有赶超香桃子之势,瑞贵妃见着亲妹妹到底是亲,在门口还好些,进了内殿就止不住地淌泪珠子,香桃子把他往后拉了一点,又带着齐开霁去东厢房放包袱,一旁的清滟这几日去了一趟瑀夫人那儿,想是瑀夫人狠狠地恐吓了她一番,逼得清滟回来就吐了真话,自此被吕嫦云彻底收服,看香桃子回去了,便很自觉的就接替了上去,替璟嫔娘娘守着门。
我进门哭了一会儿,嫦云带着我坐到了床边上,神色间也是激动万分,不过她素来心性比我强,受了挫折也不会哭,所以只是红了眼眶,姐妹俩见了面,反倒一时间顾不上说话,都忙着擦眼睛呢。
我抱着嫦云哭了一小会儿,才止了眼泪,方才进毓德宫只觉嫦云穿戴齐整,是个嫔位该有的打扮,发上身上环佩叮当,也不是很出挑的打扮,我原以为她过得应该比我好,可给凑近了才发觉不是这样,我看她淡淡地涂了层脂粉,连嘴巴都用瑰色胭脂点了个樱桃小口出来,只是脂粉再怎么遮都是要漏出一点的。
做了一宫主位,应该是一件很体面的事,可嫦云的面色却很是苍白,两颊显见的消瘦下去,我听香桃子说她自进了宫就一直在喝药,喝到现在都没好,想到这儿心里便又是一酸,又拿了帕子出来狠狠一吸,好容易才把鼻涕吸回去。
嫦云看我一脸心疼的模样,这时候还有闲心跟我开玩笑,只说:“姐姐别担心,我好着呢,外头只当我这毓德宫是个面团捏出来的,谁都不肯来寻一个病秧子的晦气,这还是颐夫人教我的,我瞧着如今是清静了不少。”
“你好什么好!”我红着眼骂她:“截下邓夫子留给我的锦囊,又不经父亲和邓夫子的同意就脑子一热进了宫,你说你进来做什么,初封不过就是个美人,不像贵妃好立威,白白遭这么多的罪,气死我了你!!”
嫦云见姐姐的脾气倒和在靖宫时一样,现在都没变,心里倒是格外安慰,只是安抚道:“我没事儿~爹爹说了豫王在汝南很安全,他如今帮着去收复西南,不过是暗度陈仓,趁着那常将军不注意,偷偷运些不打眼的军粮物资过去,其余的么,纯粹是做给圣上看的。”
说到这个常将军,我记得公孙刿有提到过,便压低了嗓子问道:“我听说你刚进宫,就有个怀了身孕的妃子死了,怎么样,最后查出来什么没有?”
敏妃的死给后宫的人敲了个警钟,也给她们狠狠收了把骨头,嫦云闻言也皱了眉头,只说:“那万松雪瞧着是对皇帝的宠爱没什么兴趣,我看她如今种种,倒皆是再给她所出的大皇子铺路,这回敏妃追封了贵妃,谥号倒是起的好,可宫里只死了才人,显然是拿了个不相干的人来封口,这心计可真是..............”
说到心计,我也深有同感,便提醒她道:“在广寒宫呆了几月,我便发觉那个彻侯野心不小,竟然串通了瑀夫人,都把手伸进后宫来了,这打算盘打到他家臣身上,可见心眼儿不比女人少。”
仔细一想,一个有皇子的宠妃,既无家世又不能登顶后位,那么和权臣联手,也是不错的选择嫦云听着也点头:“我看这骧国的人怕是都生了反骨,那公孙刿这会儿就开始收拢人心,怕是早晚都要跟圣上干起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