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彧皱着他这一生中最紧的眉头,第一次心烦意乱的找不到合适的发泄方式!
他是推开了她,可是根本没用力,连斥责都没有,便是当时有几分抗拒,她应该也是看不见的!
如何就能抱着双膝,蜷在角落里哭成了泪人?
是要心肝都哭碎了才能停下来吗?
他想一走了之的,他没有哄人的习惯,也从来不需要!
可她不是那些他可以想训,想打,想杀就都可以处理的人。
可是,她又是谁,于他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以为自己是知道的,至少他肯定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很深刻的感情,深刻到他第一次见她身体的每一丝血脉都痛的要命。
可是为什么,她贴上来的时候自己会推开呢?那一瞬间的惊惧是源于何处?
他未近女色,却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自年少就见过各色的情事,冷淡的,厌恶的,麻木的,不管多少情绪最后都会归于无形,眼中看到的,感受到的与猪牛羊无异,与花草树木无异。
他与她每日睡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各自的被子,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淡淡的香气,他从来都是放松的,甚至有些惬意,但却从未有妄起涟漪的欲望。
在这之前他未曾觉得这样的情况是有异的,或许他原本要的就不是情情爱爱,只是要她。
直到刚才,她搂着他,将自己送到了他的嘴里。
滋味是沁心的甜美,让他整个人都沸腾起来,手心潮湿,那股慌乱和恐惧突然就窜上了心头,原本是要将她抱的更紧的手抬起就将她推开。
她怔了几息,然后一直挪到角落,抱着双膝,毫无克制的哭的肝肠寸断。
此时已经过了半刻钟,明显的气都快接不上了,还是没有要收势的样子。
柴彧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让她停下来,无处下手,索性沉了声道:“你若是能把自己哭晕过去,也算省了我出手。”
宋云禾抬起埋在膝盖的头,眼泪跟泉水一样涌不停,寻着他出声的方向,哽噎道:“你想出手打晕我吗?”
“有说话的力气就不许再哭了。”柴彧避开回答的语气有些生硬,“下来去洗簌更衣。”
宋云禾哭声渐小,却仍是抽泣着,坐在原地未动,有些突兀的问道:“现在,是何年何月?”
“你想哭到何年何月?”柴彧看着她红鼻子红眼睛和平日里那兔脸没什么区别心头本就未散的气又跟着窜了起来,“你想哭到何时,现在就是何时!”
宋云禾垂下头,眼里的泪又落的凶猛了些,“我不想要是现在。”
“那你想要什么?”
宋云禾默然,眼泪像大雨一样落下,裙角下一大片的水渍,她想要什么?想要时光回转吗?想要一切都不曾选择吗?她想要的什么都再要不到。
在属于她的时间里与他分别还不到一年,离开秦国也不过一两月,可是,事实上,今夕是何夕?
当人的五官中有缺失的时候,余下的感官就会变的更灵敏,她在认出他的时候就应该明白那些变化不是仅仅失去一部分记忆就发生的。
一个人声音,样貌的改变,性情的蜕变,从来都少不了时间的打磨。
是过了多长的时间让这棵云雾中的青松变成了化石,多长时间让曾经与自己相识的人满是小心的伺立在旁,连话都不敢说!
“你想要什么?”床前的柴彧又重复问道,“说与我听,合理的,都能给你。”
宋云禾抬头,只一双泪眼婆娑的望着他,早前那样急切的想要从他身上汲取一些真实的冲动早已经被泪水淹散,情绪发泄后的茫然,让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要什么,需要什么。
柴彧静静的回看她,明明是一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却偏偏能让看的人生出怜惜来,她想要什么于他似乎是很明了的事情。
心中长长的叹气,明明是非常不情愿的妥协,手上的动作却利索,脱了鞋,上了床,一把将人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就只想要我?”他声音里有些恼意。
宋云禾抬头一时没明白他是如何会错意的。
柴彧一只手遮住她的眼,“此举已是僭越,其它的都不合理,莫要想了。”
宋云禾听的更是茫然又糊涂,她现什么也想不了,便也真的不想了,双手回抱他,静静的伏在他胸前,听着他缓慢的心跳,自己的心跳才也真实了一些。
烛火闪烁无声,光影跳跃亦无声,唯有怀里的小姑娘闭着眼,颤动着被泪水冲洗过的睫毛,偶尔抽泣的声音。
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然后终于只剩下鼻息的声音。
大哭伤身又耗神,又已时至子时,小姑娘睡过去才是正常。
柴彧想将人放进被子里,可宋云禾的手紧紧的搂着他的腰,他真不想再把人弄醒了继续哭下去!
索性吹了灯,都合衣睡进了一个被窝里。
宋云禾一觉睡到自然醒只有自己在床上,头痛的厉害,又没什么胃口,喝了点清粥便顺墙摸去了洗浴的房间,那里一天十二时辰都备着热水,一推开门就是满屋的热气腾升。
站在水气里深呼吸再深呼吸,连着做了几次宋云禾才感觉到五脏六腑里漫开的温度,褪尽了衣服,走进浴池里,再顺着玉壁一点点滑进水里,直到整个人都浸泡在了水里。
安瑟是不会无端的将她回来的时间做调整的。
她的眼睛也不会无端的就失明的。
这其中的原因也不会是她眼下就能想明白的。
可是,她必须要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
既然秦国已经有人在自己身边做婢女了,那宋长臻应该很快,或者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消息,他会来见自己,亦或者会带自己去见他,就意味着,她很快,也就会见到,那个孩子。
今夕何夕?襁褓中的婴儿或许已经长大成人?
几年?十几年?
他养育他们不是为了让自己带走的。
安瑟,你是不是给我留了一条回转的路?你是不是想让我做出不同的选择?
宋云禾躺在水底,任由温热的水从四处涌进身体里,一点点挤出肺里的空气,濒临窒息。
然后她被人提出了水!
宋云禾都不知道是应该尖叫还是先大口呼吸,提她起来的人已经用绸锻粗鲁的将她包裹起来。
柴彧昨晚被她抱了整夜,天亮了才起身来洗浴,她进来的时候他已经衣裳整齐准备离开的,可当时看她的神色就与平日不同,才迟疑了半刻,她就衣裳褪尽入了水。
一时也不敢再出声惊吓到她。
结果入了水她比他还沉静!
“我说过你这条命只属于我的!没记住?”他用力抬起她的下额,说出的话又冷又利,“谁给了你寻死的权利?嗯?”
“我没有寻死。”宋云禾呼吸还有些急促的回道。
“那是沉在水底炼化龙术吗?”他半分也不信她的话,手上的力却轻了些。
宋云禾一点也不怕的反是低声笑了起来,“我若是能化龙,定要将你盘起来,看你还总是欺负我。”
柴彧脸色仍是难看的,松了手,“你动了什么心思?若不说实话,我就将那只血雀放干了血,日日挂在树尖上陪着你。”
“我的事和她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决定,你回答我的问题。”柴彧可由不得她避开,“你动了什么心思?”
宋云禾缓缓抬手,又抱住了他,在他呵斥前,轻声道:“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在这世上我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你捡到我,我便只有你,所以,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我有名有姓,便有了自己,一个新的自己,这样可真好!”
“是不是?”
水气萦绕,长长的睫毛上还有水珠欲落不落,她兀自笑着,看起来有些傻气,却掩不了那小小的不确定。
“如此掩耳盗铃的伎俩,能骗的了谁?”柴彧开口就戳破了这张没用的皮。
宋云禾好不容易扯起的鼓面连敲的机会都没有!
“你想骗谁?”柴彧又问。
想骗天下所有人!宋云禾气鼓鼓的却说不出口,不管时间过去了多久,这人敲打她的毛病一点没治好!
柴彧看着她鼓着腮与那兔子像了五分,实在不顺眼的很,“我以前,叫你什么?”
宋云禾向他扬着脸,不答。
“你想让我说出那三个字吗?”
肯定不会是他从来没说过的三个字!
宋云禾咬了咬唇,“阿禾。”
反正都事已至此,他想知道的也应该都知道了,心照不宣也不比掩耳盗铃聪明多少!
“那你以后就叫雏禾。”
“嗯?雏?雏是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宋云禾整个表情都在表示抗拒!
“你想的是什么意思?”柴彧反问。
宋云禾张着嘴解释不了。
“不是说我捡到你,你只有我吗?不是想要新生吗?雏字有何不好?”
多么熟悉的一连串追问!宋云禾气的无从反驳,“好,好的很!再跟你姓柴不是更好?”
柴彧淡然无所谓,世间女子出嫁从夫,跟他姓有何不可?
“这个世上,有些人,姓什名谁是毫无意义的,认识你的人便是换了皮囊,也终会认出你的。”
“所以,改头换面亦或是隐姓埋名都不如你告诉我。”柴彧欺近她的脸侧,热气呼进她耳窝里,“你到底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