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那感觉一半是怀念一半又很惆怅,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没了可以叙旧说说闲话的人,怀念也只是一小会儿,更多还是那种故土依旧,人非当年的落差感。
一年多也足够发生许多事了,我和傅忌终于还是没能走到最后,他永远地留在了丘祢,我却随着另外一个人重新踏入这片繁华的土地,就是吧,嫦云的名声实在不好,十个里有八个都在议论,说贵妃骄奢惯了,越来越闹腾,明明宫里什么好的都紧着昭圣宫了,她还时不时地就要想一出是一出,先是丝缎物价飞涨,后来又是鼓弄什么肘后方、泽面方,总之宫里出的东西嫦云一直都用不惯,什么司寝局捣鼓出来铅粉茉莉粉她也一概不喜欢。
估计这就是她总不爱打扮的原因吧。
外头民怨沸腾,种田的打更的,但凡得了些空的就往茶馆里一坐,三五个不时地就朝政说一同废话,又不好明着编排,就只能将宫里的事儿编成话本子来说,说的也都不是他们亲眼瞧见的。
上京是天子脚下,天子之威尚且能镇的他们不敢乱编排,可旁人就不一定了,至少后宫里有的是素材,随便挑个人出来,再把姓给换了,就又是个新人物。
最后泡上一壶碎末,一帮人聚在那儿就能听一下午。
我在马车里朝外头看,沿街叫卖的依旧是我熟悉的上京口音,货郎和花娘都嗓门洪亮,可叫卖的物件都换了一批,叫我有些意外。
现在京城里头最贵的不是丝缎了,改成了药材。
对,药材。
这药材不是治病用的,而是给宫里的娘娘敷脸用的。
要说肘后方和泽面方,这个没人比我更熟悉,原先只是靖宫的宫女们琢磨出来的法子,一开始用料也不过拿些农历三月摘的桃花,晒干了再混进米浆最后磨出粉,来来回回顶多一天也就弄好了。我那时除了在后宫耍威风,其余时间就爱钻研这个,后来见香桃子偷偷地拿了这粉往手上扑,那手跟脸完全不是一个色,瞧着白里透红,可见对于匀和肤色很有奇效,我大喜过望,想着以色侍人,当然要做好保养工作,于是才命太御医加以改良。
可巧这一改良,效果是明显的,只这方子的用度跟耗费就肉眼见地蹭蹭往上涨,桃花只是最基础的,什么七月磨白蒺藜,八月取白芍药、九月拿阴干的白檀片,最后还得加少许瑞脑、麝香与蛋清进去,仿佛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的走,真是叫后宫的女人看红了眼,感觉这玩意儿敷在脸上都不是什么美容的药房,都是金的银的,任是我这样将军府养尊处优长大的,也觉脸上烫得慌。
前头花花草草的好摆弄,可最后几味药材不好找,都得大老远的从安州运过来,人力物力何止是奢靡两个字。
最后还是我看不过眼,觉得再这样靡费下去脊梁骨就要被戳成筛子了,这才换了木樨清露来佐以养颜。
只是放眼全天下,也就傅忌肯舍得这样为我花钱了。
现在嫦云也住进昭圣宫了,那里的布置后来被成妃给瞎摆弄过一回,也不晓得她有没有一一再给我摆回去。
公孙刿一回了侯府连觉都没睡上一睡,换了朝服就往宫里递牌子,我在侯府逛了一圈,没有看见舒窈,回来就回来吧,反正离了丘祢我也无所谓去哪儿,只是进城后一切如旧,唯独耳朵总是不能落个清净,有些时候百姓的声音你不想听也得听,可能是公孙嘉奥之前老顾着清洗朝廷更换势力,实在没空管民生的问题,如今春一季秋一季,都是两个丰收的季节,谁知道收成加起来连往年的一半都没有。
我路上就听公孙刿说这回他回去不能再称病了,再称病也不好使,看皇帝的意思,布政司这个烫手山芋没人接不行,不管用什么法子也好,最后看不到实打实的金银,他这个彻侯死倒是不用死,但活罪却是要受的。
侯爷是皇帝的亲兄弟,一向有免死金牌傍身,但靶子也立的最狠,那么多人看他不顺眼,和傅森那时监国的处境还不一样,毕竟公孙嘉奥和傅忌有很大区别,他是知人善用,适当放权,但若是想借此机会一力坐大,那成国公一家就是前车之鉴,估计这会儿坟头草都窜出三米了。
总之不出我所料,路上将养着,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侍卫看着你,想趁机溜走也寻不到机会。
只要进了侯府,就万事大吉了。
看样子他还真是打算把我往侯府一藏,彻底关进笼子里不管了。
以前不是没来过,但是偷偷摸摸的,就像是从广寒宫换了个好点的环境来发展私-情一样,怎么都不响嘴,我但凡心里再脆弱一些,怕是都挨不了平阳翁主几句骂,就该回广寒宫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可公孙刿现在光明正大地把我带回侯府里是怎么个说头,是嫌进宫太麻烦了,安顿在侯府里能方便他少走几步路吗?
回去了没见到老熟人,我在侯府的小偏苑里盘算日子,舒窈是在我去丘祢前就着了床,这会儿早出月子了,侯府的小主子眼下统共就两位,一儿一女,全是她生的,这趟东风算是给她借着了,原先我戳破她有孕瞒着不报的事,公孙刿那时没说要怎么处置她,害我白高兴一场,以为他会送一碗药过去,再不济关到别院去思过,结果他还是念了旧情,还真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了,如今舒窈夫人在宫里记了名儿,往后递个牌子就能进宫给太后请安,一个侧室有这样的脸面,可见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世人都一个德行,重新把宝贝收回了手里,之后就不怎么上心了,好像知道家里头有这么件东西在,就顿时失去了盘弄的兴趣,等着哪天心血来潮翻出来看一眼,也是看完之后就放了回去,直等放到它积灰为止,哪天再一不小心磕破了,没了也就没了。
公孙刿果真说到做到,一忙起来的的昏天黑地,其实这当中也有我的功劳,不是为了去丘祢把我弄回来,他也不用告假这么久,如今布政司那头是新官上任,只是比成国公当时做的要缓和些,皇帝要挥兵南下了,没钱打不了仗,所以跟大臣们好商好量,大家都出一份子,那么皆大欢喜,不然转头又是一桩受-贿的大案子往头上扣,那可就不是掏银子能解决的事儿了。
挥师南下也算情有可原,常清归朝时直言傅森与他交战时曾被流矢射中,从马上落下,只是他身边的护将神勇,一力护持才让他逃了出去,如今豫王的军队群龙无首,也不知傅森伤势如何,正是他们一鼓作气的好时机。
所以这回公孙嘉奥不光指派了常清,还顺势把几个久不得用的小将一并派了出去,看这意思,是务必要他们凯旋回来了。
我心里对傅森有恨,但听见他受箭伤的消息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就我的直觉而言,他的伤势或许并不严重,以常清的经验,也未必能看出他的深浅。
我唯一担心的是,他利用我和傅忌也就罢了,最后还要把嫦云给牵扯进来。
她在宫里的日子已经很难过,我只希望傅森好歹还存有一点良知,不要像我想的那样,最后连嫦云都成为他讨伐公孙氏的借口。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我的妹妹就太可悲了。
又忙了半个来月,才终于把公孙刿给等了回来。我在侯府闲的跟个废人一样,还不如那会儿在毓德宫和嫦云待在一起有意思,可公孙刿临走前有吩咐,我只能呆在那小院里,除了出府,别的什么地方都可以去。
这跟养鸟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笼子大了些而已。
上京湿气重,春天和秋天老下雨,所以年年都丰收,可今年不一样,今年都磨蹭到六月了,外头热的跟蒸笼一样,也还是没有见老天放雨的迹象,北地的人过来不生一场病好像就对不起自己一样。
似乎除了我,侯府里的人都病了,尤其是两个小主子,被他们娘亲闷起来养着,外人想看也看不着。
我闲的发慌,先是花了十天给傅忌作了好几首缅怀的诗作,后又练了练绣花的手艺,最后花架子都给我绣崩了,我实在没法子,只好叫人给我一天染一遍指甲,凤仙花汁不上色,得包个好几回才显红,我跟身边的小丫头斗嘴,说估计得把十个手指头染成鲜红色了,你们侯爷才能被皇帝从宫里放回来。
不过公孙刿回来是回来了,可他脸色着实的不好看,我作为一个花瓶,自然有花瓶的素养,还跑去特意关怀了几句,他高兴不见得,但也没太反感,只说了晚上再去瞧瞧我,便打发我回去了。
不过他晚上也没来,似乎是被舒窈请走了,说是侯府的小公子身体不舒服,得他去看看才行。
恶心,真恶心。
我不是说他,我是说那个借孩子来邀-宠的人,实在是太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