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着像在发牢骚,可听明白的人就能听出来,我这心里还是有点怨气的。
能不有怨气么,白白的在路上耗了这么久,睡的人事不知跟个死人一样,我生性就不是这样的人,爱笑爱闹腾、唯恐天下不乱的目才是本性,可阿宝倒好,三两下硬是把我给憋成半个废人了;
她也真是够难为我的。
公孙刿见我清醒了,便体贴道:“才刚醒,要不过会子用些东西垫垫肚子,有力气了再审也不迟。”说着就把我的脊梁给托了托直,好让我这会儿能坐起来顺顺气。
我气顺了,话也利索不少,直摇头:“不必,我好些事儿闷在肚子里好久了,既然今天正好撞上,那就索性问个清楚,也省的我这个恶人总是做的不明不白,连她为什么对我下手我都不晓得。”说完我感觉精神头貌似开始上来了,于是又开始聒噪起来,拿手肘直捅他:“不是我说,我这头自己都不晓得我病没病,你就派人去外头给弄什么药来喝,还侯爷呢,侯爷到了关键时候一点用都不顶,你干脆拿药毒死我算了。”
声口不好,但气色瞧着还成,并不是发了大病的模样,公孙刿还板着一张脸要审犯人呢,冷不丁就被我给逗的破了功,笑骂道:“刚醒就戳人脊梁骨,还真是不叫人省心。”说着把我还在肆虐的手肘给制住放了回去,道:“先把嘴闭上,待会儿再收拾你。”
说来也好笑,我们俩品性不足,皆是不着调的人,他此刻这样一本正经说要收拾我的模样我甚至都还没见过。
如果不是先喜欢上傅忌的话,他其实是我挺喜欢的类型。
长得跟话本子里的翩翩公子一样,干得也都是些风流无边的事。
就是皮肤稍稍黑了些,不过也没什么,反而比靖宫那些个豪门子弟瞧着要挺拔些,基本上都是优点。
只可惜,凡事都没有如果。
我见好就收,知道公孙刿还在担心我就够了,至少回京后住的是哪儿,我的日子都不会太难过。
洛震烨倒了,我的心事也去了一大半,可以说我和傅忌到最后因何会辗转一年再执手,当中少不了洛之贻的算计,还好公孙嘉奥这人喜欢做表面功夫,后宫的女人但凡没有闹的太出格的,就不会死的很难堪,毕竟茂嫔早产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了,她能一杯毒酒上路也算是了却了苦楚。
我觉得她应该还得多谢谢我才是。
只要找准了机会,我甚至还可以打点好一切,稳稳当当的走。
看起来他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倒是很叫人心安。
可是是一宗,心理上能不能接受么,就是另一宗了。
我暗自哂笑,笑自己这也真够可以的,才没了第一个男人,第二个如今就已经正式地提了上来,我看邓夫子有句话说的很对,我这辈子什么都不能长久,但身边的人总是不缺的,走一个立马就来一个,宫里的廷尉缺班儿都没我补的快。
所以我这算不算生来就是红鸾桃花的命,比那些虚无缥缈的后位和什么劳什子的生来凤命要容易的多。
我生来就自有一套歪理,在我看来,能在路上解决的事都不叫事,能三言两语逼问出来的事也不叫事,就是阿宝痴痴的喜欢傅忌,就这一层上头叫我很是为难,既觉得她可怜,又觉得她可恨,只无奈当下没办法搬来一口油锅,不然她可能会感受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炸葫芦,透心凉的那种。
总之审问的过程很乏味,一点都没我想的那么威风,阿宝的恨是真的,但经不住吓也是真的,她对我的厌恶完全有理由,光是干躺着不动手,每日勾缠着傅忌去赏花游山就已经够叫人眼热了,还对外以夫妻的名号自居。
综上所述,她下黑手的理由当真就这么简单,看不惯而已。
“你自个不往宽处想,老埋怨我算怎么回事”我打了个哈欠,又问道:“不过我也好奇,你一个乡野丫头出身,一不懂药理,二不懂人情,是谁把这些下三-滥的东西移交到你手里,又特意嘱咐了怎么用来害人的呢?”
我说着也觉得奇怪:“我发现的时机不够早,可也的确沉下心来观察过你几回,时间上算不准,瞧着像是侯爷来寻我那一阵才开始的。”我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公孙刿的脸,他倒是坦然,不过这样的人精想必真做了也不会叫我看出什么,于是又转头道:“可我动了脑子想了下,又觉得你的智商也想不到这一层,加上你这么厌恶我,一有能把我从傅忌身边料理掉的机会,怕是即刻就要动手。”我看阿宝的脸已经变得和我一样白了,便再次点头确认道:“还真是,原来我和傅忌还在丘祢那一阵,你就开始对我使心眼儿了啊...........”
猜的对是对了,然而并没有猜全,阿宝哽了嗓子,毕竟是不想被做成空心葫芦的,这会儿只好该说什么就说什么,白着脸道:“是,在第七回赶集时候就碰见的,那人瞧着面生,自称姓贺,像是外乡来的,就问我是不是伺候傅公子的,我说是,他又问我最近是不是来了个上京的女人,我那会儿就听出滋味了。”阿宝低了头:“他说话很有一套,句句戳脖颈子,瞧着把我心都说热了,才最后掏出一包香料来.............”
我琢磨了一圈,越琢磨心越凉,也不像刚才和公孙刿斗嘴那样嬉皮笑脸了,道:“难怪,你那会儿一靠近我就心口疼,原来不是看见你被气的,是你身上真藏了东西。”
好的熏香可以安神,坏的熏香则说不准,但找到源头了就可以对症下药。我在闺中时,曾听邓夫子说起过,听说制蛊用毒这类的把式,还是要数摆夷人最会,北地人会弄的也有,但是精通的少,不过轻则昏睡,重则丧命这一说不是空穴来风,尤其是联想到傅忌最后那几天的反常,还有虚弱,我心口的这捧火就抑制不住地想要往上窜,只可怜人在屋檐下,在公孙刿面前不好发作,只能拼命地拿指甲去掐掌心的肉,恨得快吐了血,也还是生生地给按捺下去了。
之后阿宝被拖了下去,有侍卫上来问说怎么处置,公孙刿这个正主还没说话,我却是先开了口:“不管怎么,还是留她一条命吧,姑娘怪可怜的,绑葫芦的捆法,我当初在宫里见过,一般都是宫人巷用来处置私-通的宫人。”我见公孙刿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继续道:“我瞧她往后手脚都废了,你们到时候记得给她个破碗,跟她说去讨饭吧,她这模样,就是爬也能爬回丘祢了,我这是看在阿忌的面子上勉强留她一命,不处置她了。”
说是不处置了,可这一句句的真毒啊,杀人诛心,她这是要人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侍卫杀-惯了人,见惯了血,但最毒妇人心还是第一回见识,他们自己不好拿主意,就拿眼神询问自己主子,公孙刿这时候才有点反应了,他言语迟迟地,似乎还啧叹了一下,也不点破,只是摆手道:“去,就依她说的办。”
当然,阿宝活是活了,可她整个人除了活着也没有什么事可干,侍卫把她从路上丢下去之前还给她的舌头做了二次处理,做事要做全套,知道太多的人要想活着,那就只能牢牢地闭上嘴,顶好连说话的工具都没有。
阿宝要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我正好乏也累的很,说不上是心累还是旁的缘故,倒是公孙刿今日不骑马了,又改了和我同坐一间马车,大手一伸就把我安顿在他胳膊里,任外头跑的飞快,我这里总是平稳的,几乎如履平地。
处置完了,阿宝也应该爬着回丘祢了,我心头泛酸,说不准还得犯恶心,我伸手揉了揉脸,又拍了拍,公孙刿看着,就问我:“怎么,今个儿不睡了?”
“前些日子睡太多了,这样不成,不然真睡成猪了”我淡淡一笑,镇定道:“仔细想一想,我就是心气不顺啊,所以看谁都不是好东西,阿宝恨我我也认了,其实我就是活该吧。”
“是”公孙刿认同道:“我早说了你脾气不好,你也不肯改,现在吃到苦头了,你这儿还有什么想头么?”
我定着眼,两眼无神地看着车厢里头的帘穗不停晃动:“想头有的,但我不是气,我是心寒。”
公孙刿对我话中的指向了然于心,他紧了紧手臂,又在我肩上安抚性地拍了拍,道:“心寒什么?”
“凭什么有的人干得了好处,有的人就非得在丘祢受苦,好不公平啊..........”我抿着嘴,已经有点欲哭无泪了:“罢了罢了,可能这就是命吧。”
所以傅森才是真正的赢家对么,一面骗的嫦云为他倾心,一面又肃清了隐患。
或许他还是顾念着旧情的,不然傅忌也不会死的无知无觉,那样安详。
可是猜出了这一切后,我反而没有力气去恨了。
我只是心寒。
寒到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