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宫里人人都在传,说昭圣宫真是人杰地灵,进了冷宫的人居然还能出来,不光出来了,还接连扳倒了淑妃和丽昭仪,贵妃娘娘看样子真是把圣上迷的不轻啊,怕是再过不久,就要拖家带口地从昭圣宫挪进凤阳宫去了。
凤阳宫是什么地方,多年没有女主人住进去,除去个别没什么理想和追求的,几乎是后宫所有女人的向往。
但真要在璟贵妃手底下讨生活,她们也不见得就乐意了。
这会儿最有发言权的当属另外一个人吧。
所以她们将目光挪开了,转而去瞧那个陪伴圣上十多年,一直以副后的身份来统摄六宫的人。
或许是太屈辱了,多年经营的余威和职权还在,可她的爱情、她的男人,甚至摆着那么个长成的、优秀的皇子不要,后位就这么平白便宜了别人,万松雪这次连借口都懒得想,胸口恍惚隐隐作痛,满腔的苦闷不知该怎么发,就连公孙刖沉着脸想进宫来请安也被晾在外头,一连吃了好几回闭门羹,母子俩干脆一同憋气,愣是谁也想不明白。
被怒火牵连的还有哪些妃嫔,看热闹的有,胆小谨慎的有,但到了万松雪的宫门前个个都不知所云,傻傻的在门口站了半柱香的功夫,随后里头才发了话,说瑀夫人身体不适,这些日子都要静养,请各位小主们都回去吧。
那意思再清楚不过,瞧热闹的都回去洗洗睡吧,她万松雪就是再落魄,也轮不到她们看笑话。
似乎公孙嘉奥很久之前就做了打算,只是皇子太少不好挑拣,其余都是女儿,后嗣的问题一度盖过了继立国本的问题,是以公孙刖才这样有成算,就因为除了他也没有旁人了,这才一直没撺掇着朝臣将立太子一事提上议程。
结果他不急着提的下场,就是被自个的父王钻空子了。
其实公孙嘉奥当初不是没考虑过别人,比如傅宝音也不错,皇子就是块金疙瘩,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可她却怕得紧,只当四皇子像个烫手山芋,养的仔细之余,必定不敢出什么岔子。
胆子小兴许掌不住后宫,可她胜在宽厚礼让,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该揽的绝不推诿,不该扛的就乖乖脱手,识相的总是能活到最后。
他在去昭圣宫前曾去找过她,傅宝音的反应尚在意料之中,那脸吓的一瞬间就几乎煞白,连摇头带摆手地说不敢,她虽是靖国的公主,可人微言轻,但凡被皇室推出来和亲的女人就没多大分量,如今她占着夫人的位子那么多年已然足了,别说是后位,就是孩子也不奢望,只想这么生活下去,为靖宫的家人茹素抄经,积德行善,这就是她最大的愿望。
她说的诚恳,但言语中也不免心酸。公孙嘉奥在她说话时就拿眼盯着她看,真是不看不知道,这个女人默默无闻惯了,被他一撂就撂了这么多年,他能闭着眼想出吕嫦云的模样,想出万氏年轻时的模样,唯独对她,他是一点心都没上过。
傅宝音是靖国的公主,年纪大了,也依然恬静娟秀。
她吃素很多年了,身形保持的很好,这么多年就没胖过。
不知这一晚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旁的缘故,反正他留了下来。
等傅宝音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上一回身边躺了人,实打实的侍寝是哪天来着?
她记得似乎还是六年前了吧。
人家侍寝按天计,按月算,她得按年,多讽刺。
可是依旧要知足,后宫里一辈子不见天颜的都大有人在,她什么都比不过别人,就要学会自我排解。
男人的气息熟悉又陌生,侧脸的线条顺畅自然,结合了夷人和中原人的所有优点,实在是俊美,好像还是她刚嫁过来时的模样。
她那会儿以为要嫁的人是他父王呢,谁知道半路上传了消息,说骧国的国主死了,由太子即位,她于是就嫁给了太子。
两国的买卖做的是不怎么样,可她这个公主却已经赚了。
轻微的呼吸声在身边响起,傅宝音都不敢闭眼,觉得这一夜像是偷来的,从吕嫦云那儿偷来的。
有时候真羡慕她,不争不抢的什么都有了,不论他是爱她的人,还是爱她的容貌,他的心都在那里,这颗心瑀夫人曾经得到过,却因为贪求的太多,最后又让他给收了回去。
她知道的,如果皇帝不喜欢谁,那么那个人一定会死的很惨,可若是真被他喜欢了,那简直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第二天公孙嘉奥起了大早要上朝,她好多年没帮着收拾过,加上紧张,一颗扣子要盘个半天,说话都有点磕巴。好在他不计较,耐着性子等她,临走前还嘱咐她好生休息,过几天他还来看她。
傅宝音闻言踟蹰不已,知道过几天他大约就不记得说过这话了,但该表的忠心还是得表,上前几步把他送出了门口,温温柔柔地笑道:“无碍的,臣妾这儿有四皇子陪着,倒是贵妃那儿还请圣上三思,她毕竟年纪小,有些事就是知道做错了也只是自个拧巴,从来不爱叨扰旁人的,这样的人耳根软,心也软,慢慢来就是了,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至于后位么,太过沉重,臣妾是不想的,也自知分量有限”她笑道:“倒是贵妃得您钟爱,圣上既然愿意,那何必要顾忌别人的眼光,何况吕将军虽身死,可一世骁勇,独留府中一门双姝,美名才名冠绝上京,臣妾从前就听说了。”
她说的谦卑又谨慎,公孙嘉奥听了也有些满意,点头称是:“所以羙儿由你照顾,朕能放心。”
人方一走,傅宝音脸上的笑就打了折扣,边上大宫女满面疑惑,在边上不解地问她:“您不是说翁主的话没有道理,早就下决心不帮贵妃说情的么,怎么刚才又.........?”
接下来的不敢说了,傅宝音冷冷的看她,眼中是从未有过的了冰冷,大宫女自知失言,闭了嘴装哑巴,此后再不提这一茬。
质疑的话皇帝不爱听,有时就得顺着他的意思来,这回算是后继有人了,骧国接管了靖宫才几年,实际还有一部分地方都还未曾通婚,百姓中两看不顺眼的大有人在,公孙嘉奥从各种层面来考量,都要承认,璟贵妃才是最好的人选。
她哪里都不好,脾气倔,还爱跟自己较劲闹别扭。
身上唯一的加分项,就是他喜欢她。
在含凉殿闷头理政,日复一日的实在枯燥,他有时累极了就拿出同心结来瞧瞧,做的果真精巧,她花了心思,也的确哄的他有那么一时半刻的高兴,可若是没有出事,她也不会想到主动去做这些。
这和她给傅森交换的环佩不一样,这一点他知道。
说来也怪可怜的,万氏和大皇子寻了那么多朝臣说话也不管用,徒增厌恶的事儿做了一件就有两件,虽说有大有小,但皇帝的心是不会变的,他不认可就是不行,就算大皇子算破了天,天时地利都占了,他也照样当不上这个太子。
且不说万松雪的出身,单拿大皇子生母来说事儿,也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傅宝音在想事儿,平阳翁主在算计,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就吕嫦云吓的着实不轻,她头一回这么拿不定主意,就只好同邓夫子商量,看看有没有法子可以叫公孙嘉奥打消这个念头。
胡御医看药去了,剩下的人都无一例外的找了事儿做,殿里头就剩下这两个人,吕嫦云也不避讳他,邓夫子是除了姐姐以外她心里最亲的亲人了,在邓夫子面前她还是那个学生,每天要想的就是学什么念什么,哪有现在这样,日夜挠心,脚下一时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腰里没力气,坐久了也坐不住,吕嫦云在他跟前侧着倒下,说她太累了,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怎么看都没有办法,皇后被架在凤阳宫,和皇帝并肩而立,一同作为帝国的图腾,本该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可于她的打击却不言而喻,公孙嘉奥的喜欢太热烈,也太自我,仿佛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好像他爱的只是那个不沾烟火的吕美人,所有的把戏都不入她眼,他也就想当然地认为她无所不能。
可实际呢,目空一切不代表她就是个空壳,其实她也有心,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幻想,可他不在乎,他只关心她能不能在身边留的长久,哪怕断翅折翼,也要把她困在这座深宫。
吕嫦云有些消沉,不无感叹道:“这就是命么..............”
被凤命的预言纠缠至今,终于还是要应验了么。
邓藻良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下,沉重的,痛的几乎让他无法开口。
他不好开解她,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尽管从没有人怨过,只有他自己怨自己,当初年少轻狂,仅仅是孔中窥貌,他便以为窥得了全部。
可到头来他才知道,他只是个无用的人,算出一切又能如何,他照样什么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