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盘踞在云京城的西城区,旁边几座官员的宅子显的小了许多,当年郭氏修葺的时候工程浩大,云京的百姓便是没亲眼来见过,也知道这座宅院的。
陶桑这种以消息整合改编故事的人更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可是,这府上何时挂上了牌匾,居然静悄悄的没收到一点风声?
“这,这是你家?”陶桑有些打结,说话的声音放松下来有很明显的变化。
“门牌上不是写着宋府吗?我姓宋啊,当然是我家。”宋云禾回答的自然,却招呼马车从西侧门进去。
“是你家你不直接走正门?”
“正门,你敢走吗?”
陶桑噎了一下,然后蹭的站起来道:“府上的茶叶我不卖了,姑娘让我回去吧。”
“都到家门口了如何能不喝口茶再走,岂非待客之道?”宋云禾轻笑淡然,“先生莫怕,府上没有吃人的东西。”
陶桑悔意重生,他就知道天下不会掉这样大的馅饼的!
可是谁让他最近实在是太穷了呢?家里养着一大帮长身体长脑袋的孩子们,眼看着米缸就要见底了,有人来报有大客房买茶叶,他自然是十分欢喜的,哪里会料到掉进这样大的陷阱里。
号称云京第一府的地方,是可以随便进的吗!
陶桑一路哀嚎,生无可恋,又视死如归,脸上表情变幻的过于精彩,想不让宋云禾在意都难。
“先生不必担心,我不是洪消猛兽,这府里也不会突然冲出吓人的东西的。”
“这府里有人就已经很吓人了好不好!”陶桑眼见着越走越里面,也无望挣扎了,“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设计我?”
“我并未想设计你。”这话绝对是真话,只是,“或许我们有缘,当如此遇见。”
“有缘个屁!”陶桑嗤道。
宋云禾忍俊,马车已经停下灵蝉下车撩起车窗扶她下车,陶桑随后自己跳了下来。
“你一个姑娘家,带我来后院做什么?”陶桑双手防卫的环抱,横眉冷眼的问道。
“前厅太过麻烦,我让人做些小食,我们边吃边聊。”宋云禾好脾气道,前厅她还未曾用过,而且招呼陶桑也用着那样大张旗鼓的。
“聊什么?”
“当然是陶桑先生的茶叶啊。”
宋云禾笑着随即招呼了灵雀做吃的,东漫在院子里搭了桌椅,虽然是第一次见生人,但各处都井然有序。
只灵蝉在给宋云禾换衣服的时候有些担心道:“陶桑他一个男子入这院子,后周陛下会否会生气?”
宋云禾笑着招她附耳悄语,灵蝉的表情一时扭曲,再没说过。
在宋云禾眼里,陶桑不是个成功的商人,至少卖茶叶来说他确实不在行的。可让宋云禾好奇的是他这个人,从他第一眼落在她桌上的口罩开始,他后续的动作都是被刻意表演的。只有一点是真实的,他想卖茶叶,确切的说他想赚钱。
他穿的衣服样式和布料都很旧,或是假装,可身体是改变不了的,宋云禾确认他身份的时候悄悄扫了一眼,衣服下捆绑着许多东西。
当然,每个人都想要赚钱,但一个有着四间店铺又极受喜爱的说书人,穷到营养不良,这就很有问题了。
所以宋云禾才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都说了是聊茶叶,你这一翻打扮是做什么?”陶桑看着眼前换了衣服和发式的娇俏小姑娘,一边多看几眼一边又多有防备。
“习惯。”宋云禾说,自从听觉和嗅觉损伤后,她出门回来都要换洗一遍的。“先吃点东西,我们慢慢聊。”
灵蝉温了上好的贡茶,灵雀也已经摆好了两盘热炸的果子和其它几样小糕点,几香相交,馋的陶桑不自觉吞口水。
“你让我吃的,可不能算银两抵账。”陶桑说。
宋云禾含笑点头。
陶桑虽不至于狼吞虎咽可姿势也矜持不到哪里去,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学识的文人,可一个可以将不同的故事讲许多年的人定然是不会比书富五车的人懂的少的。
许是吃的高兴陶桑放松开了,又自己打开了话匣道:“茶这个东西她单一看它只是泡水的叶子,但实际它可以联结很多东西。你看,像你这个院子,若是百忙之中泡上一壶好茶,静雅之处自斟自饮,多么的涤烦益思,振奋精神,是吧?这是一种精神世界的升华,一股文艺气息扑面而来。多么有情调!”
陶桑闭着眼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好,他差点都要忘记自己也曾过过大鱼大肉的日子了!
“这种情调是建立在温饱之上的。”宋云禾有些残忍的打断了他的幻想。
陶桑气道:“所以我的茶叶才会越堆越多,不靠着说书卖些茶水钱,我早饿死了。”
宋云禾不太懂他的经营逻辑,“你最擅长的应该是说书,为何不用擅长的赚钱,却要耗在茶叶上?”
“姑娘,你知不知说书也是个力气活啊?再说故事又不是不听不能活,听过了还能学会,你收钱能有几个愿意来的?总要等到有人来了,再卖点茶水钱自是更容易的嘛。”陶桑一阵摇头晃脑已经吃空了一盘糕点。
这么穷的地方谁愿意花钱听故事啊?当然是听着听着高兴了才会点一杯喝的嘛,两三个小铜钱还是愿意花的啊,听故事又不限人,集少成多,每一场也有几两银子的。而且有时候也会有贵人打赏,或者是买走好茶叶的,所以一个月下来收入还是不错的。
当然,前提是陶桑只需要养活自己,可是他要养活的人太多,所以时常捉襟见肘。
“我告诉你我今日算你的茶钱当真是不贵的,你这一壶方山露芽少说也是二十两银子啊。”陶桑指着桌上的茶壶,说着又顾自倒了一杯去饮。
宋云禾倒是没想到这东西这么贵,侧身去看东漫,东漫回答道:“这福州的方山露芽是贡钱,所以值这么银子。”
“那我的茶叶包装一下,也能提升价格的啊。”陶桑道,“可是我一个说书人的名气是比不了的。不过,茶叶当真是不比这方山露芽差的,姑娘。”
“你那里大半都是陈茶,如何能与贡茶相比。”东漫瞪他。
“你懂什么,陈茶有陈茶的好处。”陶桑像是破罐子破摔,一点也不怕她,一门心思又转到了宋云禾买茶的事情上,“姑娘若是愿意买下茶叶,我定是倾囊相助,绝对保证让你物超所值!”
“眼下,我并看到所值在何处。”宋云禾喝茶淡然的模样像极几分某人的姿态。
“明人不说暗话。”陶桑一拍桌子起身,“姑娘既然让我来了此处,自是查了我几分消息的,我缺钱,姑娘缺什么,我有就卖。”
陶桑也算豁出去了,云京第一府的主人与皇宫里那位关系自然是亲密的,那可是一个手腕强势的连他都不敢编故事的主,如今被套进了府里,肯定是走不掉的。
宋云禾知道他是自己想多了,却也欢喜自己的误打误撞,面色平静的说:“我缺人。”
“行,小白嘛,送给你,望你莫要欺辱那孩子。”陶桑慷他人慨倒是松口快的很。
宋云禾摇头,“你缺钱我可以给,但你以后是我的了,这样可行?”
陶桑吓了一跳,随即兔子一样的逃开,远远的抱住自己,“这绝对不行。”
宋云禾叹气,示意灵蝉和东漫都下去,又吩咐道:“院子里的人都撤了吧,我有几句想与陶先生说。”
陶桑惊慌的四处张望,只见着几个微有摇晃的树枝,自己果然是身陷狼窝了!
“你过来坐。”宋云禾又招呼他道,陶桑戒备着未动,宋云禾无奈,“大家都是姑娘,我能把你怎么样?”
陶桑瞬时僵直了。
声名在外的说声先生陶桑是个女子,宋云禾扫描的时候发现的,胸,腹,手臂各种绑着纱布的地方都有些固定了,应该是由来已久,甚至有些变形,这也是她想带她回府的原因。
“你,在胡说什么。”陶桑的面色苍白,她自小就当做男孩子养,养到最后家里有男孩子了,也没让她恢复女儿身,她才会跑了出来,可是出门在外,做一个女孩子实在太不容易了,反倒男儿的身份更方便。
“不要怕,我并无恶意。”宋云禾又向她招手。
陶桑看她笃定的眼神又在别人的地盘上知道躲不过,只能悻悻然坐回原位,“你如何看出我是女子的?”
陶桑的样子虽然清秀,但太瘦,头发和胡须又有几分苍白的掩饰,再加之举止大开大合确实不容易让人看出是女子的。宋云禾若不是起疑扫描了一下确认也不敢断言的。
“我有一双识人的眼睛。”宋云禾诚实回答。
陶桑却是嗤笑一声不信,只以为她们已经调查他多时,却也没想通何处出了破绽。“刚才还说并未设计于我,自己打脸。”
宋云禾也不多做辩解,只道:“我买下你的茶叶也是要卖出去的,你有什么办法?”
“我有办法还沦落至此?”陶桑显然因为身份被破,情绪上有些抗拒。
“你此时算沦落吗?我觉得应该是很想抱我这根金大腿的吧?”宋云禾笑,若真是不想与她交际,他早就发现问题脱身自有办法的,哪里还会吃喝缠着她继续买茶。
陶桑被堵,她确实以为自己终于要遇到贵人走上穿越人生的正常轨道的,结果发现眼前这位太金贵,抱不住,骑虎难下。
“你都能住在这里了,把什么东西卖不到权贵手中去?”陶桑只能气乎乎的又喝了一杯茶,“那些有钱人买的是名气是身份的象征,你自说出自云京第一府,再贵的东西一日都能卖光的。”
“这些我不懂,所以我缺你。”宋云禾自己不懂做生意,眼前的陶桑其实也不是做生意的料,但不妨碍两个加一起大于一的。“其实我对你之前说的关于茶的‘文艺气息’更感兴趣。”
“我不能把自己卖给你。”陶桑还是拒绝道,“因为我还是十五个孩子的父亲。”
宋云禾庆幸自己没喝茶,好一会才消化这个信息,“你收养的孩子?”
“嗯,都是些被丢弃的孩子,我养在郊区的庄子里。”陶桑说。
所以陶桑的营养不良找到了原因,空气有些沉默,良久宋云禾才开口道:“茶叶我买下了,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那些孩子们?”
于是宋云禾这天下午又没进宫去上课,柴彧听到回禀说是与陶桑先生去了郊外,又让人去找了陶桑先生的资料来看,人是有才,但行为举止怪异,不适朝政,不知小姑娘又发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昨日里跟着的人还在继续吗?”柴彧问。
“都在继续,且又添了三家,不过摄政王府的人并未多隐蔽,看起来也像是护卫。”回禀的人道。
“告诉甲子卫莫让人扰了姑娘雅性。”
“是。”
午后的时光让人晕晕欲睡,宋云禾本来晚上没睡好,这会却是精神着,倒是同车的陶桑一连几个哈欠。
“你有午睡的习惯吗?”宋云禾问。
“晚上多有熬夜,白天自然要睡的。”陶桑说,她每隔六七日就要讲一场故事,全靠晚上创作灵感。
“要不然你睡一会儿?”
“我睡着了你们知道往哪走?”陶桑摇头,为了不被打扰,她买的庄子极远,又隐蔽,没她自己带路,马车瞎找不容易到的。
进庄的路太窄,大马车还进不去,一行人只能下车走路,陶桑又多看了两眼宋云禾的口罩,却没说什么,走前面带路。
正值春夏交际,山野田间青绿可人,纯天然的气息让人瞬间就精神百倍,陶然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在山脚处拐了一人弯,弯后面便隐着陶然的庄园,三进的院落其实不算小,只是刚好被山角挡住了。
院子里搭着架子整齐凉晒着陈旧甚至有些破烂的大小不一的衣服,四处也都干干净净,南厢房里还传来了隐隐的读书声。
“能坐的都被孩子们搬去听课去了,宋姑娘站一会,我去取。”
陶桑进了南厢房一会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就跟蜂王出巢一样涌了出来,一点也不怕生的围着站着的几人看。
“先生的这些客人是要来看我们表演的吗?”有孩子问道。
“看完表演会给钱吗?”又有孩子关心道。
宋云禾看着满院子的人神情有些恍慌,像是某个久远的记忆突然出现在脑海里,不自觉的蹲下身轻声问道:“你们平日里都学些什么,会什么表演?”
“我会识字,我会数术,我会做饭,我会砍柴,我会缝衣服,我会讲故事。。。”孩子们一阵七嘴八舌,吵的宋云禾耳朵稍有不适,却也没推开,轻笑道:“会讲故事的孩子先讲来看看。”
一个小个子皮肤黑黄的小男孩跳了出来,其它孩子都很规矩的让开了场地,小男孩咳了两声开嗓,然后扎起马步,一手指着庄外的山开始道:“从前有座山,山下压着一只猴。。。”
小男孩一边说,一边抬手模仿猴子,表情夸张却又幽默可爱,很有几分小猴子灵动,引得在场的孩子们嘻笑不停。
宋云禾奖励了他一两碎银子,其它孩子们看的两眼发光,争相竞眼,宋云禾无奈只能看着陶桑道:“你不至于啊,以后有的是你挣银子的时候。”
陶桑这才招呼着孩子们散了,领了人进到前厅,桌椅也都是旧的,却没一丝灰尘。
“他们的东西都是你教的吗?”宋云禾明知故问。
“都是没爹娘的孩子,不教他们一些生活技能能怎么活呢。”
“庄外的地不是你的吗?”
“农活自然也是要做的,但这些孩子上不了户籍,务农只能给人做苦役,自是学些东西更好的。”
“学会了,你便将他们卖出去吗?”宋云禾问。
陶桑有些沉默,她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若是能给他们找到好的人家自是可以卖的,“总比在街上当乞丐被人欺辱强一些。”
宋云禾觉得自己没有立场指责这样的行为,心里却是有些堵着难受,“这所有的孩子都是没有亲人的吗?”
“全部都没有,就算有也是家里人不想要的。每一个你都可以去查。”陶桑对这样的质疑很是坦然,“西凌早几年水灾,粮食本就短缺,后又与当今陛下交战,虽然伤害降到了最低,但也有许多人流离失所,若不是靠当今陛下从外调粮,后周养不起孩子的家庭会更多。”
柴彧能有多少钱养得起后周多久?有许多人都在等这个答案。
从郊外回来宋云禾一路沉默,也没去宫里陪柴彧用膳,晚饭也吃的没兴致,后就进了书房,期间找了东漫问话,东漫出来后就再没动静了。
柴彧轻轻推开书房的门,以为她趴桌上睡着了,结果小姑娘正在桌上奋笔疾书,连他进屋也没发现。
桌上堆了一堆写写画画的纸,一些柴彧认识不认识的字。
“你回来啦。”宋云禾看到纸上修长的手指才发现他已经在眼前,原本严肃神情一下就笑了起来,灯光中很是灿烂。
“嗯。”柴彧心中所有的疲惫都在这样的笑容里消散,摸摸她的头问道,“在忙什么?”
“怎么赚钱。”宋云禾笑嘻嘻的回答,“我想着不能只等着找矿,要双管齐下的。”
后周也不是所有人都很穷的,那些世代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贵族富商们家产都不小的,只是,别人口袋里的银子,要如何合理合法的进入到自己腰包。
陶桑的作法让她想到了另一种尝试。
“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说秦国与内陆联系后在内陆开店的事情?”宋云禾问。
“嗯。”柴彧不仅记得还知道福州已经有了秦国人的商铺。
“我准备将陶桑的茶楼都买下来。”宋云禾在一堆纸里找到那样写划最多的那张,给柴彧看。
陶桑通过顾客来听故事卖茶水,这就好比去电影院看电影顺便买杯口乐,赚可乐的钱自然是本末倒置的。
要赚那当然是应该赚电影的钱!
陶桑是个会编故事的人,又有一帮能说会道积极的孩子们,排戏不会是难事。而宋云禾问过东漫,九州虽有歌舞表演,说唱,但还未出现过戏剧。
有钱人们最喜欢的就是新事物,这是任何一个时代都能行得通的。
“陶桑先生愿意听你的安排?”柴彧知道她脑子里新奇的东西多,但别人却可能会认为是呓语。
“嗯,我把她买了下来。”宋云禾得意到,“我可是有一个我自主选择属于我的人了。”
“自主选择第一个,是一个男人?”
“嗯,纠纷我刚才说的话,我确实自主选择的第一个人是个男人。”宋云禾带着坏坏的趣味。
柴彧眼色微沉,“我很不喜欢。”
“可是,不喜欢怎么办?”宋云禾睁大眼睛无辜道:“我自主选择的第一个男人是你啊,怎么改?”
柴彧低头吻上她的额头,“那就不用改。以后不要说他是你的人。”
“可是她就是我的人了啊。”宋云禾调皮,柴彧有些无奈,想着退让的底线,她却已经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语道:“陶桑先生,是个姑娘。”
柴彧微微惊讶,宋云禾已经顺道咬了他耳朵,他回过神来将逃跑的人拉进怀里一通猛亲。屋内的香气已经达到某个临界点,才坚持的停下来。
“阿禾,莫要再这样条挑逗我。”柴彧的声音吵哑,他是个正常的男人,禁欲多年,如今温香软玉在侧,还时时伴着这催情的香气,着实让人内伤。
宋云禾软的像水,抱着一根浮木,心中又羞又恼,都是那nv素的缘故,她哪里有这样如饥似渴了!可是,又说不出口来。
“柴彧,我觉得自己最近怪怪的。”宋云禾偎在他胸前尽量控制呼吸,听起来不那么激动,可柴彧心脏跳的更强烈,两者此起彼伏,大有要比个输赢似的。
柴彧心脏漏跳了一拍,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的问道:“公主殿下向来是与常人不同,何怪之有?”
“不是,是真的,有点问题。”宋云禾有些难以启齿,将脸埋进他衣服里,闷声道:“我想请温姑娘来帮我看看,可以吗?”。