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了会儿鱼,回去又喝了张院判送过来的安胎药,很不好喝,嘴里一阵阵的发苦,从喉咙管一直苦到肚子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是不是御医都坚信良药苦口,感情黄莲放多了,坐胎药喝的都跟苦瓜汤似的。
但再难喝也得咽下去,不管喝多喝少的,索性这几年早就不图什么了,只当勉励自己,顺便喝出个心安。
撇开这点小心思不谈,我伸了手拿了颗司膳房副掌印亲自送来的蜜饯润润嘴,好歹让嘴里沾点味道,跟着就叫乌梅子给我取了董姑姑送来的记档,一页一页地翻开看。
彤史不厚,翻得快点就能看完,正翻着呢,我连手指头都不用掰,一眼看过去,昭圣宫和瑞昌宫你高我低,你三回我一回,后头的记档还算是看得人满意,可见我跟成贵嫔算是混的相当不错的,别的宫里一看那才叫可怜,后头连个朱笔的勾都没有,显然一次都没承-恩的也大有人在。
剩下的寥寥几个,凤阳宫留过两次,还有刘采女和隔壁院儿的顾采女各一回。
没什么看着不对劲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琢磨不出成贵嫔的打算,也没想琢磨这个明面上的情敌,她再两面三刀,说到底还是不配,她爹不配,她也不配。
把记档往身边一丢,随手拿过绣花架子,接着绣嫦云上回绣了一半的牡丹,看模样绣的是无比认真,可亲近的宫人都知道,这只是贵妃闲的无聊了,又要动脑子想事情,随手拿来的消遣而已。
这年头,女人手里的功夫,好像只有从女红上才能得到彻底体现,正妻给男人绣鞋袜,小妾就变着法儿地绣腰带,绣荷包,争取在男人身上留下一星儿半点自己的痕迹,不为宣告自己所有,只为留住恩情,能留一会儿是一会儿。
我打小不是个能坐得住的性子,老爹从前请的女师傅从来都只喜欢嫦云不喜欢我,因为我淘气,爱耍蛮耍横,人家有的我也要有,没有的我也要有,一旦想要什么了就使劲哭,哭不到手里的再想办法拿到手里,女师傅们那会儿总嫌我绣的不好,要拿板子打手心,结果第二天我就把针塞她们袖子口和衣领子里,扎进去鬼哭狼嚎的,跑吕将军跟前诉苦也诉不成,毕竟自家女儿千好万好,干净的跟朵小白花一样,吕将军坚信是这群女师傅教导不利,自己把自己扎了,还得赖小姐的头上。
有了这样‘惨痛’的教训,往后谁都不敢再打我手心了。
娘胎里没能继承好的,是基因突变,我身上没一点从前娘亲的影子,光继承了吕将军的暴脾气,幸好老天爷公平,后头还有个嫦云可以掰回来,弥补了吕将军见女思妻的感情。
其实我一直都晓得,嫦云这样的,天生就该是做主母的料,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心底的盘算不说出来谁都不知道,做人做事也不比我激进,情态幽独,人长得也温柔。
但是,哪怕我的针线活这辈子都没她好,也没她这样招人喜欢,可给傅忌做鞋袜做里衣这些,我还是会的,手艺好不好的先另说,关键一片心意难得。
傅忌对我好,我给他做些零碎的活计,也是应该的嘛~
夕阳斜斜地打进来,临床绣花,不必出声便有种别样的温情;昭圣宫坐北朝南,按照星命司的说法,是宫里头朝向最好的地方,住的人起码得是贵妃,妃位的还可能压不住,要不就是跟昭圣皇太后这样的,说起来可谓是样样俱全的有福之人。
可这些都是后人瞎传的,当初昭圣皇太后住在这的时候到底什么光景,只有问她才知道。
如果说扶幼帝,铲奸佞,末了孤身一人撑起一个国家也算是有福的话,那我还真没觉得自己多有福气。
勾心斗角不是女人的本意,但不斗死的就是自己,皇太后是熬出头了,所以史书挥墨,万古流芳。
而那些没熬出头的,都成了她脚下的泥,脚下的土,一步步堆成一条金光大道,将人拱上神坛,供世人敬仰。
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出来,十八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人的鼎盛时期,用熬这个字貌似有点不太吉利,我也不求万古流芳,但求世事安稳,可能死后史官也会用笔杆子给我记上一笔,总之能让我的评价较别人稍稍好一些我就满足了。
“嘶......”指尖一阵刺痛,我叫一声,低头看,食指冒出了血点子,鲜红的往外渗,好歹没扎的太深叫血流出来。
“没事,一不留神,叫针尖叮了麦芒,不打紧的”我冲香桃子挥挥手,一边把手指头含进嘴巴里,说话含糊不清:“不过好好的见了血,还是不太吉利,看来国寺还是很有必要去一趟的,去一趟给家里人求个符,给自己求个子嗣也好。”我嘴巴里碎碎念:“这些日子不知出了什么妖怪,眼皮子总是跳个不停,跳的我心都慌了。”
香桃子急急忙忙地就要拿东西来涂抹包扎,乌梅子还想去传御医来看看,都给我拦下了,只叫她们别大惊小怪的,稍微处理一下,要大惊小怪也不挑在这时候,等傅忌来了大不了我再伸指头冲他撒娇好了。
“也是的,吕将军去了冀州,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香桃子一边给我包着手指头一边道:“国相又一直不肯上朝,这下成国公是老鼠丢进米缸,叉着腰往朝堂上一站,是香的是臭的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了。”
我听着香桃子分析的头头是道,又看看手上被包成一个凸起的小包,有点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管你心里想的是万古流芳,还是荣华富贵,可手上却没留神,还是叫针尖扎破了手指头。
这就叫现实。
想的有多辉煌,现实就有多冷酷,一根针就能把人给扎醒了。
我以为手指头被扎破只是个小小的警示,提醒着我以后做人稍微厚道些,起码跟后宫的莺莺燕燕们的人际交往方面,可以采取怀柔态度,不要再端着自己的声气儿不冒好话,看所有人都像小贱人。
可惜,我以为这就完了,却没想到更大的破事儿还在后头等着我。
这回的现实实在是有点残酷,
残酷的好像过了头了。
还是在琉璃殿,不过不是赏月,是我和傅忌两个人在里头下棋,我是臭棋篓子,傅忌棋艺平平,但怎么都要比臭棋篓子好,还能勉强能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杀的我丢盔弃甲。
正准备再弈一局,南翮在外头就闹出了动静,没等傅忌唤他进来,他自己就进来了。
还是跑进来的。
“圣上,大事不好了!凤阳宫那位她......她.......”
哟呵,她还真动手了?
我不等傅忌出声,就尖着嗓子问他:“到底怎么了?你赶紧说呀!”
南翮汗跟浆子似的往下流,跪在地上不起身:“凤阳宫皇后娘娘,暴毙了!!”
哦,死了、
我接收到这个消息,一时觉得不大对劲,完了再一估摸,
不对啊.............
说好的让她疯了就完,怎么这就突然暴毙了?!
南翮是傅忌的人,香桃子也不在跟前,真是坏事都凑堆了,天时地利一个都没沾边,我心里发急,可眼下没工夫细问,转身去拉傅忌,没拉动,就看他拧着个眉,那股浓烈的阴鸷之气扑面而来,相当的不好惹,也不是我三两句就能哄的气消的那个傅忌了。
然后,当我陪着傅忌赶到瑞昌宫,看见从瑞昌宫的后苑里搜出来的那些个东西后,大约也能明白,成贵嫔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了。
说她假孕还真是假到底,人和物证具在,凤阳宫一出事儿瑞昌宫就传了御医,转移视线真是转的不要太明显;傅忌呆在瑞昌宫,面沉似水,听着南翮审着那帮廷尉,平常这时候我乐得看热闹,不过今晚不一样,热闹都热闹到自己身上去了,该闭嘴时就闭嘴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傅忌不赐座,我就老实站着,这时候以不变应万变,再不济我等我老爹回来,天塌下来都有个好娘家顶着,不怕坍了戏台。
成贵嫔不知怎么找到个生下来就是个残缺的死胎,婴孩眼睛没睁开,弱弱地吐着气,还真是跟用来压胜的那个小人一模一样,就差刻一个生辰八字,坐实了压胜的真实性。
要放在平时,我肯定要为成贵嫔拍手叫好,兵行险着,但凡一般人都没这魄力,除了皇后,再借着皇后告贵妃行巫蛊之术,折掉一个原本可以很健康的皇嗣,整一锅给端全了。
不过那孩子也不是她生的,折掉也不可惜。
但是在场的都不是知情人,
就连傅忌都没来得及知道她假孕的事儿啊..........
瑞昌宫里彻夜通明,成贵嫔醒来后哭哭啼啼,倒是没有否认是她给皇后宫里送的五石散,不过她受人胁迫,送的时候害怕,所以一下子剂量放多了,皇后娘娘就倒霉地连个过渡都没有,好不容易肯拿了筷子,不成想吃了口白饭就没了气儿。
傅忌听着成贵嫔哭,没有理我,一个眼神也没有。
我原本是不慌的。
但是看见傅忌那个样子,方才还好好下棋的人,怎么就跟冰块似的,浑身都是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呢?
几乎是没有预兆的,我有了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