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行”我瞅着不远处的老嬷嬷,衣着老气是老气了一些,可那花色的确是八幅缎的式样,还是傅忌做太子时流行的款式和做工,托乌梅子的福,我这个从前的贵妃主子当久了,对衣饰料子也算小有所成,看得出那嬷嬷不是个一般人,至少也是贴身女官的级别,不然穿不起万寿菊大花织锦,还是拿银丝混着蚕丝明线绣出来的。
我极快地朝那个嬷嬷打量了几眼,从衣裳上头就看出了不少门道,顿觉此人来者不善,看面相都能看出不好搞,且老太后久居深宫,足不出户,明显就是公孙嘉奥不让她出来,这样的‘母子情分’,做儿子的能给一口饭吃就不错了。
如老太后这样的人物,搭上了就难甩脱,好事都成了坏事,我几乎是靠着直觉断定,太后这时找上嫦云,必然没有好事情,于是又对嫦云急声道:“那老太后从没在人前出来过,谁知道让你进干寿宫是做什么的,总不会是得了好茶,来请你喝的吧。”
“至少太后娘娘派人来请了,只怕我进去半刻钟的功夫,圣上就在含凉殿就能知道,想来也是不妨碍的”嫦云还是不怎么在意,见我一脸担心,也只是稍稍叹了口气,说:“若姐姐若实在放心不下,就陪我一起去吧,至少是福是祸,咱们姐妹都能在一块儿。”
能陪着她,起码能得些安心,我点头同意了,便搀着她下了台阶,仅仅在避风台坐了那幺小会儿,嫦云的手心便开始沁着凉意,可见颐身养气是项水磨的功夫,光靠几天里头大吃大喝地根本补不回来,多少顿药膳吃下去,这面颊才圆润了一点点。
这人一旦进了宫,身体上的变化倒是小事,只可惜我的妹妹不光性子变了,连脾气也变了,我在边上,看着嫦云把手轻搭在我手心里,看她那隐约露出来的腕节,至少心里还有些安慰,毕竟她身上的肉多少算是长回来了些,可说到底,我还是无比怀念曾经那个听话又乖巧的妹妹。
谁让嫦云现在,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那个嬷嬷见嫦云从避风台上下来,便规矩地行了一礼,称自己是干寿宫老太后身边的女官,只是老太后平时抄经需要安静,干寿宫的宫人多数都是些从骧国跟来的老人,换了个地方也不介意,只一心一意的侍奉太后,更不爱走动和闹腾,就她偶尔还出门去内省局要些蜜蜡和朱砂,几个掌印的太监都认得她,大都管她喊一声钟嬷嬷。
嫦云对着钟嬷嬷很客气,也没问太后为什么要找她,很柔顺地便跟了上去,我也在一边充当个背景板,陪着嫦云往干寿宫里进,不过香桃子没跟上来,她要回毓德宫待命,顺便去打听常清是不是还在圣上面前跪着,嫦云很关心秋美人在自己屋里会不会想不开,还说如果太后放人放的早,她想亲自去看一眼。
靖宫里头,风水最好的地方应该就是我从前住的昭圣宫了,那地儿住过昭圣皇太后,还住过废帝傅容的正妻朱皇后,再加上我一个瑞贵妃,是真正的历经三朝,资格老的不能再老了。
我一想到昭圣宫那些我用惯了的物件就一阵阵肉痛,洛之贻那个小贱-人,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爹叛国,她入宫再嫁,这种人家都没脸没皮的,正理都能歪曲十分,她的品味哪有我好,做贵嫔时就只会踩着小步装柔弱,装好人,哪怕我给她一巴掌,也会卑躬屈膝,问我手疼不疼,我跟她的恩怨真是说来话长,如今我从广寒宫搬进了毓德宫,她又一步登天,住进了昭圣宫,还不得把我留下的那些东西全给砸了。
虽不能和昭圣皇太后那样的人物比肩,可我在傅忌身边这些年下来,怎么说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今公孙嘉奥这个皇帝做的真是好赖不分,一个小小的成妃都敢住这么好的宫殿,当心地气盖过人气,生生克死她!
我料想干寿宫这地虽不是风水宝地,但给太后住的地方,也差不到哪去,我就幻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住进去,连流程我都想好了,趁着和傅忌二人世界时,把后宫多余的女人都清理干净,然后安心生下皇子,等着傅忌废后,让我母仪天下,最后我会同傅忌一起抚养我们的孩子长大,将来我就能母以子贵,光荣升职,从凤阳宫搬进干寿宫里头去了。
干寿宫一应都是古朴的质感,里外都鸦雀无声,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太后宫里的人出门,前后都要落锁的,嫦云也很奇怪,原本以为老太后只是图清静,不爱出门而已,没想到公孙嘉奥干起恶心人的事来这么绝,竟然连门都要锁上,连这点脸面都不给自己的养母留。
钟嬷嬷往大门上叩了四下,里头就听着有人窸窸窣窣的在开锁,而后才是两扇朱红大门朝两边拉开,露出一张同样历经沧桑的脸,看着也是太后身边的旧人。
我见干寿宫的内里和我想的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大气开阔是有的,但除了该有的摆件以外,其余一样多的都没有,看起来寡淡的很。
嫦云见我眼珠子不住地转悠,便假意咳嗽了一声,提醒我看看就好,别把心里想的都露到面上来,毕竟还是在太后的宫里呢。
我看了一圈,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只是觉着有些空旷,一个佛堂,一个正厅,内室是老太后抄经茹素的斋房,布置的也太过简单了,总之不像是个太后该住的地方。
我同嫦云交换了下眼神,便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不一会儿那个钟嬷嬷便端来一碗牛乳羹,道:“璟嫔娘娘不妨稍等片刻,先用些牛乳羹润润嗓子吧。”钟嬷嬷道:“太后还有剩下的半卷心经没有抄完,很快便出来了。”
“太后潜心礼佛,嫔妾等得的”嫦云伸手搅了搅,又喝了两口,笑道:“嬷嬷不如也歇歇吧,站了这么久,也怪累的的。”
钟嬷嬷摇了摇头:“奴婢还要替太后调制抄经用的朱砂,歇不得的。”
我等着钟嬷嬷的人影不见了,才哼了一声,同嫦云讲道:“好歹你也是个嫔位,这个老婆子倒好,仗着是太后身边的,年纪也大了,做什么给我们摆谱呢!”
嫦云把牛乳羹往我手里一塞,又是老调重弹,提醒我该克制自己的脾气了:“太后娘娘不容易,在自己的养子手下过活,自然是要多低调就多低调,若是身边的人再软弱下去,她这个太后恐怕真就要被欺负到头顶上了。”
牛乳羹香甜,司膳房的鲜奶和酥烙不多,且每年都有定额,不是妃位以上的主子轻易喝不到,我一连喝了半碗,才应和道:“所以太后这才借口抄经,轻易不出门。”
干寿宫燃的是檀香,闻多了就有些犯冲,嫦云见我喝完了,便伸手要拿了放桌上,谁知脸色一凝,反胃的感觉又来了,她使劲抚着胸口,才把那股气给顶回去,抬首就看见我一脸怀疑的表情。
“我说........”我碍于是在老太后的宫里,不好真的问出来,只是用眼神往嫦云肚子上不住地扫;
该不会,她是有了吧?
这眼神太熟悉了,只要姐姐起了疑心,多半都会眯着眼睛看她,并且姐姐的眼睛是上挑的杏眼,眯起来的时候,其实是有一点凶相的,吕嫦云眼皮一跳,忙摇头,脸蛋也泛起了微红,笑道:“怎么会呢,姐姐怕是多想了,许是那回迎春家宴上的毒还没清干净,这才总是吃不下睡不好的。”她的神色看起来不像有假:“何况刘御医都说了,我这头.....还没到好时候呢.............”
我狐疑地盯了她半天,见嫦云迎着我的眼睛没有任何躲闪,这才将信将疑,把这一茬给揭过去了。
不知是不是老太后礼佛的缘故,干寿宫里不论白昼还是夜晚,总是点着一排排蜡烛,看上去灰蒙蒙的,不是积了灰的那种,而是里头的光打了折扣,让人在肃穆之余,也会心生惧意,不敢在佛祖面前说谎。
老太后抄经抄出瘾头来了,钟嬷嬷也不见人影,我和嫦云只好一个干站一个干坐着,彼此也不好多说话。
我等的百无聊赖,就拿从前和傅忌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出来勾兑,好像缅怀着初恋,这时间就能快快过去,老太后也不必这么晾着我们了。
其实干寿宫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如果百里贵妃还在的话,傅忌也不会变成后来那样.............
我不由得长叹一声,当年的傅忌的母妃早逝,本该是奉养生母的地方才一直这般空置下去,也正是因为少了太后的约束,我这个贵妃才敢仗着傅忌的宠爱去跟皇后叫板,傅忌在我面前从来都没提过他的母妃,不过看得出他对自己的生母感情很深,我记得傅森有一年提及要追封百里氏为皇后,却被傅忌几句话给噎了回去,傅忌说先皇素来钟爱韵贵妃,临死前还下旨特意叫韵贵妃殉葬,一同葬入东陵。
这样的‘情深义重’,他们这些为人子孙的,还是别打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