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殿。
药池旁,鬼尊悠悠转醒,望了望天色,估摸了一下时辰,起身回到房间内,换了身衣服,点上连婴香,便躺在云椅上,打了个哈欠,沉沉睡了过去。
用泡药浴的法子抑制散魂,到底是太过勉强,消耗体内极快,近来鬼尊依赖着这法子,越发嗜睡了,且睡中毫无防备,竟连魅进了房间也未感觉到。
那连婴香,独特的香味弥漫着房间内,魅皱眉,眼中满是担忧的望着鬼尊,自那日望见主上那一幕之后,她便一直观察着主上的一举一动,于是,她发现,近日,不管主上在外如何,主上都会抽空回到修罗殿,进了那有药池的院落,随后在房间小憩些时辰,以往只要她离得近了些,主上便会察觉,可现在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魅回想了一下,发现自从主上频频出修罗殿,尤其是不知从哪儿带回小主人后,主上的身体便开始衰退了,是的,衰退,原先她还有点不愿意相信,可连着几日的观察,主上绝对是身体衰退了无疑。
魅思及此,眉间紧锁,刚想亲自查探之际,却是想起了黑奴对她所说的话,她站在鬼尊身旁,注视了好一会儿,终是离开了,黑奴与其余三怪还在地狱受罚,唯有她一人提前出来了,本是为了调查主上的事,可就在揭开真相的前一刻,她放弃了,奴兄说的很对,以主上的脾性,他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擅自插手他的事的。
连婴香慢慢燃尽,鬼尊苏醒,仔细看了一眼镜中自己的衣着打扮上是否有哪里不妥当,认真打量了一番后,又瞧了瞧自己的脸色,还好,与平常无异。
鬼尊意念一动,再打开门,便已身在阎罗殿正殿门口,感受着骤降的温度,鬼尊的身体有一瞬的抖动,随后缓和了周边的温度,亦如当日在温泉旁一般。
那些冻结了一层冰的地方,随着鬼尊慢慢靠近阎云卿而顷刻间融化,鬼尊嘴角勾起一抹如沐春风般的微笑,上前牵起阎云卿带了点寒意的手,动作行云流水般的流畅,如同在梦中练了千万遍一般,更像是一对一同经历了风风雨雨的老夫妻,鬼尊温和道,“在等我?”
阎云卿回神,感受着手中温热的独属于眼前这人的温度,微乎极微的点了点头,心几乎是瞬间就平静了下来,深邃的眸子中只倒映着鬼尊一人的身影而不自知。
阎云卿的心安定了下来,反牵着鬼尊的手,学着鬼尊当初那般十指相扣,和鬼尊一同去唤念卿起床,一家三口一起用膳。
天上密布的阴云已经散去,两人的影子相互依偎交融,魅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有些呆了,主上脸上露出了她从未看见过的满足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欢愉,却是在跟他们一起时没有的。
魅咬唇,双手不由握紧成拳,主上以往的眼神她永远都忘不了,那阴冷之潭里埋藏着的无尽寂寥,在此刻,竟好像全都消失一般,魅眸子中红光闪烁,有些晶莹剔透的东西,随之流下。
她苦涩一笑,慢慢的消失在了空气中,主上难得如此开心,她又何必再继续庸人自扰之。
魅独自回到修罗殿,在殿门口站了许久,修罗殿如今空无一人,了无人气,她还不如去地狱与兄长们一同修炼,魅如此想着,便也如此做了。
“你当真以为这样是对你的主上好?”一黑袍人突然伸手阻断了魅的道路,嗤笑一声道。
魅几乎是立刻掏出了巨大的狼牙棒,棒上黑雾弥漫,那黑雾却是被黑袍人的手轻轻一挥便散了,魅面色凝重,“你是何人?”
黑袍人又是一伸手,魅手上的狼牙棒便飞向了黑袍人手中,魅天生怪力,竟怎么拦也拦不住,黑袍人随手将那棒子扔到一旁,笑道,“姑娘家家的,这么打打杀杀的做什么,我来,自然是来帮你的,你不是想知道鬼尊究竟发生了何事吗?我可以告诉你,至于你要不要与我合作,你可以自己选择。”
魅垂眸,全无了在其余三怪和黑奴面前的活泼样子,再抬头,魅双眸赤红,诡异一笑,“合作什么,不妨说来一听。”
黑袍人挥了挥手,道,“不急,瞧着姑娘是个爽快人,我说话算话,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至于其余的,你自己决定。”
黑袍人沉吟了片刻,便如同唠家常一样的,云淡风轻的将鬼尊隐瞒着的事情一一告知于魅,可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假就要看魅自己分辨了,“你可知鬼尊的来历?鬼尊当初不过远古一缕幽魂,依靠自身修炼,这才凝结的肉身,可他的存在却是有违天道的,所以,他一诞生于世,便注定有一死劫,阎王动情不过万鬼泣,可鬼尊动情却是死劫将至。”
魅光是听到这里,便完全呆住了,她的脑海里闪过了刚刚鬼尊一脸满足的笑容。
黑袍人也不看魅的情况,径自继续道,“鬼尊下凡偶遇了历劫的阎王两世,动了情,有了那个孩子,他苦追了阎王八世,一直追到现在……”
“鬼尊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死劫,所以他自己开始筹备了自己的“死”,呵,你们尊上倒是个聪明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死过了一次,才能躲过天道的追杀,如今他为了救阎云卿,提前将命格耗尽,离他寿命耗尽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可是,即便鬼尊逃过了一次死劫,只要那阎王大人还在,鬼尊便会再次动情,到那时,他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黑袍人说完,轻轻叹息一声,似是在为鬼尊不值。
魅眼神阴鸷,神情冰冷,没有一点茫然的神色,“你又是从何知晓?我如何能分辨你说的事情是真是假!”
黑袍人似是早料到魅会有此一说,他摊开手无所谓道,“普天之下,又不是只有你主上一人有能追溯过往,预见未来的“镜花水月”,与预知相关的宝物我自然也有,你若是不信,大可拿你主上的“镜花水月”一看便知。”
魅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那你打算如何合作?”
黑袍人的声音沙哑的很,应是用某种法器处理过的,“我既然说了帮你,那当然是为你们主上着想,你们主上的“死”已经注定,为了避免他的死劫再临,我们何不趁此机会,让鬼尊彻底对阎云卿死心!”
黑袍人说着,似是估摸着时间来的,他的身体渐渐消散,声音却还回荡在魅的耳边,“明日,依旧是这个时辰,你若是决定了,便再到这个地方来,我会在这等着你。”
魅有些无力的跪倒在地,咬着唇,尝到了点血腥味,才缓缓起身,她面无表情的收回了那根狼牙棒,走回修罗殿内,静静站在院里头,直至翌日天明。
鬼尊却是全然不知晓这些的,和阎念卿与阎云卿一起熟睡至天明,待他醒来时,阎念卿早就已经起来去做早课去了,阎云卿却是醒着的,拿那双深邃的眸子盯着他不放。
鬼尊老脸一红,暗自唾弃自己的不争气,掩饰性的咳嗽了两声,拿手捂住了阎云卿的犹如烈火般亮的有些刺眼的眼神,他望了望窗外,正经严肃道,“那什么,时间已经到了,你好歹是地府领主,还是快点去处理公文的好。”
阎云卿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紧锁,伸出手,握住了鬼尊的手,沉声道,“你要消失了……”
鬼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听的心中一紧,有些结巴道,“怎么可能呢?我这不是好好在这里吗?”鬼尊说着,握着阎云卿的手按上自己的胸膛,那颗心脏有些加快的跳动着。
阎云卿感受着鬼尊的心跳,却还是正经道,“我总感觉,你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他昨晚梦到了,那个梦有点太过真实,他都还未想好,都还未学会该如何去对这人好,突然梦到那种事,他不得不承认有点慌了。
鬼尊像是哄阎念卿一般,哄着阎云卿,“吧唧”一口亲在了阎云卿的脸上,揉了揉阎云卿的质感好的不得了的头发,他轻声道,“别想太多了,我可是鬼尊,一方尊者,我想要的东西刚刚握在手里,都还没握严实,我怎会舍得离开……”鬼尊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却是温和对阎云卿一笑,一如往昔一般。
鬼尊拉着阎云卿一起从床上起来,拿过架子上放的衣服,帮阎云卿穿好,再牵着阎云卿坐到镜旁,为阎云卿束发,镜子中的人,他喜欢的人,如画的脸庞,看着让他心醉。
若是真有那凡夫俗子中的老天爷,他鬼尊从未向上苍祈求过什么,可如今他却想向上苍祈求,不多,再多给几天时日就好,多给他点时间去安置好他最珍贵的东西,他不想看到云卿那般为他伤心难过的样子。
鬼尊凑到阎云卿耳旁,笑着低语道,“好了,本尊的阎王爷,这就快点去上朝吧,再不去,本尊可就平白无故多了个妖孽的名头,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鬼尊越说越靠近阎云卿,那温热的气息吹在阎云卿有些敏感的耳朵上,那声音也是越发的人小了起来,“天知道,这些日子,本尊可是什么也没做啊!”
阎云卿耳尖猛地一下全红了,鬼尊忍不住轻笑几声,真不经逗,阎云卿一把扯过鬼尊的衣领口,有些粗鲁的动作,却是极其温柔的落下一吻,如同鬼尊对他一样。
鬼尊愣在了原地,阎云卿却是已经走远,他的耳旁还响着阎云卿说的话,“现在做了。”
鬼尊嘴角上扬,还是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他摸着唇上似乎还余下的温度,突然傻笑了起来,半晌,鬼尊穿好衣服,收拾妥当了之后,便回到了修罗殿。
鬼尊心情愉悦的在药池中泡着,想着近些日子云卿的改变,他觉得身上这些疼痛好像都不算什么了,说是如此一说,可待他从药池中走出来时,却还是有些站不稳了。
好不容易回了房间里,连连婴香都忘了点,鬼尊便躺在云椅上沉沉睡了过去。
待那香雾弥漫了整个房间,魅才悄无声息的进了房间,鬼尊衰退了,那储物戒上的结界自然都不在话下,魅轻而易举的取出了“镜花水月”,用术法查看着她想要知道的一切。
看着“镜花水月”中发生的一切,魅的脸色愈加冰冷,当真如那黑袍人所言,几乎没有一点偏差,魅还存有些侥幸的心瞬间凉了下来,她将一切物归原位,好似她从没进过房间一般。
绝对不允许,他们四怪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生活被打破,谁都不行,对了,那人说得对,只要主上能对那阎云卿死心,那么一切都还不会变,待主上重新归来,他们还是会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会变,思及“镜花水月”中,他们几人的结局,魅几乎是立刻做了决定,主上对不起,这也是为了我们大家好!
黑袍人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望着准时出现的魅,他拍了拍手,以示欢迎,果然如他所料,魅径直道,“说,你要怎么做?我又该做些什么?”
黑袍人摇了摇头,拿出一透明的瓶子,道,“你只需将这瓶子里的东西加在药池里,那么这件事便成了。”
魅有些迟疑的接过,黑袍人了然道,“你放心,若是我想加害鬼尊也用不着通过你,这里面的东西可以使鬼尊在关键的时候呈现出魔化的假象,至于其他的,自然就交由那小阎王来决定了。”
魅握着瓶子的手一紧,冷声道,“若是你敢耍什么花样,我魅在此立魂誓,哪怕花费一切代价,我都不会放过你。”
黑袍人似是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正声道,“你放心,我说话,从不食言。”
魅冷哼一声,收好瓶子,转身回了修罗殿。
黑袍人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地府一成不变的天空,他身旁的人逐渐显了身形,不解道,“主上,凭你如今的修为,除了区区一个残魂,何至于如此麻烦?”
黑袍人不耐的看了身旁人一眼,沉声道,“因为我不仅仅是想让他的身体死了,活魂魄散了,还想要让他的心也跟着死去,好了,不该问的,别问,我们的目的又不是那个老鬼。”
“是,主上,属下遵命。”
“好了,随我回去吧,好戏才刚刚开始,咱们得好好挑选一个最佳的观赏地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