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繁城倚坐在飘窗上,一直望着楼下的阳台。
想着那一日,在那个藤椅上,单薄的背影。
这样望着望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
同一个夜晚,同样在卧室。
许是这夜色太过宁静,总能情不自禁地勾起一些平日里都不曾想起的回忆。
宋繁城背抵着飘窗台子上的墙,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余光却从未从那个静止在画面中的藤椅上移开过。
他记得第一次见秦浅的时候,小脸脏兮兮的,就那一双清亮的眸子,在黑暗中格外的耀眼。
只看一眼,就能叫人难忘。
他记得第二次见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面簇着火,寻死觅活的。
他也压着心头的火,一把将想要自杀的她按下,破天荒的耐着性子给她灌了好几个夜晚的鸡汤。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鸡汤有毒,所以以毒攻毒。
她突然就想通,不仅不寻死觅活的,还帮着他们一起实施救助。
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强控好自己的心态与情绪。
她那小小的身影里,像是蕴含着无限又巨大的蓬勃力量。
对上那双清亮的眸子,感觉世间万千的璀璨全都集于一处一般。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二十好几的男人,怎么会对一个只相处了十七天的女孩记挂了九年。
九年里,他想过她,念过她,找过她,也曾想过要放下她,可是都抵不过还是在梦里能够见到那双明亮的眼睛。
可是等终于上天给了他们一次机会,终于在九年后的嵘城重逢。
只不过,偏生命运又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他和她的相遇,可以说是缘分,却又可以说是蓄谋已久。
她不仅结了婚,还有一个乖巧的孩子。
而他的出现,就是要带走她最在乎的那个孩子的。
从一开始,他们就站在不同的立场。
所以,到基地,到出逃,到意大利的事件。
即便他有心理解,可他首先要站在任务和国家这边,就算有他的感情,有纠结,可这些只能顺位到后面。
但是秦浅不一样。
他看出来了,在她眼里,只要她所在乎的,她甚至不惜与全世界为敌。
可是他做不到。
宋繁城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一时间感觉思绪乱入麻。
而且……在心底深处,他似乎发现,重逢后的秦浅,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已经不一样了。
具体的点点滴滴他也说不出来。
秦浅是当初的那个女孩。
只是感觉,现在的秦浅,没有当年的那个女孩的感觉。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眸刚好撞见突然出现在阳台的秦浅。
两人四目相对。
他怔了,阳台上的女人也愣住了。
对视了许久,最后是秦浅指了指上面,然后进了屋。
他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还愣在原地,不知道秦浅是什么意思。
不一会儿,就听到了敲门声,才明白过来。
他猛地跳下飘窗,冲出了卧室,但是才发现自己穿着短裤,因为屋内开着空调,也只穿了一个贴身T恤,又倒回去穿衣服。
不过好在一直找部队,行动一直都比较迅速。
他穿好衣服后,打开门,看到了秦浅正环抱着双臂轻轻地摩挲。
不过看到门开了,她就立马顿住了脚步。
宋繁城撤开身体,让秦浅先进了屋。
“你先坐。”他也贴心地把客厅的空调打开,温度调到最高。
然后到旁边烧了了一壶水,转过头看向秦浅:“你……这么晚还没睡?”
“嗯。”她点了点头,“刚从医院回来不久。”
说到医院,宋繁城就知道她说的是翟钧霖,低低咳嗽了一声后,他问:“他……怎么样了?”
“脱离危险期了,好好休养,还好。”
“关于他受伤……”宋繁城抬手,大手指碰了一下鼻子,“我很抱歉。”
秦浅摇了摇头,“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和秦初而起。”
突然房间内就陷入了沉默。
宋繁城突然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手在空气中有些无措地比划了一下,“本来准备去看看他的,不过担心翟家的人看到我们去,会觉得碍眼,所以就一直没有去探望。”
“你要是想去,晚上吧。”秦浅也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晚上的话……他们都回家了,还好。”
“翟家的人……没有迁怒于你吧?”宋繁城下了两下,有些担心。
“还好。”她模棱两可地回答。
“那个……”宋繁城望着秦浅,想问门口的花看到了吗?
可是话到嘴边,又怎么的都说不出口。
身旁的烧水壶咕噜咕噜地响着,“你想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
“热水就行。”
本来都这么晚了,再喝点茶,咖啡,大概今晚上确实不用睡了。
水烧好,宋繁城给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秦浅捧在手心,看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去那边坐坐?”宋繁城转身,面朝阳台的方向。
秦浅点了点头,跟在他身侧。
宋繁城房子里的阳台就很简单,除了一根长凳,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只不过到了阳台,两个人谁也没有做,捧着杯子,倚着栏杆而立。
“事情处理好了,后天我和郑岳就回去了。”
宋繁城手肘撑在栏杆上,端着咖啡,眺望着远方,低声地开口,“明天我准备去看望一下他。”
男人手中的咖啡幽香随着热气蒸腾而上,醇香混着丝丝的寒意,钻进鼻翼。
“回去之后,可能要去参加魔鬼训练。大概至少半年内,就出不来了。”
他像是在寒暄,又像是在汇报自己的行程。
秦浅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水,暖意蔓延到全身。
“我也决定回去了。”
秦浅转过头,刚好对上神色诧异的宋繁城的眼睛,听见他问,“回去?回哪里?”
“池家吧。”
她轻轻地笑着,夜色也不及她眉间的浅笑温柔。
“你……”宋繁城迟疑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思索着措辞,又像是在思索着该先和她说哪一句话。
“那翟钧霖……”顿了顿,继而说:“他怎么办?”
“等他好了之后,再走。”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明眼人都能看出翟钧霖对她的上心,兴许刚开始的那会儿,他觉得他对秦浅的喜欢并不比那个男人少。
可现在看来,他爱的是从前的秦浅。
而爱现在这个秦浅的人,是他翟钧霖。
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宋繁城不得不承认,翟钧霖对她的爱,胜过他不止一点点。
哪怕在那天,他在翟钧霖的那个地方,也会替秦浅挡子弹。
但他自己也深深地明白,他若是为他们挡,更多的是因为责任,以及为九年前的那个女孩。
而不是像那个男人,是为自己深爱的女人以及心爱的孩子,有着付出一切的觉悟,哪怕是生命。
“我和他已经离婚了,不走,难道要留下复婚?”
如果不是对上秦浅眸底的悲伤,宋繁城差点一句“对啊”就这样脱口而出。
“你查过我资料,所以应该很清楚,有些事,我是躲不掉的。就像……有些你不想接,但还是要去执行的任务。”
她思索着,好一会儿,才得找到一种相似点来类比说明。
“刚认识你那会儿,以为你就是那个地方的人,家人都在灾难中去世,所以你才跟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寻死。”
宋繁城也抬手,将咖啡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轻轻笑了一声,像是缓和气氛一般说笑,“谁知道,你还这么大有来头。”
“不过也对,如果不是这样,当初你在灾区,那身体素质以及能力都能盖过我们这些每天训练的当兵的。”
“如果是寻常的大家小姐,大概就是娇滴滴的,别说跟着我们在废墟上营救了,可能都等不到我们到就已经撑不下去了。”
宋繁城可没有忘记,在那片废墟下,救出秦浅的时候,当时她身边的人,全都死了。
就她一个人,坚持着。
换一个人,周遭的人全部都没气了,在一堆尸体里,无望地等待,恐怕不死也得疯。
“不管怎么说,还好你们来了,救了我一命。不然我再坚持有什么用?”
秦浅捧着杯子转了转,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一直都没有认真地跟你说过一次谢谢。前段时间因为秦初的事,还有点忘恩负义地让你为难。”
“谢谢。”她端着杯子,朝男人举起,“如果以后有什么困难,到池家找我,只要你一句话,万死不辞。”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眸中闪烁着坚定。
仿佛这不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客气话,而是一个承诺。
宋繁城也知道,她不是开玩笑,而是真正地许诺了给他这么一个承诺,以池家未来继承人的身份,许给他的。
同时,他也知道,这句话后,他们就只是救命之恩与报恩的关系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么说,宋繁城竟然心底感觉轻松了不少。
他端着咖啡,举起,在空中与她的杯子轻轻相碰,声音清脆又好听。
“做这些都是我应该的。职责所在。”
对他的这个话,秦浅笑了笑,喝了一口热水,又说:“如果可以,帮我给中将也带一句抱歉。当初从基地出来,他一路穷追不舍,我知道,其实他也是为了我们好。只不过……”
秦浅端着杯子耸了耸肩,“我这个人,可能在某些事情上,有些偏执。”
“他理解的。”
秦浅点了点头。
她没有再说话,望着远方,感觉有些话,说出来,似乎轻松多了。
夜色静谧。
宋繁城想了想,打破了宁静。
“你回池家了,他怎么办?”
他怎么办?
秦浅垂眸抿唇,也不知道该如何地说。
池家那样的地方,她一个人回去就够了。乾坤听书网
秦初是因为她已经准备抛下她一次,做不到再狠下心抛弃他第二次。
如果秦初不在她身边,她也没有办法安心。
何况,秦初是领养的,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对池家的有些人不会造成任何的威胁。
即便她对秦初的在乎,会给他谋求些利益,那些沧海一粟的利益在那些人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何况秦初这么乖巧聪明,以池家人的“传统”,是十分欢迎以及会特别热情地提供各种教育以及机会的。
但是翟钧霖不同,她要是和他在一起,就意味着他们会有孩子,对那群人来说,是最最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所以,不仅她的孩子,哪怕翟钧霖都会遭到池家四面八方的各种“关照”。
也许张允茜说得并没有错,她离开他,也许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抉择。
没有了他,他可以专注于他的公司,也有人能够好好地照顾他的生活,甚至会遇到一个新的更适合他的女人,然后幸福地度过余生。
而她,只是扮演了一个为他带来不幸婚姻的角色。
也许……她的离开,可以成全他的下一个美好春天。
“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谁没了谁就不能过活了。”
她笑着说。
这个笑容,眉眼的怅然清清淡淡。
“你知道吗,这个世上,有的男人,认定了,就不会改变的。”
只可惜,他不是那样的男人。
又或者,也许他也是。
只不过他认定的是九年前的那个女孩,而不是眼前的秦浅。
至始至终,他都不了解眼前的这个女人,只有九年前那个带给他惊艳与灿烂的女孩。
闻言,秦浅眸色闪了闪。
她说:“也许吧。”
其实……有的女人,又何尝不是呢?
她的唇角轻轻上扬,带着一些酸涩。
可是上帝有没有规定,那些互相认定的人,就一定会幸福地在一起。
两个人在阳台又站了一会儿,聊了会儿天。
一起回忆了一些九年前的趣事儿,又说了一下在基地的事……
宋繁城还跟她描述了一下,当时从基地出逃,中将的各种反应,以及在背地里一直叫她“死丫头片子”的事儿。
聊着聊着,气氛倒是很欢乐。
从相遇到现在,除了那日在湖边,两人似乎还没有这样地待过。
杯中的水,温热渐凉,再到如月色冰凉。
本来秦浅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两个人在阳台竟然不知不觉地聊了两个多小时。
他们站在阳台,望着夜色褪去,天边露出鱼肚白。
“秦浅。”
宋繁城背抵着栏杆,面朝着坐到长凳的秦浅,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嗯?”
她脸上还带着刚刚说笑的笑意,应声抬眸,眼里全是璀璨的光芒。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宋繁城突然松开握着栏杆的手,站得笔直。
“我曾经喜欢过你。”
挺拔如松,倒像是一种宣誓的感觉。
“九年前和你相遇,到与你重逢,我总会想起你。”
他说的是“曾经”、“到与你重逢”。
说明这一切,都已经过去。
朝阳缓缓升起,晨光从远方照耀过来,笼罩在宋繁城的身上。
他站在那里,像是身披万丈光芒。
那么耀眼,那么的温暖,一如当年初见。
秦浅望着他,捧着已经没有水的杯子,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杯壁。
那清冷的神色被晨曦温柔。
“我也是。”
她说。
“我曾经很喜欢你。”
秦浅轻声地开口,风轻轻地吹过,晨光将栏杆照射过来,镀到她的脚尖。
像是连接着他们的过去到现在。
终于,我还是与你重逢,带着我多年的思念。
“九年前和你相遇,到与你重逢,我总会想起你。”
她重复了一遍宋繁城的话。
一样的话,一样的喜欢,一样的思念。
他们在光与影中初见,如今也如当年,在光影中说再见。
他们不负对方的想念,更不负时光给予他们的惊艳。
彼此喜欢,又彼此释怀。
彼此在最惊心动魄的时刻爱上,又彼此在唯美的晨光中放下。
“还记得之前在公园的那个晚上,我和你说的什么吗?”
晨曦的笼罩下,像是染得男人的嗓音都温暖。
公园的那个晚上?
秦浅有些疑惑地蹙起了眉心。
“我说,我希望她可以过得好。”宋繁城自己回答。
顿了顿,又重复说:“我希望,你可以过得好。”
话落,他身形微动,露出了远方的朝阳。
朝阳入眼,晨光如同希望拂上她的脸颊。
闻言,她笑了。
笑眸中也带着晨曦的温暖。
“你也是。”
“一言为定。”
……
秦浅回到家的时候,梨姐正在做早饭。
看到她从外面回来,还有些诧异,“诶……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梨姐起来的时候,天才刚刚亮,一直在客厅厨房,也没有看到秦浅出门,所以不由得好奇。
“去办了点事。”秦浅笑了笑,“梨姐,我昨晚没有睡觉,先回房了。早餐你们先吃,就不用叫我了。”
梨姐点了点头,准备说好,到嘴边又改口:“要不你先吃点,然后再睡?”
“不用了。”她转身进了屋。
躺上床,倒是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她已经好久不曾睡过这么好的一个觉了。
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起床后,刚刚打开卧室的门,就见看电视的秦初猛地转过头来,“秦浅,你醒啦?!”
她点了点头,“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他点头。
然后从沙发上下来,“厨房里给你留了饭。”
说着就往厨房里走,“我去给你端!”
“阿觉哥哥呢?”秦浅环视了一眼客厅没有看到秦觉,往前走了两步,倒是注意到了亲觉的拖鞋在家里放着。
“阿觉哥哥说有事要忙,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秦浅点了点头,跟着秦初进了厨房,让他拿碗筷,自己断了温着的菜,有些疑惑,似乎这次的事情之后,秦觉突然就忙了起来。
“小初说晚上要去看爸爸,想给爸爸带好吃的去,所以阿姨去超市了。”秦初自主地汇报。
“小初还要再吃点饭吗?”
“不了。”秦初摇了摇头,“我想晚上跟爸爸一起吃。”
顿了顿,然后才问:“秦浅,晚上我们可以带饭过去和爸爸一起吃吗?”
秦浅怔了一下,她当然会说可以。
只是翟家那边……她轻轻地皱了皱眉头。
她想让秦初开心,但是又不能就这样随便答应他,万一准备好了,带着他兴致勃勃地过去,却被拦在门外,不是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来吗?
“我们可以问一问钧昊叔叔,曾奶奶他们有没有给爸爸准备晚饭。如果曾奶奶给爸爸准备了晚餐,我们下次再准备好吗?”
话落,秦初立马摆手,然后说:“我问过了!爸爸说可以的,他等我们!”
那模样有些着急,像是生怕秦浅不同意一般。
他这样有些激动的反应,倒是让她有些诧异。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比较激动,秦初突然捂住了嘴,一双清亮的眸子望着秦浅,眨巴眨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秦浅不忍心拒绝他,“当然可以。”
只不过垂眸之间,掩住眼底的担忧。
她在想,要是秦初知道他以后不能再这样跟翟钧霖见面,会不会难过?
“那我先去看书啦!然后就可以等到晚上去看爸爸了!”小家伙笑着跑开,关掉电视,从旁拿过书册,翻开后,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心中美滋滋地想着,总算可以完成好爸爸交代的任务了!
秦浅望着他那小小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是带着他回池家好,还是让他跟着翟钧霖好?
虽然她当然知道,对于秦初来说,他自然是希望能够和她于翟钧霖三个人一起的。
可是……
心事重重,她又没有什么胃口了,吃了一点,就收去厨房洗碗了。
晚饭是秦浅做的,之前医生给翟钧霖做过检查后,她就去问过相关的注意事项。
他现在还是吃点清淡的好,所以就做了点简单的。
给秦觉发了条消息,说去医院了。
带着到医院的时候,她在门口顿了一下,透过玻璃窗,往里头望了一眼,没有看见张绣怜。
然后才敲门,推门而入的。
她进去的时候,翟钧霖正坐靠在床上看着财经新闻。
看到她进来,男人像是等待了许久,“怎么才来?”
语气中竟然带着几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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