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甲板三楼。
李无忧凭栏眺望,山如黛,水如碧,白帆静水,的确宜人。
想到这样的美景却是拿黎民百姓的血泪所筑,李无忧的那点悠然顿时荡然无存了。
但再一想到这样的绝美大湖就要在自己的手上,一泻汪洋,不觉之中,李无忧攥紧了拳头。
“公子怎的在外面?月香姑娘就要来抚琴了!”这时,有梳着丫鬟发式的女孩伸头出来招呼。
李无忧转头一笑,带着赵三走进船舱。
粉色的帷幔在微风中飘舞,轻柔的拂在脸上,空气中是淡淡的脂粉味,让人有些沉湎。船舱之中不似楼下那般喧闹,反而略微有些幽静。
三两声调笑夹杂着女孩子家的低吟,或许这便是所谓的温柔乡吧!
“兄台若无去处,来此坐,如何?”廊柱里有一声喊。
李无忧循声望去,是一身着月白色锦衣的青年正抬眼望着他,举杯示意。
李无忧大步走过去,到得榻边,将凌乱散落的酒瓶、果脯之类挥袖一扫,盘腿坐了下来,然后将那小几上的酒瓶伸手拿过,就着面前的酒杯斟满了,端起酒杯,往那青年手上的酒杯一碰,一仰头,一饮而尽。
“叨扰了,先干为敬!”
旁边几个年轻男女见得李无忧如此豪爽不羁,纷纷喝彩。
那举杯相邀的青年双目露出不一样的神色,将酒杯中的酒也是一口饮了。然后拱手道:“没想到还遇到个趣人,某家曹锋!”
这时,其他位置隐隐传来议论声:“那曹疯子又在耍酒疯了吗?”“嘘,他们世家子弟的事情少管,喝酒,等着听曲!”“就是,就是!”
李无忧将酒杯一放,拱手道:“丰水李步欢!”
那曹锋诧异的看了一眼李无忧“丰水离此可不近啊,看兄台打扮也不像生意人。来此不会专为了喝花酒吧?”
李无忧回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旁边有青年插嘴道:“那你得坐到胡八那假学道那边去,咱这坐的都是江湖侠少!”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
后面站着的赵三撇撇嘴,假把式。
曹锋摆摆手:“哎,相逢即是有缘,怎么不能坐一起了,正所谓秀才遇侠士,那个——”后面没有编出来,有些尴尬。“呐,你去陪李公子!”伸手将原本倚在怀里的粉衣女子推向李无忧。
赵三想上前阻拦,这些庸脂俗粉,怎配沾染公子。
李无忧却伸手挽住那女子的胳膊,说道:“这风花雪月之地,怎可无美人相伴,那岂不是煞风景?”
众人听得双眼发光,这个书生不一般啊!连忙举杯要浮一大白,在座的几位姑娘也是眼波暗送。
这一桌正吵闹,其他桌便有些吃味。
那胡家八公子的一桌就有人出声:“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只知道喝酒撒混。”
旁边有人奉承起来:“公子是雅人,岂会与他们一般见识,那曹疯子不过会些借酒撒泼的狠劲罢了。”
“那是,公子等会还要为月香姑娘吟诗作曲,琴瑟相和呢!”
李无忧的到来竟是点燃了三楼的豪情,瞬间船舱中脂粉味夹杂着酒气中仿佛多了一股火药味。
“咚——咚——咚——”悠扬的琴声从帷幔深处响起。有歌声幽怨而婉约。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
妃呼豨!
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
一曲终了,满室皆宁。所有人痴痴迷迷不愿醒来一般。
半晌,有人叹道:“曾经听说,月香姑娘乃是名臣之后,只因家道中舛,才流落风尘。今闻一曲,果然是不同凡俗啊。”
一众称是,惋惜之声。
有人朗声道:“月香姑娘才貌双绝,可当得降仙湖谪仙子之称啊!”
下面又是一众吹捧。
有人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吟道:
“总为容颜怨画工,琴瑟凄切锁帘栊。
京城数岁无人识,一去长河便不同。”
立刻,叫好声、评议声一片。
看着这嘈杂之象,李无忧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并不出声。
接着又有数人上来,或献诗,或吟词,有的引起一片赞叹,当然如沐春风,拱手作揖,仿佛将要抱得美人归,有的却被评的一无是处,羞的无地自容,暗暗发狠,待得其他人上来,也要还以颜色,吵吵闹闹了一会,忽闻得环佩叮当之声,几重帷幕慢慢拉开,一素衣女子缓缓走上前来。
只见那女子身穿白色绣着淡粉色的荷花抹胸,腰系百花曳地裙,手挽薄雾烟绿色拖地烟纱,风鬟雾鬓,发中别着珠花簪。眼波流转,眼眉之间点着一抹金调点,撩人心弦,果真是一位绝色佳人!
那纷扰之声戛然而止,满室吸气之声。
李无忧看着这月香,有些诧异,嘴角露出玩味之色。
“小女子月香,见过诸位公子贤达,这厢有礼了。”低身一福。那聘聘婷婷之姿,让人神迷。
那胡家八公子轻咳一声,将众人唤醒,然后上前道:“姑娘果然如传言一般貌若仙子,本公子今日一见也是目眩神迷,这湖上风光正——”话还没说完。这边曹锋嚷道:“胡老八,别拽文,快把你那早早写好的破诗念出来,博人家美人一笑。”
煞风景!
几乎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心思:“这不是应该先风花雪月一翻,然后诗词歌赋,博美人欢心,自荐枕席吗?”
一切美好,被这个憨货搅和了!
曹锋见那胡八公子脸憋涨红,却不出声,又嚷道:“你这是卡壳了?没事,某家现在可是那个文思如滚水,你听好啊——”正要吟诵,却一下子卡住了,张着嘴巴发不出声,幸好他也算机敏,一扯身边青年嚷道:“张全,你来念,就是那个,那个我写的那个。”
那张全嘻嘻一笑,张口吟道:
“书掩孤灯闻楚声,我惟倾酒汝倾城。
可怜千古伤心在,一夜秋风吹画屏。”
不少人目露疑惑:“这曹疯子会写诗?”
有相熟的逗趣道:“曹疯子,本公子出十两买你的诗如何?”
曹锋笑骂道:“你当老子傻缺啊,老子二十两买来的,十两卖!”
“轰——”原来是买的诗,下面众人笑得前俯后仰。那月香姑娘也掩嘴轻笑,不禁眼神多看了曹锋几眼,这一看,可把曹锋骨头瞄轻了几两。
他搓着手干笑道:“月香姑娘,某虽是粗人,但也知道你们这书香门第出身,就好这吟诗作赋,某虽不才,可这心意却是实打实的,特地托人买了这诗来,只为博佳人一笑。”
那月香赶紧低身一福,轻声细语道:“公子有心了。”在看一眼曹锋,那眼波似要出水似的。
众人心道:“坏了,这月香姑娘不会是大家闺秀出身,没经历过这短兵相接的阵仗,直接就芳心被俘了吧?”
那边胡八公子气的脸色煞白,原本手到擒来的事情被这憨货搅和的乱七八糟。他强压怒气,朗声说道:“姑娘从京城来,小生心慕京师繁华已久,不知姑娘能否为小生介绍京师风光!”
下面人一听,这胡八公子是不是被气傻了,人家月香姑娘是家道中落,不得不流落风尘,你现在问京城风光,这不是揭人伤疤,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果然,只见那月香以手掩面,似暗自垂泪状。
曹锋嚷道:“你个小白脸,不会说话就别说啊,看你把我的美人惹哭了吧。”
呸!不要脸!
胡八公子也不理他,径自拱手道:“小子鲁莽,唐突佳人,愿拂曲一首谢罪!”
说完,移步走到琴台前,盘腿坐下,双手在琴弦上一拂。
“嗡——”“叮叮咚咚——”一阵行云流水般的琴声传来,让人不禁感觉如在云端。思绪缥缈。
一曲弹完,那胡八公子轻声对月香道:“姑娘心中可宽慰些?”
曹锋一听,无耻啊,玩老子不会的!不行,老子会耍剑(贱)!来来来,看看谁怕谁!正要开口说话,李无忧伸手拦道:“曹兄,不必白费心思了。”
曹锋一听,不爽道:“这就便宜了那个小白脸?”
李无忧站起来身来,说道:“你就让与人家吧!走了。”
曹锋挽留道:“不再玩一会?”
李无忧淡淡道:“即已尽兴,当早归去。”
说完看向那月香,长声道:“今上无道,臣子遭劫者众,幸世有忠良,群臣家小皆得以护佑,然,无姑娘。”说完看向月香略有慌乱的眼睛:“卫国山南有小调,唱时常拖宫商音。卫人多喜长裙涟漪,结——并缔结!”
说完,李无忧不顾众人眼神,移步出舱,伸脚半出时,忽然回头对刚刚伴在身旁的粉衣女子轻声说道:“丰水河岸边的菖蒲已经开花了,你那荷包里的可以去换新的了。”
当李无忧的身影掩没,只留下一室被京师、卫国等诸多信息惊得目瞪口呆的看客,和心思难猜的月香几人。
还有那两行清泪滑落的粉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